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五十分，钟木时重新出现在宿舍楼下，这次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头发整齐地扎成马尾，肩上背着一个小背包。
“久等啦！”她小跑到林屿舟面前，转了个圈，“这样还行吗？”
阳光在她发梢跳跃，整个人像被镀了一层金边。
林屿舟的视线从她明亮的眼睛移到微微上扬的嘴角，最后落在她向他伸出的手上。
“我们走吧？”钟木时晃了晃手掌。
林屿舟微微勾唇，将那只挥舞着的手拉了下来：“嗯，走吧。”
“那个地方有点远。”她小声说，“要坐公交车去。”
林屿舟点点头，任由自己跟在她身后，他不知道自己将被带往何处，但此刻，只要有她在身边，去哪里似乎都无所谓了。
公交车缓缓驶离市区，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大厦逐渐变成郁郁葱葱的山林。
钟木时靠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画着圈，林屿舟坐在她身旁，能感觉到她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下一站我们就下车。”钟木时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林屿舟点点头，视线落在她紧握的双手上。
从上车开始，她就没松开过那个小背包，仿佛里面装着什么珍宝。
车停在一个僻静的小站。
钟木时领着林屿舟走下车，山间的空气立刻扑面而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和一丝凉意。
“还要走一段路。"她说着，指向一条蜿蜒向上的石板阶梯。
林屿舟抬头望去，阶梯尽头隐约可见一片白色的建筑群。
他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钟木时在阶梯前的小花店停下脚步。
花店老板娘是个慈祥的中年妇女，看到钟木时眼睛一亮：“小钟来啦？老样子？"
“嗯，谢谢阿姨。"钟木时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老板娘熟练地扎起一束白菊和满天星，又额外加了几支淡粉色的康乃馨：“今天多送你两支，你妈妈最喜欢的颜色。"
钟木时接过花束时手微微发抖，林屿舟不动声色地站近一步，让她的肩膀可以靠着自己。
“走吧。"她深吸一口气，踏上第一级台阶。
石阶很长，两人沉默地向上攀登。
林屿舟能听到钟木时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不知是因为爬坡还是紧张。
半山腰处有个凉亭，他轻轻拉住她：“休息一下吧。"
钟木时摇摇头：“不用，我……"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凝固在台阶尽头的一个身影上。
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慢悠悠地往下走。
老人看到钟木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和蔼的笑容："是小钟啊，好久不见你了。"
“李爷爷。"钟木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您……身体还好吗？"
“好着呢。"老人拍拍胸口，目光移到林屿舟身上，又看了看钟木时手中的花束，了然地点头，“去看爸爸妈妈啊？这位是……"
钟木时：“我好朋友。"
“好好好。"老人笑眯眯地说，“有人陪你是好事，快去吧，别让你爸妈等急了。"
告别老人后，钟木时的脚步明显加快了。林屿舟跟上她，轻声问：“邻居？"
“嗯，住我家楼下的李爷爷。"钟木时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他是我父母车祸的目击者。"
林屿舟的手下意识握成拳头，又缓缓松开，他想说些什么，却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终于到达墓园入口，钟木时熟门熟路地拐向右侧的小路。
墓园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松树的沙沙声和偶尔的鸟鸣，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石板路上，像散落的金币。
“到了。"钟木时在一座双人墓碑前停下。
墓碑很干净，显然经常有人打扫，上面并排刻着两个名字：钟明远、苏婉。
墓碑照片上是一对笑容温和的中年夫妇，男人戴着眼镜，儒雅斯文；女人眉眼弯弯，和钟木时有七分相似。
钟木时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花束放在墓碑前。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父母的名字，动作温柔得像是在为他们整理衣领。
“爸爸，妈妈，我来看你们了。"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林屿舟站在两步之外，给她留出空间。
“是林屿舟陪我一起来的哦，你们也好久没见他了吧。”钟木时悄声说。
他看到钟木时的肩膀开始剧烈抖动，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我……我现在过得挺好的，考上大学了，就是……就是你们一直希望我上的那所。”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已经砸在石板上，“专业课也不难，我有好好学……室友对我也很好……”
一阵山风吹过，花瓣轻轻颤动，仿佛在回应她的话。
钟木时终于崩溃了，她跪坐在墓碑前，额头抵着冰冷的石头：“我好想你们……真的好想……”
林屿舟忍不住大步上前蹲在她身边，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叔叔阿姨好，我是林屿舟，很抱歉刚刚得知两位去世的消息，我应该早点来看您二老的。”
两人就跪坐在墓碑前，絮絮叨叨地跟父母"汇报"这段时间的生活，说了好久好久……
太阳开始西斜时，钟木时终于站起身，依依不舍地摸了摸墓碑：“爸，妈，我下次再来看你们。”
林屿舟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低声补充道："我会照顾好她的。"
离开时，钟木时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鼻尖通红，整张脸都哭花了。
但在林屿舟眼里，此刻脆弱的她比任何时候都真实。
林屿舟不自在地别过脸，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她：“擦擦脸。”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更难走，走到半途，她的腿一软差点摔倒，林屿舟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我背你。”他不由分说地在她面前蹲下。
钟木时摇头：“不用，我能……”
“上来。”林屿舟的语气不容拒绝。
钟木时犹豫了一下，最终小心翼翼地趴上他的背。
林屿舟轻松地站起来，双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腿弯，她的身体很轻，像一片羽毛，头发蹭在他的颈侧，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你怎么背的这么顺手啊？”钟木时为了缓解尴尬，小声问道。
“钟木时，你有没有良心啊？我背过你几次你没点数吗？”林屿舟的声音闷闷的。
“哦，我忘了。”钟木时傻笑着挠了挠头。
钟木时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能感受到他稳健的心跳：“林屿舟，谢谢你今天陪我来。”
“嗯。”
“其实……今天是我妈的生日。”她轻声说，“以前每年这一天，我们都会全家一起庆祝。爸爸会买蛋糕，我会给妈妈送花……”
林屿舟的脚步顿了一下：“以后每年这一天，我都陪你来。”
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是温暖的：“我爸爸……他也很喜欢物理，他书房里有很多专业书，虽然我看不懂，但他总说等我长大了就教我……”
林屿舟安静地听着，感受着她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耳畔。
“你和他……有点像。”钟木时继续说，“不是长相，是那种……说话时的感觉，你懂吧？”
林屿舟咳了两声，“那我看的你这么伤心的份上，那你叫我几声爸，你看这样行吧？”
还沉溺在伤心中的钟木时立刻被点炮，“林屿舟，你知不知道你今年多大了？你都快二十了，想当别人的爸爸是病，得治！”
“好~治~”林屿舟笑着摇了摇头。
走到山脚时，天边已经泛起橘红色的晚霞，林屿舟轻轻放下钟木时。
“饿了吗？”他问，“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回学校？”
钟木时点点头，眼睛还是红红的，但嘴角已经能扬起小小的弧度：“我想吃甜的。”
“好。”林屿舟伸手擦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什么易碎品，“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甜品店。”
两人走向公交站，两人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却始终紧紧相连。
甜品店的灯光温暖柔和，钟木时小口吃着眼前的芒果班戟，甜腻的奶油在舌尖化开，冲淡了些许喉间的苦涩。
林屿舟坐在对面，面前的黑咖啡一口未动，目光落在窗外渐浓的暮色上。
“林屿舟，今天……谢谢你。”钟木时用叉子戳了戳蛋糕。
林屿舟转回视线，看着她红肿未消的眼睛：“叔叔阿姨去世，为什么不告诉我？”
钟木时摇了摇头，“谁也没有告诉……”
“所以这就是你高考结束后这两年都没有联系我的原因？”林屿舟追问。
钟木时点了点头，林屿舟就静静的看着她。
店里的广播突然响起，播放起一首经典的中秋应景歌曲。
“中秋……好日子。”钟木时轻语。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子边缘，指节微微发白。
林屿舟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开口：“回去收拾一下东西，下午跟我回家。”
“啊？”钟木时猛地抬头，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里。
“中秋三天假，已经过去一天了，你真打算一个人留在宿舍？”林屿舟的语气不容置疑，“收拾必需品就行，其他我家都有。”
钟木时眨了眨眼，一时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你……你是说……”
“我家。”林屿舟重复道，声音比平时软了几分，“该见的人都见过，你怕什么？”
钟木时的胸口泛起一阵酸涩的暖意！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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