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心的速度实在太快，在高亚男还没出现时她就已摆出动作。
但高亚男的毅力更加惊人，她不顾左肩的箭矢，竟然咬牙硬生生折去箭身，又向云无心挥剑。
云无心却像云似的闪开，飘飘然落在石壁的一处灯架上。
一剑劈空。
那位置刁钻，要爬上去尚不容易，要站稳更是难上难，她竟然站得稳稳当当，没有半点摇晃。
“不愧是‘清风女剑客’，费我两根麻针还能有这么大力气。”云无心微笑起来，“你的剑法‘纵横天地’，像雪扫寒梅，你们掌门的剑法‘飘逸凌绝’，像寒梅傲雪，真是各有风范。”
高亚男变脸道：“你把我师妹关在哪里？！”
云无心坦然道：“自然就在风雷岛上，你不必逼我出手，我也不会与你动手，论剑法我还不是你的对手。”
高亚男唇色发白，捂住左肩的伤口，道：“不是对手，也不容人小觑了。”
张三朗声道：“你把我们骗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云无心冷笑一声，道：“我说过，我想做什么就做了，用得着告诉你？”
张三哼道：“你已经露过脸，现在遮遮掩掩的难道不怕我们把你抖出去？”
“你要说尽管说。”
她抓下头上的金冠，如瀑的黑发散开，裙角飘动，疾如旋踵，在空中画了个圆。那金冠被她踢向楚留香。
这动作轻巧，力却不小。
楚留香一把接住这镶嵌着珠宝玉石的冠子，里面还在发光。
云无心还是稳稳站在那，道：“这顶冠子价值连城，你们就是把它拿去卖了，我也不在乎。”
楚留香放下金冠，上前一步，心痛道：“那这些人的性命，你也不在乎？”
惨叫声哀嚎声混成一片，还有人不断击打石门试图离开。
火势越来越猛。
云无心戴着面具，楚留香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见她的手已经摸上石壁。
她忽然厉声道：“这些人要么是身背大案、十恶不赦的罪徒，要么是残害百姓、构陷忠良的狗官，这样的人，你也舍不得他们死？”
楚留香动容道：“他们的对错生死，自有公堂定夺审判，你活活剥夺他们的性命，难道不是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
云无心没有回答，像在沉思，不一会儿，她的手往石壁上一按。
灯架下有什么机关启动，咔哧咔哧几声，大量的水从灯架下涌出，不多时就溢满地面。
那些惨叫着、身上着火的人，这时都不停在地上打滚，用水裹满全身。
张三惊讶得合不拢嘴，道：“竟然还有这种机关！”
这山洞的机关如此巧妙！
这可比蝙蝠岛那个被炸出来的大洞要精妙得多。
云无心冷笑道：“你放火的时候就没想到这一点？”
张三更加惊讶，因为这火的确是他放的，他自己带的打火石，利用灯架下滴落的灯油，本想趁乱让自己、楚留香、高亚男和雄千丈一起找机会逃走，谁料这山洞大门居然也有机关。
当他意识到火势不可控时，已经晚了。
他呆呆道：“你怎么会知道是我放的火？”
云无心语气骤变，厉声道：“我不仅知道是你放的火，我还知道，你一定想过当年那场大火为什么没有把我烧死！”
最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她身形已跃起，疯狂般飞身扑了过来，五指箕张，如鹰爪，抓向张三。
这诡秘狠辣、触目惊心的一招，正是华山第四代掌门“辣手仙子”华琼凤所创的“摘心手”！
她动作迅猛，可惜对上的人是楚留香。
楚留香起手落手之间，云无心已被他擒住双臂，顺势往后一推。
她跌在莲花座旁。
楚留香一触上她的力便知道，她虽然做足了架势，好像真的要取张三性命，可力气却不大，以至于楚留香还没发力便觉她的胳膊已经软了。
她不是真心要杀张三。
云无心扫了下面的人一眼，又看了一眼已经呆住的张三，对楚留香道：“你不愧为‘强盗中的大元帅，流氓中的佳公子’，我没有看错你。”
楚留香半蹲下来，伸手想理一理她挂在面具上的头发。这时他才看清，原来她胸口上反光发亮的，是那把金子做得长命锁。
云无心却倔强地往后一靠，撑着莲花座站起来。
楚留香伸出的手一滞，停在半空，半晌，他才收回来，有什么东西正往眼眶上涌。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道：“你不是真心要做‘风雷神’，只是为了把我引来，对不对？”
云无心的手指微微曲起，昂首傲慢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不仅要做‘风雷神’，还要‘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呢？”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是玉玺上才会刻的字。
楚留香想起这一路遇见的那拨东瀛人。
难怪雄千丈说那是“造反信”，难怪他要骂风雷岛的人是“反贼”。
云无心要造反。
楚留香心中一道霹雳。
原随云要造反。
云无心摸上面具，刚要解开脑后的绳子，动作一顿，忽而笑道：“楚香帅，不知那天晚上，你看清我的眼睛没有？”
楚留香连瞳孔都放大。
那晚的记忆洪流般袭来，他满脑子都是那道闪电下，那双浸满了冰雪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云无心脑后的红绳落下，面具掉在地上。
张三的嘴巴已经合不拢，高亚男也怔住。
因为这张与蝙蝠公子近乎一致的脸上，却长着一双与楚留香一模一样的眼睛！
像，实在是太像了。
饶是不认识原随云的人，只要认识楚留香，都会认出那双眼睛。
一双原本应该温柔多情的眼睛。
但此刻这双眼睛里却充斥着冷漠、孤傲和一丝癫狂痛苦。
那双眼睛此时死死盯着给予自己肉身的人的眼睛。
楚留香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把他撕裂，要将他碎成一片一片的，再也拼不起来。
他忍痛道：“你蒙上眼睛，就以为我认不出你？”
他说这话时声音都在颤抖。
哪怕相隔十四年，他一天也没有忘记过。
他无数次幻想，会不会如苏蓉蓉所言，另外一个世界里，人也是会长大的。
如果是这样，她今年该有几何？喜欢什么颜色？爱吃什么糕点？会不会不喜欢自己给她的衣服？
会不会知道有人爱她？
云无心的心被楚留香的话刺中，隐隐痛了一下，她立刻别开目光，道：“要是一开始就露出眼睛，你们根本就不会怀疑我是谁，我只有眼睛长得不像父亲。”
她说得十分肯定。
张三吐了一口气，道：“你也实在太小看你这张脸的威力。”
且不说她的眼睛如何，单是那张脸，就已把他们几个震住。
让原随云自己生，恐怕都生不出这么像的。
“事已至此，”云无心又变得冷漠起来，“楚香帅没有什么想说的？”
楚留香没有一点犹豫，似乎早已想好这个问题，脱口道：“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云无心通身一震。
她转过头，两双极其相似的眼睛撞到一起。
一双满是愧疚与心酸，还泛着一点亮光，另一双却充满了不解与惊诧，还有意料之外。
俩人对视良久，最终云无心先败下阵来。
她反复张了张嘴，又说不出什么。
高亚男撑着剑，半跪在地，额上已冒出汗珠，痛苦道：“你和蝙蝠公子一个样，连装都不装了吗？”
云无心淡淡一笑，道：“我何必？”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伪装什么。这面具原本就是戴给你们看的，但我现在不想戴了。”
云无心忽然跳上莲花座，道：“楚香帅，这冠子权当送给你的礼物。”
她袖中扬起一把灰，洒向楚留香。
几人俱是闭上眼睛，捂住口鼻。
啪嗒。
又是机关启动的声音。
可再一睁眼，云无心已经不见了。莲花座上只留下一只塞着塞子的小玉瓶。
楚留香听见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要是想见你的朋友，就尽管来吧。”
云无心形容高亚男的剑法“纵横天地”，华真真的剑法“飘逸凌绝”，是古龙所创：
剑气纵横天地间，一剑飘逸凌厉绝。
但最早出处的晚唐僧人贯休的《献钱尚父》。
原文为：
贵逼身来不自由，几年辛苦踏山丘。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
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
贯休写这首诗是为了拜访钱尚父，也就是钱镠——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的创建者。 当时，由于董昌叛逆，钱镠率兵击败董昌，攻占两浙十三州，先后被册封为越王、吴王、吴越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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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风雷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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