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还在继续。
张三木然道:“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句话。”
低沉古老的歌声在远处回荡,却又看不见什么人影,仿佛话本里肉眼凡胎不可窥见的某个精怪。
楚留香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笑道:“我们的确见过。”
胡铁花一看他手中的东西,吓了一大跳,惊道:“你怎么把这不吉利的东西带在身上?”
楚留香将锦囊打开,从里面抖落出两样东西,一样是字条,一样是裹住字条的黄色花瓣,那正是先前在客栈时,他们房中的黄色郁金香的花瓣。
楚留香颇为无辜地摊开手,将两样东西放在手心,道:“人家好心好意送我的东西,我怎么能随便丢掉?”
胡铁花咋舌道:“我看未必是好心好意,说不定里面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蝙蝠公子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好的。”
张三叹道:“但愿这小蝙蝠能比老蝙蝠多些良心,别让我们死在这就行。”
楚留香打开那张字条,笑道:“他们费尽心机让我们到此,一时半会儿应该还舍不得我们死。”
他摊开那张字条,三人一看,果然是一模一样的话。
胡铁花盯着上面的字迹,思索道:“会不会枯梅大师根本没死,这东西就是她写给我们的,这上面的字和她的脾气一样古怪,一般人谁会这么写字?”
张三第一个反驳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好像回忆起了什么可怖的片段,道:“我亲眼看见她一掌把高亚男推出老远,自己却在要倒塌的屋子里纹丝不动。那把火就是我放的,我跟高亚男都看见她被埋在里面。要是这样还能活着,那也不是人,早就是厉鬼了。”
胡铁花也反驳道:“云无心不也没有死?你虽然放了一把大火,但还是有人活着。”
张三闭上嘴,不再与他争论了。
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如果原随云能安然无恙的脱身,枯梅大师的本事必然也能做到。
但他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说不定枯梅大师心灰意冷,所以才不肯自救呢?
楚留香沉吟道:“我也相信枯梅大师已经死了。”
胡铁花茫然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不会放任华山不管。”
胡铁花更加茫然,道:“可背叛华山的人,明明就是她自己。”
楚留香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又何尝不知道背叛华山的人就是枯梅大师?
可人就是这么复杂。
为了华山不惜以左臂没入油锅逼退冷面罗刹的“铁仙姑”,也是多年后为蝙蝠公子而监守自盗的华山掌门人。
但有一点他能确定:枯梅大师至死都爱着华山。
楚留香叹道:“倘若她真的还活着,就算不回华山,也不可能十几年对高亚男不闻不问。”
提到“高亚男”,胡铁花一下就闭嘴了。
他能揣测很多种可能,唯独枯梅大师对高亚男的情义这一点,他无法怀疑。
张三本来也想问他为什么,一听这话也不再问了。
他亲眼所见,生死关头,枯梅大师仍然把生还的机会给了高亚男。如果他也有一个潜心指教十几年的好徒儿,这个徒弟还相当争气地做了天下第一快网,他也会舍不得不管的。
讨论枯梅大师生死的话题便到此结束。
路越往前越开阔,离那歌声也越来越近。
林子里连一声鸟叫也听不见,只有时不时的枝叶沙沙声。
近了,近了。
除了歌声,还有铜铃声。
清脆的摇铃声踩着节奏响起,配合着低沉的歌声,在这空寂无人的地方,莫名有些诡异。
张三忽然指着一个方向喊道:“有光!”
他们顺着方向看去,果然有几个正在跃动的光点,似乎围着什么东西。
在他们快要走近的时候,才发现眼前的一幕比那奇怪的歌声还要奇怪。
那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就像是已经走到树林的尽头。
一群人虔心跪拜在地上,约莫有四五十个;有的衣着华贵,有的衣衫褴褛,可不管他们穿戴如何,都虔诚地跪拜在地上,围成一个圈。
而他们叩拜的,则是正中间一个坐在轿子里的人。轿子边上,煮着一口大锅,冒着腾腾热气。
轿子四周用几层白纱拢了,里面的人也看不清是男是女,只留下一个映在白纱上的粗略轮廓。
轿子周围,几个穿着怪异的人正举着灯笼跳舞。
这里似乎在举办什么古怪的仪式。
跳舞的人脸上都带着青红相见的面具,面具却十分丑陋,甚至恐怖,活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们身上穿得破破烂烂,挂着五彩的破布条子,披头散发,嘴里唱着歌,手里举着灯笼,那光点正是灯笼。
三人立刻隐到大树后。
胡铁花低声道:“这里的人连吃饭都像在发疯。”
张三道:“那轿子里坐得人会是谁?会不会是蝙蝠公子?”
楚留香先否决了这个想法,道:“蝙蝠公子可没有这么瘦。”
他盯着那模糊的轮廓,竟然觉得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歌声又唱了起来:
“天地同寿,日月齐辉,风雷号令,度一切苦厄;降风雷者,法相万千,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无无明尽;心无碍,无有怖,一莲托生,一步莲华,惟天尊是也……”
胡铁花皱起眉头,道:“唱得什么东西,真难听。”
张三又听了两句,道:“他们唱得不会就是那个什么风雷神?不过我也觉得难听。”
楚留香没有说话,眼睛却一直轿子中做的那个人。
他坐在那的样子实在很奇怪。
他顺着这个人的身影往下,忽然看见地上一大滩还没有凝固的鲜红血液。
这都是从轿子里流出来的。
他立刻向张三与胡铁花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也不知道这些人唱得究竟是什么词,但歌大约唱完了。其中一个人放下灯笼,挑开帘子,忽然,雪白的帘子上出现一大片红色梅点。
他们三个都已说出话来。
因为,这个人竟然拿着一把斧头,正在砍轿子里的人!
手起斧落,还没有几下,轿子已经惨不忍睹,一片血红。
血迹又顺着白纱蔓延,浸染得四面红,没有凝固的血液慢慢往下流,最后滴落在地,反复如此,便形成了一滩鲜红的液体。
胡铁花半张着嘴,呆呆道:“他们……他们居然在杀人!”
可令他们瞠目结舌的事还没有结束。
也不知那人究竟砍了几斧头,轿子触目惊心一片血光,叫人不敢多看。
当鲜血停止迸溅,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刀斧宰割骨头与血肉的声音才停下,接着,那人丢下斧头,从轿子里拿出一条胳膊。
人的胳膊。
他们要干什么?
只见那人满身的血迹,将那只胳膊上的染满鲜血的布料剥去,高举着那只胳膊,来到那口煮沸的大锅前,口中振振有词,不知在念些什么。
边上提着灯笼的人立刻下跪,对着举着胳膊的那个人,不,应当是那条胳膊,虔诚地叩拜起来。
哗啦——
那条胳膊被丢尽大锅里。
这样的场面,不管是谁看了,都会觉得腹内翻江倒海,说不出的恶心。
可这些人不仅没有害怕,甚至没有一个人离开。
胡铁花已经恶心的不行,难受道:“我受不了了,我快吐了。”
说完,他真的把脸转过去,捏着喉咙无声的干呕几下。
楚留香也看得心里发毛,他原本以为蝙蝠岛搜刮金山银山、祸害武林已经足够令人发指,没想到,这风雷岛上更为恐怖,居然人吃人!
他忍住恶心,看着轿子里那个已经歪斜过去的人影,不禁为他惋惜,也感到同情和痛心。
张三捏着鼻子,唯恐那人肉味飘进鼻腔里,瓮声瓮气道:“上了岛的人,该不会都这样被吃掉了?”
楚留香觉得他的话比眼前这一幕还要可怕。
他低声道:“但愿我们不会被这样吃掉。”
活着,活着,每个人都要活着,都不要死去,也不要被吃掉。
胡铁花道:“我宁愿到鱼肚子里去,也坚决不到人肚子里去。”
张三也一个劲地点头。
肉的香味很快飘来,但它的味越重,楚留香就越觉得恶心。
古诗云‘朱门酒肉臭’,眼前这肉只怕比‘朱门’里的肉还要臭,还要恶心,能吃得下的人,想必心肝也是黑的,臭的。
不多时,只见原先举着胳膊的那个人,从大锅后捧出一只碗,舀了一碗汤起来,自己先尝了一口,便高兴得手舞足蹈,好像吃到了什么人间美味。
香味在弥漫。
抛开那只锅里的胳膊不谈,这的确是一股很勾人的香味。
即使他鼻子不好,这香味儿也没放过他,直往他鼻子里钻,虽然他闻不着什么香味,但却把人的味蕾无限放大,只想着去尝一口,连身心都沉醉其中。
他恍惚间觉得眼睛有些困了。
张三在一旁打了个哈欠,捏着鼻子的手松开,像着了魔,竟然要从树丛后走出去。
楚留香倏然清醒,一把拉回张三,道:“你要干什么?”
张三眼神迷离,答非所问道:“鱼……好多鱼,都是我的……还有一艘又大又漂亮的海船。”
他竟然要拨开楚留香的手,往前走去。
楚留香立刻拍拍他的脸,他使了点劲,紧张道:“快醒醒!”
张三脸上挨了两下,眼神这才清明起来,摸着脸道:“我、我这是怎么了?”
这边张三如梦初醒,那边的胡铁花又开始胡言乱语道:“金灵芝,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这里怎么会有金灵芝?
只见胡铁花揉着眼睛,温柔道:“竟然真是你……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怎么不来找我?”
他也要跨出树林去。
楚留香急急将他也一把拉住,急切呼唤道:“小胡?小胡!胡铁花!”
可胡铁花一点反应也没有,嘴里还喃喃道:“好,我这就来,这就来找你,这次你把皮剥开了看我老胡都没关系。”
后半截话把张三吓得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要知道,现在他们面前这场面也不亚于剥皮了。
楚留香才把胡铁花按在树上,张三不由分说就往他脸上抽了不轻不重两个耳光,道:“你不要命啦?”
可胡铁花只是迷茫地皱起眉头,道:“你的脾气一点没变,好端端地打我做什么?”
那气味还在飘散,张三又觉得头晕目眩起来,但他一发狠,往自己虎口上狠狠来了一口。
他忍住疼,赶紧拿衣领蒙住鼻子,道:“这气味不对。”
楚留香还按着胡铁花,可胡铁花却浑然不觉,嘴里念着:“金灵芝,你终于回来了。”
他竟然流下泪来。
忽然间,胡铁花青筋暴起,一把推开楚留香,心痛道:“你还要去找原随云?你还念着他!”
这一下可不轻,楚留香差点坐在地上,张三也看傻了眼。
胡铁花转身道:“我来找你,我来找你,你不要去见那个魔头。”
他甩开张三拦住他的手,直往人群中去,嘴里还小声道:“这里的树枝怎么这样奇怪……”
“小胡!”
楚留香立刻冲上去,要拉回胡铁花。
但胡铁花却像被蛊惑了似的,喃喃道:“金灵芝……金灵芝……”
这哪有金灵芝?这是吃人的地方!
他力气骤然增大,全然不顾楚留香的拉扯。
张三心生疑惑,忽觉脚下发软,差点没力气走过去。他索性闭了一口气,挡在胡铁花身前,不许他过去。
更奇怪的是,边上的人,竟然没有一个理会他们。
“天地同寿,日月齐辉,风雷号令,度一切苦厄……”
那人又开始唱歌。
“胡铁花!”
张三又往他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这一声又清脆又响亮,胡铁花脸上立刻浮出五个指印。
楚留香抓住他的肩膀,道:“这里没有金灵芝!”
胡铁花怔在原地,不知有没有听。
“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张三忍着恶心和头晕,上前去一把扯下那血红的轿帘,里面一具失去了右臂的男尸垂着头,浑身是血地跪在里面。
那一幕实在吓人,张三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但其他人还是跪着,像根本听见他们的动静。
风一吹,那尸体歪歪地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极具冲击性的一幕和刺鼻的血腥味让胡铁花找回一些理智,摸着太阳穴道:“我……这是怎么了?金灵芝她……”
大锅里的胳膊已经被煮得泛白,油汤上浮着一层厚厚的血沫。
楚留香看一眼就觉得想吐。
他抓紧了胡铁花,道:“小胡,怎么样?”
可胡铁花两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一边的张三也摸着额头,道:“好晕,我的头好晕。”
那捧着碗的家伙又从锅里舀了一碗汤起来,根本不管胡铁花与张三,直接来到楚留香面前,奉上碗,道:“郎君也吃一口吧。”
楚留香惊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人低沉地笑了几声,将碗送得更近,道:“愚氓!只消一口,就能永登极乐,不堕阎罗!”
他忽然抓住楚留香的手腕,铁爪似的捏得楚留香手腕发疼,他想挣开,不料这人力气大得要命,他连动一动都不可能。
楚留香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沉静道:“我不需要,我只想带走我的朋友。”
那人却阴森地笑起来。
“愚氓——”
“来做天尊的信徒罢。”
现在莫名觉得楚留香和他的朋友们像误入邪教or传销组织的普通人,一上来就被宣传入会什么的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马上周末,祝保持好心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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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章 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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