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又响起来，浑厚的声音伴着大殿里跪在蒲团上的女人的诵经声，仿佛某种咒语，从四面八方涌来，来回撞击人的神识；分明是低声细语，却好像要震穿人的太阳穴，贯穿头骨。
楚留香没来由的觉得心烦意乱，钟声仿佛激荡起平静湖面的涟漪，凭空添了几笔躁动。
面前女人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生气，她歪着头看着楚留香，原本空洞的眼睛越睁越大，好像要把眼球从眼眶里挤出来。
她的眉头越蹙越紧，似乎咬着牙，露出一点狰狞。
楚留香目光一沉。
女人手里的香炉微微倾斜，上面插着几柱细细的香，香灰被抖落一点，落在她手上，可她全然不觉得疼，还抱着香炉。
她摇摇晃晃地来到楚留香面前，将香炉举起来，道：“快来呀，孩子就在这里。”
楚留香看了一眼上面插着的细香。
他抽了一根出来，吹灭上面的火星，可怎么也没看出这东西到底和普通的香有什么区别。
高亚男已经打倒几个女人，边上的人却好像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似的，仍旧做着自己的事。
那青衣女人还想靠近高亚男，高亚男反手就将那香炉打翻在地，香灰撒了一地。
女人惊呼一声，看着撒了满地的香灰，也不顾烫不烫，直接用手抓起来，凑在鼻子面前，眼里满是泪水，哭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高亚男与楚留香俱是一惊。
那女人嚎哭了几嗓子，忽然凶狠起来，手里的香灰从指甲缝里漏出，她发了疯似的爬起来，一把抓住高亚男的手腕，恨道：“你——你不敬天尊，你害我见不到我的孩子！”
她发了狠，竟然要去掐高亚男的脖子，但那里会是高亚男的对手。
高亚男还没动用气力，那女人就已经摔在地上，她痛苦地号哭着，与诵经声格格不入。
她忽然又着了魔似的冲到神像面前，不停磕头，磕得咚咚响。
高亚男惊道：“她这是……”
女人越磕头越近，跪着往前走了几步，脸上满是泪水。
这一下可把躲在供桌边上的张三吓得不轻，他顺手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就对那女人丢过去。
丢出去时他才看清，那是一个木偶。
他再一回头，屁股后是好几个木偶。
女人停下磕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人偶，哭红的眼眶充满了不可置信，很快又变为失而复的喜悦。
她一把抱起人偶，脸上挂着泪，却自顾自笑起来，道：“娘在这……娘在这……”
楚留香看着屋里抱着“孩子”的女人，道：“她们果然都是母亲，但她们的孩子大约已经不在了。”
他的心情倏然沉重。方才磕头的女人现在已经满脸笑容，好像一点也察觉不到额上的乌青，但楚留香看见，她哄人偶的样子的确称得上幸福，仿佛抱着的就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那样真的可以见到自己的孩子么？
楚留香鼻尖一酸。
倘若能让这些女人见到已经夭折的孩子，即使七窍流血，至少也算在幸福中死去。
要是他的鼻子没有问题，是不是也能……
“香帅！”高亚男一掌拍在楚留香的后背。
楚留香猛地回过神来，高亚男关心道：“你怎么了？千万别被迷住了。”
可话一说完，高亚男自己先晕了一下。
楚留香立刻抓住她的胳膊，道：“你怎么样？”
高亚男扶了下额头，定神道：“快走，我有些头晕了。”
张三也赶紧跑过来，道：“这些女人倒不会随便攻击人，但她们的香也奇怪，我偷偷闻了一下，和我们在林子里闻到的不太一样。”
楚留香道：“事不宜迟，赶紧走。”
三人拨开几个又想围上来的女人，冲出寺庙。
这香火味重得连他上桥还闻得见一点。
但比寺庙里的香火还厉害的东西似乎早有埋伏，他们刚一踏过桥，就有一道黑影飞出。
一柄长刀直指高亚男。
高亚男推开楚留香和张三。
此人出招迅猛，不由他们反应，就已连出几招。
高亚男的反应也不慢，躲过第一招她就长剑出鞘，连连几下，也将这黑衣人逼退几步。
但比这更可怕的事还在发生。
楚留香忽觉背后一凉，似有一阵衣袂带风声从他背后掠过。
风声很急，却很轻。
刹那间数个黑影从天而降，
尖锐的风声像忽然被劈成六七个方向，同时击向楚留香。
楚留香与这些人将将过了三招，便觉他们实在可怕，比过往他遇到的许多敌人都要心狠。因为这些人一出手，仿佛每一招都充满了仇恨，不仅想要楚留香的命，就算搭上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
他们所用的招式，根本不是中原人会用的，或者说，也根本没有在中原出现过。
面对这种狠毒的招式，生与死之间根本就没有徘徊的余地。
但高亚男面对的情况更为棘手。
三个黑衣人将她包抄起来，每个手中都握着一把长刀，招招都意欲取走高亚男的性命。
剑！
楚留香警铃大作，不论在客栈还是在船上，都有人要来抢枯梅大师的宝剑！
而眼前这伙人的装扮和船上所见的蒙面人，一模一样。
他们都只露出一双眼睛。
再一看他们手中的刀，每一把都有一些弧度。
东瀛人！
楚留香瞪大眼睛。
“小心！”
张三大叫一声，自己却先倒在地上。
楚留香还来不及去看他，只觉得背上一麻，有什么东西扎了进来。
那一小片的麻木感电流般流窜到他全身。
他极力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却已经旋转起来，几个黑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挡住了高亚男，很快，他看见一个握着剑倒下去的蓝色人影。
忽然，什么都没有了，一片漆黑。
————
月亮倒悬在天空中。
碧森森的鬼火飘在林子里，像一只只幽绿的眼睛。
山洞里亮着光，亮如白昼。山高处风大，但这洞里的火光却一点飘动也没有。
如果从洞口往下眺望，便能看见岛屿的全貌，不论是汪洋还是碧青的茂密树林，都能一揽眼中。
这里是最高的山。
但夜里往外看，什么也看不到，连被风吹动的树冠都像向不怀好意招呼人的鬼手。
山洞里比外面看起来的要大得多。
甚至有好几层屋子那么高，简直像把山顶挖空了一样。
没有人说话，但能听到一阵一阵的呼吸声。
呼吸声很重，显然里面的人也不少。
楚留香是在蒲团上醒过来的。
一睁眼，仿佛还有好几道人影在眼前不停跑动，却又都长着一个样子。
他想揉揉眼睛，又觉得这人实在眼熟。
这是……
张三！
楚留香一个激灵，从蒲团上爬起来。
这是他才发现，这里到处都是人。
高亚男在他背后，除了他们三个。其他人占满了山洞，每个人都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而且都带着相同的面具。
楚留香急急摇醒张三与高亚男。
高亚男的手脚还麻木着，根本坐不起来，她嘴里还念着：“剑……师父的剑……”
楚留香往她腰上一看，只有一把剑，不是用布包起来的那一把。
楚留香眉目一沉。
那伙人抢走了枯梅大师的宝剑。
张三搓揉着自己右边的肩膀，龇牙咧嘴地坐起来，道：“这帮畜牲到底为什么非要抢这把剑？”
楚留香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张三的声音在只有呼吸声的山洞里也不算小，可一个人都没转过来看他。
这些人仿佛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楚留香抬起头，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很高的台子，像是戏台。
但上面除了一张莲花台外，什么也没有，那莲花台的样式像极了古画中那些真君道人的宝座。莲花台连着山洞的石壁，似乎是直接从那上面刻出来的。
他四面环视，石壁两边满是各种高大伟岸的神佛塑像，什么罗汉、天王、菩萨……有的手持宝剑腰上环蛇，有的怒目而视手举明镜，还有的一身素衣面容慈悲。
这些叫不上名号的神像，通体都上了一层粉彩，但已经脱落许多，干枯凝固的粉彩有的地方受潮发泡，有的地方裂开脱落。
神像上一道一道或长或短的裂口，仿佛他们也不是真神，只不过被鬼怪披了仙衣，到此来冒充罢了。
而顺着这些神佛的顺序看过去，最终目光落下的，就是那莲花宝座。
这宝座上方应是悬空的，只见惨白的月光倾斜而下，不偏不倚正好洒在上面。
但就是将十万天兵十方高僧请到这山洞里来，楚留香也不会觉得好受。
因为这里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回忆起蝙蝠岛的销金窟。
虽然那销金窟只是将大山炸开一个洞，邀请人们进去“销金”，但眼下他们所处的地方，不也是一个山洞？
风陡然变急。
楚留香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着墙壁而来。
刷刷刷——
四周陷入黑暗，所有的火都熄灭，只剩莲花台上那一束月光。
有人站在了高台上。
楚留香死死盯着那个人。
那人也带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将台下的人都扫视一遍。
他们身边根本没有人抬头，那些人还是双手合十。
楚留香那张仰起来的脸就格外醒目。
台上的人也盯着他，笑道：“潜心跪拜方有所得，若有半分不敬触怒天尊，风雨雷电都要加注在这肉身上。”
楚留香当然不会低下头，也不会跪下。
不仅如此，他还要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神。
台上人的目光与楚留香的目光如同剑锋交错，寒芒毕露，却谁也不肯先别开眼。
那人冷笑道：“不是天尊的信徒，想来是天尊的贡品。”
感觉这一章也写得有点乱，脑子里思路也有点理不清了，估计又要把框架重新顺一遍，后面更新如果手感好思路也清晰的话会尽量快一点，觉得有一点点卡文了…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谢谢喜欢！祝今天心情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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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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