后花园的白玉兰被枪声震得簌簌而落。清源握着海誓发烫的手腕，军装袖口蹭着水袖上的苏绣缠枝纹，竟分不清是谁在颤抖。
"虎口要抵住膛线凹槽。"他掰开海誓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指，子弹"叮"地落在青石板上，"少帅握剑的手，不该抖。"
海誓忽然反手扣住他的腕子，白玉扳指硌得人生疼："清老板教戏时也这般狠心？"枪管沿着清源腰间的玉带钩游走，在勒出红痕的位置轻轻一顶，"当年学《贵妃醉酒》的卧鱼，可是摔断了三根肋骨？"
雨丝斜斜地渗进戏服里。清源垂眸看着两人交叠的掌心——海誓指节处新鲜的擦伤正贴着自己腕间陈年的烫疤，像两代戏文里错位的伤痕。
"唱武旦的，谁身上没几道印子。"他忽然使巧劲翻腕夺枪，勃朗宁在指尖转出银花，"倒是少帅这双握枪的手..."冰冷的枪口划过海誓的喉结，"昨夜在书房翻《邯郸记》时，可抖得厉害。"
海誓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想起昨夜烛火下清源卸妆的模样，胭脂水粉混着冷汗在铜镜里晕开，竟比台上的杨贵妃还要艳上三分。此刻这人眼尾还带着勒头的红痕，却敢用他送的枪指着自己。
副官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在月洞门外戛然而止。海誓就着这个姿势将人逼到太湖石前，军装前襟的银扣硌碎了清源胸前的珍珠排穗："教我用云手换弹匣，今晚法租界的戏园子随你挑。"
暮色爬上飞檐时，他们正在西厢房擦拭枪油。海誓忽然扯开领口，狰狞的刀疤从锁骨蜿蜒到心口："去年在奉天，革命党的匕首离这儿就差半寸。"他蘸着枪油在八仙桌上画战术图，硝烟味混着清源身上的沉水香，"知道为什么留着你吗？"
清源用绒布包裹撞针的动作顿了顿。雕花窗棂外掠过灰鸽子的影，他想起十岁那年老班主用戒尺抽他手心时说"戏子要活得比纸薄"，可眼前人却把他的命看得比戏本还重。
"因为我会唱全本的《铁冠图》？"他故意将膛线擦出响动。昨夜在督军府瞥见的密函内容突然浮现——日本特使月底抵沪，点名要看前朝宫廷戏。
海誓猛地攥住他沾满枪油的手指往心口按，白玉扳指撞在桌角发出脆响："因为你看《单刀会》时会摸青龙偃月刀的仿口。"温热的胸膛下心跳如擂鼓，"真正的戏魂，从来不在台上。"
暴雨骤然而至。清源被抵在弹药箱上时，后腰的翡翠禁步正硌着德式手雷。海誓的呼吸喷在他颈侧，比枪管还要烫："法租界下月要办万国戏剧会，你知道哪些人在找前清宫廷戏的活戏本..."
惊雷炸响的瞬间，清源忽然仰头咬住海誓的喉结。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时，他听见玉扳指落地的碎裂声——就像十五岁那年第一次登台，凤冠上的东珠摔在青砖地的声响。
"少帅可知《夜奔》里林冲的厚底靴要垫几层麻布？"他笑着舔去嘴角血珠，指尖在海誓掌心写下带血的"七"，"就像这勃朗宁的七发子弹..."
院外骤然亮起的车灯将两人身影钉在砖墙上。清源在水幕中甩开水袖，唱词被雨打得支离破碎："俺指望封侯万里班超..."转身时露出后颈淡红的胎记，竟与海誓母亲遗像上的朱砂痣如出一辙。
海誓摸着喉结上的血印，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份泛黄的宗室名录。碎玉扳指在掌心渗出丝丝血迹，像极了当年母亲吞金自尽时嘴角的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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