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从他的话里明白两个意思。
第一，贡品可以是人。
第二，来这里的人，只有信徒与贡品两个身份可以选择。
“竹节虫”的血液没有洗掉楚留香记忆中他被砍掉的胳膊和空荡荡的眼窝的场面，在此刻反而更多了一丝惊悚。
张三忽然大声道：“你是谁？”
台上的人笑道：“自然是天尊的信徒。”
戴面具的人扬起胳膊一挥，道：“这里的人，都是天尊的信徒。”
台底下一众戴着面具双手合十的人，一个都没有说话，但呼吸声却更重了。
楚留香灵机一动，道：“倘若尊神能实现我的愿望，我就肯做信徒。”
台上的人道：“不论你有什么愿望，都要先将自己的贡品奉上来才好说。”
楚留香笑道：“我的愿望，恐怕你们谁都不能实现。”
台上的人忽然厉色道：“这世上不管是谁的愿望，天尊都可以实现，只有一个人除外——”
楚留香盯着那人的面具，道：“世上人之多，犹如沧海之水不可数，总不可能如此巧合，正是在下。”
台上的人冷笑道：“我也在想应当没有如此巧合之事，阁下是谁都好，最好不要是盗帅楚留香！”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楚留香生吞活剥一般。
山洞里的呼吸声变得更重，甚至有的人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此人要是敢来风雷岛，天尊势必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台上的人下了最后通牒。
楚留香已经不需去猜测，一切摆在眼前，无不在告诉他这是蝙蝠公子、是云无心的阴谋！
居然是她的阴谋。
这世上能将他恨到如此地步的，恐怕也只有云无心。
楚留香的心再度颤抖起来，他却压下酸楚，道：“此人犯了什么罪，竟然触怒天神。”
台上的人冷冷道：“这还需得他自己来天尊面前谢罪，才能知道。”
“阁下既然不是，最好还是戴上自己的面具，”台上的人冷漠傲慢地看着他，“要是让人记住了阁下的脸，那可不好。”
张三嘴已张了一半，道：“你……”
楚留香按住他的肩膀，从蒲团边上捡起两个面具，递给张三一个，自己也戴上一个。
蝙蝠岛的拍卖也在一片黑暗之中，人与人谁也不看清是谁；风雷岛的山洞里虽然有亮光，却人人都戴着面具，和蝙蝠岛的方法如出一辙。
他们扶着高亚男坐起来，她尚且能坐稳，手脚却没力。
张三低声道：“他们往你身上扎了几针麻药？”
高亚男道：“两针，一针在右臂上，一针在背上。”
张三小小的惊呼一声，看着楚留香道：“他们的针好生厉害，我与你只中了一针，就被麻得动不了，她挨了两针居然还能这么快醒过来。”
楚留香给高亚男戴好面具，道：“，看来他们就是为了枯梅大师的剑而来，将麻针扎在右臂上，就是存心让人用不了剑。”
高亚男道：“他们要夺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们？”
张三愁眉苦脸道：“说不定我们还有更好的用处，比如也在油锅里滚一滚。”
楚留香沉默了很久，道：“有人要我们活着，但也仅仅只是活着。”
要他们活着？
再这样一个凶险之地，似乎已经是最最仁慈的要求。
但仅仅只是活着，倒不如说只要不死更恰当些。
楚留香的心七上八下跳个不停。
要知道，生不如死，也是活着。
啪嗒。
是机关启动的声音。
楚留香眼睛还未看清楚，就见银辉闪烁，白茫茫的月光下多出一个人影。
隔着好大一截距离，楚留香看不清。
但那人朱红的大袖与靛蓝的衣袍在月光的映衬下泛着一层银色辉光，头上一顶金玉冠，那稍稍闪烁的光芒正是从那冠子背后发出来的。
这人就端坐在莲花台上。
可等不及他们细看，此人两边忽然有多出两个貌美婢女，同样衣着不俗，手中举着一人高的芭蕉扇，左右交叠，将莲花座上的人的脸，连同上半身，都挡了个严实。
尽管如此，她下裳华丽的绮绣，腰间玉环与各色飘带，都昭示着此人身份的不一般。
如此一看，倒像是古画中的神仙。
呼吸声终于渐渐正常起来。
台上的那戴面具的人笑道：“诸位不远千里而来，想必都有牵肠挂肚的心愿，今日天尊未必能令人人都满意，但也不会叫各位吃亏的。”
台下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有人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原来他们都不是痴呆聋哑，是可以说话的；但在莲花座上的人到来前，他们谁也不敢多声。
一人道：“天尊肯垂慈我们，哪怕略降薄福，我等也心满意足了。”
这句话客气话说得实在老套，在场的人都已在蒲团上跪得小腿发麻，连知觉都要感受不到了，却还要“心满意足”地等着。
戴面具的人笑道：“天尊一年才在此召集诸位一次，去年有人得了能解‘蜀中唐门十三毒’的解药，还得了黄教密宗的秘笈，不过他们也都各自呈上贡品。”
底下立刻有人陪笑道：“天尊有通天入地的本事，我们都是虔心参拜，我已在家中设了牌位，以珠宝香华供奉天尊香火。”
戴面具的人笑道：“只要是全心全意供奉天尊的信徒，天尊都不会令他失望的。”
突然有人问：“若不将名姓说出来，天尊怎会知道我是谁？但若都说出来，万一日后……”
好些人都紧张起来，他们都知道，万一日后风雷岛上的人走漏消息，岂不招来杀身之祸？
张三悄悄对楚留香道：“来这里的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留香咽了口唾沫，这简直和蝙蝠岛一模一样。
台上戴面具的人笑道：“无论是谁，只要奉上自己的诚意，天尊都会应允，天尊知道名字才能将这福泽甘露降下，至于这位仁兄担心的事，实在不值得挂心，这整座岛都是天尊的道场，风雨雷电都要听从号令，还怕有人传出去？若是有，难道还瞒得住？”
有不少人松了口气。
这言外之意便是倘若有人知道，这人也不会活到现在了。
底下又有人道：“既然这样，那我先供上我的心意！”
戴面具的人笑着摆摆手，道：“诸位难得齐聚一堂，但谁也不知道谁是谁，用的都是假名，何必心急？天尊神通广大，知道诸位远道而来，不仅带上自己的诚意，想必还有些麻烦事没有解决，今日——”
他又笑了笑，刻意面向楚留香的方向。虽然面具盖住了脸，但楚留香明白，这不怀好意的目光一定是冲自己而来。
那人道：“天尊今日带了几件礼物，不知有没有人需要，但这几件礼物却很特别。”
有人道：“有多特别？”
台上戴面具的人道：“这礼物不是别的，是人！活生生的人！”
台下一片哗然。
楚留香气息一沉，瞪大眼睛看着他。
有人失声道：“什么人？活人还是死人？”
一阵悦耳的笑声传来。
不是那戴面具的人，而是莲花座上的人。
那戴面具的人立刻跪在莲花座近前，小声说着什么。
不一会儿，他起身道：“只要肯买下，是生是死都悉听尊便，但活人与死人，要献出的贡品也不同，活人的总要昂贵一些。”
他拍了拍手，道：“不知哪位肯献上自己的宝物？”
人。
人居然也能是礼物，还是天神带来的礼物。
雄千丈说“这世上将朋友当贡品拿去祭天神的，也不少”，状似无心的一句话，竟然成真了。
只不过不是贡品，而是礼物。
礼物又如何呢？一样都是有人奉上去的。
楚留香的神经紧绷起来。
现在胡铁花、华真真、黄云芝都不在他们身边，这麻针能将他们三个麻晕，对付另外三个不是也轻而易举？
不止楚留香，每个人都在猜测、好奇。
越好奇，便越有趣，越有趣，便越有人听。
只听那台上戴面具的人道：“第一个人，是胡铁花，若没有拿得出手的宝物，底价至少也要十万两白银。”
“胡铁花”的名字一说出，台下一片又一片惊叹之声。
而十万两白银这个价目一出口，惊叹声更大。
有人道：“难道是江湖中号称‘花蝴蝶’的那位胡铁花？”
戴面具的人笑道：“一点不错。”
山洞里忽然沉默下来。
胡铁花的仇家并不多，十万两白银乃是天价，更何况，将这样一个树敌不多又与盗帅交好的人，拿来也没什么用。
说不定反倒要给自己带来麻烦。
台上戴面具的人道：“诸位若是不喜欢这件礼物，还有下一件，若是不喜欢活的胡铁花，当然也有死的。”
话音未落，突听台下一人道：“无论什么价格，我都要！”
楚留香！
这沉稳、低沉的声线像是劈开黑暗的一道闪电，将一切都照亮了。
许多人都回头去看他，但一如先前所说，面具将人脸盖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即使有人奇怪这出价的家伙是谁，也看不清他的长相。
高台上忽然有人纵声大笑起来。
不必多看，这里唯一能笑起来还让人不敢看也看不到的，只有莲花座上的人！
——风雷神！
风雷神似乎满意极了，笑声在山洞中回荡，有人抬头去看，只看见两边石壁上的神佛正看着自己。
但那笑声骤然间停顿，芭蕉扇后的人抬了抬手，台上戴面具的人立刻又高声道：“除了胡铁花，还有华山掌门人华真真！不仅如此，若有人与官家有仇，一会儿也……”
“我一并收下！”
另一道更洪亮的声音切断下文。
台上那人的声音瞬间冷下来，道：“阁下如此爽快，不知有多少宝贝能让人大开眼界？”
楚留香道：“我一样也没有。”
那人道：“既然没有，你凭什么出价？”
楚留香道：“因为你们要的根本不是钱，是我。”
那人道：“你以为自己一条命能抵几个人的命？”
楚留香道：“我再说一个人，你要是也能带来，我不仅将自己奉上，还亲自挖出我的眼睛。”
那人警惕道：“你要谁？”
楚留香一字一顿道：“蝙蝠公子！”
“哼，你好大胆！”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风雷神。
须臾间，天雷滚过，轰然一声好似泰山倾颓，要将这山洞也碾成齑粉。
山洞外大风骤起，飞沙走石，呼啸之声有如野兽低鸣，下一刻就要来吃人了。
可此时一个高大的黑影忽然出现在山洞口。
一道闪电劈过，将此人脸上的鲜血伤疤照得格外骇人，简直像地府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
他手里一把沾满鲜血的大砍刀，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
他将大刀指向高台上的人，怒道：“反贼！我有一样宝物，什么也不要，只要你用命来换！”
楚留香已经呆住。
此人不是别人，居然是雄千丈。
原总大概再过两章就出场了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要开心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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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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