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巴赫的真皮座椅吸走了上海初秋的潮热,后座的文件堆里《特种材料供应链应急预案》的边角被碾出折痕。“德国轴承停摆37小时”的汇报声刚落,叶尘按住蓝牙耳机,左手手指无意识地捻动,蹭过掌心的薄茧,仿佛要抓住什么早已遗失的东西。
车窗外掠过的一道身影,像有根无形的线,攥住他胸腔那颗匀速跳动的心脏。
“停车。”
声音出口的瞬间,叶尘自己都微怔。张郃踩下刹车的惯性让他前倾半寸,文件滑到膝头,他没伸手去扶,视线穿透茶色车窗,牢牢锁住街角那个穿素色大摆裙的女人。
她正蹲身给流浪猫喂食,指尖捻着猫粮碎屑,动作轻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片。左手腕悬着条红绳,末端坠着颗银珠,磨得发亮的球面在阳光下晃过。那抹光像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刺进他记忆深处。
某段被磨平的记忆边缘突然发痒,像被砂纸擦过——那早该埋在沙漠里。
叶尘的指节蜷了蜷,想将那份莫名的悸动压下去——大概是德国轴承的事搅得自己心神不宁,竟会对一根红绳产生幻觉,眼里多了一份自嘲。左肩胛骨的旧伤骤然发难,细密的疼顺着脊椎爬上来。
推开车门时,皮鞋偶尔碾过脆黄的梧桐叶,响碎声在上海还带着闷意的空气里,乱得离谱。
陆晏把最后一把猫粮倒进食盆,脸上带着浅笑,随手划过一张梧桐叶,指甲在梧桐叶上留下几道浅痕,像个没画完的猫脸轮廓,风一吹就散了。听见脚步声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男人很高,肩背挺拔如松,深炭灰西装的袖口绣着极小的银莲,随着他俯身的动作闪了下光。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后腰磕在花池边缘,疼得倒抽口气。
“你……”叶尘的喉结滚了滚,话没说完,右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抬起来。不是刻意去抓,更像被某种引力牵引,指腹擦过她的衣袖——纯棉的布料下,是温热的、带着脉搏的跳动。
就这一下轻触,像有电流顺着指腹窜进天灵盖,让他指尖无意识捻动,心跳跟着停了一下。三十三年来,他第一次体会到“失控”的具象化——不是南苏丹屠村时的无力,而是明知不该却收不回手的本能。
陆晏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后退,手腕翻转时,红绳缠上指尖,银珠硌在掌心。心口突然一缩,不是疼,是种被什么东西攥住的闷,像那路过的和尚给红绳时的慌。她看着男人悬在半空的手,指节泛白,显然也对自己的举动错愕。
“先生?”她稳住声音,看见他腕间百达翡丽的星空盘转动时,碎钻折射的冷光扫过她鞋面,指尖无意识绞着红绳,绳结勒得虎口发疼,“您有什么事吗?”
叶尘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收回手时,左手仍悬在半空。他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控,可眼前这个女人,像道突然出现的算法漏洞。他垂眸看向自己的左手,掌心空落的触感格外清晰,这才缓缓收回手,插进西装裤袋里,试图按住那莫名的悸动。
“抱歉。”他后退半步,拉开安全距离,视线落在她腕间的红绳上。银珠被她攥在手心,露出的红绳结打得很特别。“我……认错人了。”
陆晏狐疑地打量他。男人的眼神太复杂,有震惊,有迷茫,还有种她读不懂的、近乎痛楚的执拗。她三十六岁,见多了形形色色的试探,可这人的眼神太真,真得让她心慌。
“我想您确实认错人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我该上班了。”转身时,红绳从掌心滑出来,银珠晃啊晃,像在提醒她什么。走进“安茵理疗馆”玻璃门的瞬间,她才回头望了眼。
叶尘看着那扇玻璃门合上,指腹反复摩挲刚才触到她的地方。张郃递来矿泉水,瓶身的凉意没压住指尖的烫:“去总部?”
“嗯。”叶尘拉开车门,声音哑得厉害,“查这个女人。”
“好。”张郃发动车子时,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叶尘正低头盯着自己的右手,指尖轻轻颤抖,那是当年在南苏丹挡弹片时留下的旧疾,只有极度情绪波动时才会发作。
理疗馆的风铃叮当作响,陆晏对着玄关镜理了理松髻,试图把刚才的插曲晃出去。镜中映出墙上的合照,是去年理疗馆开张时拍的,她和苏茵搂着肩膀笑,背景里顾景行正在调试仪器。
“发什么呆呢?”苏茵从大理石吧台后探出头,手里举着杯冰美式,又递给陆晏一杯,“刚接了个预约,肿瘤医院张主任特意打招呼的。是叶启集团分公司王经理的母亲,张主任跟她家是老邻居,让我们多上点心,照顾周到些。”
陆晏看了眼平板上的预约单,指尖在“胃癌晚期”几个字上顿了顿。叶启集团……她做HRBP时研究过他们的人才战略,分公司经理层级的架构也算清晰,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听到关联。
她理了理白大褂的衣领,瞥见吧台上的歌帝梵,包装还没拆。
“张主任特意叮嘱的,就你来吧。”苏茵吸管戳破塑封的声音很响,“老太太姓李,年纪大了,说是对仪器有点犯怵,你对付这种情况最合适。”
“嗯。你老公出差回来了?”她随口问。
“昨天刚回来,”苏茵吸了口咖啡,皱了皱眉,“给我带了几套娇韵诗,可我现在看不上这个,送给客户了。”她把巧克力往陆晏面前推了推,眼神忽然软下来,“给星妍的。对了,刚才看你从外面跑进来,脸都白了,没事吧?”
“没事,”陆晏摇摇头,走到消毒柜前拿手套,“可能有点低血糖。小玉呢?让她把须知准备好给客人签。还有上次那位红斑狼疮的客人,恢复的不错,愿意给我们拍视频吗?”
“陆姐,须知早就准备好了!”小玉抱着托盘从理疗室跑出来,护士服干干净净的,“那位何先生啊,我已经联系好后天下午拍了。对了,刚才我好像看见辆迈巴赫停在门口,那车真气派。”
陆晏正在调试仪器参数的手顿了顿。理疗馆开在老洋房里,周围多是居民区,偶尔有豪车经过也不稀奇。她没接话,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王经理的母亲什么时候到?”
“还有一会,等到了让小玉先引进去。”苏茵靠在门框上,看着陆晏熟练地将中药饼放在理疗头上,忽然叹了口气,“阿晏,你说你要是继续干下去,现在是不是也混到总监级别了?”
陆晏低头检查仪器线路,声音闷闷的:“没那么多要是。”
她不是没想过。离婚回上海那年,前公司HRD还发过微信,说经理的位置给她留着。但星妍还太小,加班和出差都是奢望。苏茵当时拍着胸脯说“钱没了没事,来我这儿,时间自由,还能照顾孩子,我算你人力投资”。
她咬咬牙,把写字楼的门禁卡收进了抽屉最深处。
那时候她们确实好过一阵。陆晏手里攥着几年工作攒下的人脉和练出的精细;苏茵父亲虽已退休,但老部下们还卖几分薄面,总能提前拿到些企业福利的内部渠道。
两人从“企业员工福利团购”做起——陆晏对接中小企业的行政,把考勤制度里的“福利条款”转化成具体的采购需求;苏茵跑供应商,凭着父亲的面子压价,小到端午粽子、中秋月饼,大到员工体检套餐,做得顺风顺水。
最忙的时候,两人也租了间小办公室。陆晏趴在折叠桌上核订单,计算器按得噼啪响;苏茵抱着笔记本蜷在沙发里接电话,嘴里“王处”“李总”地应着,脚边散落着刚打印的报价单。
星妍那时才二岁半,已经能迈着小短腿到处跑,跌跌撞撞却停不下来。陆晏怕她撞翻桌子,总在她晃到桌角前伸手捞住她后领,笑着往怀里带:“小冒失鬼。”
她就势蜷进陆晏怀里,攥着笔杆往计算器上戳,屏幕跳出一串乱码,她就举着小手拍自己大腿,笑得咯咯响。
累了就点外卖,三人挤在沙发上扒拉盒饭。苏茵夹起蛋羹递到她嘴边,她却扭头抢过陆晏手里的勺子,奶声奶气喊“自己来”,结果大半蛋羹抹在脸颊,陆晏抽纸巾擦时,她就歪头往陆晏颈窝里钻,小奶音黏糊糊的:“妈妈香香。”
苏茵看着这光景,筷子敲了敲碗沿:“等我们再做大点,租个正经办公室,给你留间带小黑板的财务间,让星妍在旁边画小人儿。”
后来苏茵刚毕业就认识的顾景行找到了她们,说缺信得过的人来帮他,尝试新研发的理疗设备,她们才盘下现在的店面,开了这家理疗馆。
这顾景行也挺有意思,他家里是老字号的酒楼,省内也开了十几家分店。家里盼他回来管店,他却背着填了生物医学,后来又钻起中医,一头扎进实验室六年,硬是自己捣鼓出了理疗仪。核心的技术脉络,都是他自己啃下来的。
如今人在广州,跟着那儿的老师推进临床试验。
“开了也快两年了,”陆晏忽然轻声说,“不过还得再等等,再忙也不能急。”
苏茵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用力点了下,抬眼时眉峰已经蹙起:“又等?陆晏,你这话都说多少回了?”她把手机往桌上一放,声音里带了点压不住的急,“顾教授那边上周就开始催他的分成了。”
苏茵抱怨时,陆晏望着平板上的仪器校准记录,忽然想起顾景行视频时身后的白板——上面隐约有红笔涂改的痕迹,像在反复斟酌什么比例,他说话时指尖无意识敲着桌面,眼神里多是对数据的执着,但又藏着点别样的想法。
“当初我就说先整个简单的工作室,灵活点,你非坚持要按正规诊所的标准来,又是资质又是场地,前期投入占了大半利润。”
苏茵往后靠了靠,看着她,“后来账上能动的钱你也拿去做平台,现在又赚点你还让压着,你是沉得住气!我们现在那么小,需要那些嘛!”
陆晏垂眸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椅沿的木纹,没接话。苏茵的声音还在耳边飘着,带着点翻旧账的委屈和急火,她只能当没听见,直起身拿起桌角平板打开“复诊记录”的那一页。
“我去处理上午的单子。”陆晏的声音轻轻的,转身就往里间的理疗室走。白大褂的衣角扫过椅子背,带起一阵轻响,把苏茵后半句“都是你在忙”堵在了喉咙里。
苏茵看着她的背影,指尖在手机壳上按出几个浅坑。她瞥向手机上的周结报表,红色的“净利润”数字刺得人眼慌。上次顾教授提扩张的事,陆晏跟她分析“做好准备才有话语权”时,她是听进去了。
正规诊所的资质能挡掉不少麻烦,攥着现金流能在合作里少被拿捏,这些道理她也能懂,甚至心里偷偷承认陆晏比她看得远。可懂归懂,不爽是另一回事——自己投的钱,被这么一分再分地“藏着”,还要被教授催着要分成时赔笑脸,谁能舒坦?
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她给顾教授回消息的语气还是软的:“教授,这边账目核对完了,今天下午就能安排转账,让您等久了不好意思。”
发送键按下去,她却往后一靠,对着空荡的门口撇了撇嘴,小声嘀咕:“等这事了了,非得让她请我吃顿日料,贵的那种。”
理疗室的门合上时带起轻响,将外间的风铃声彻底滤掉。浅灰硅藻泥墙面吸走了多余回声,只有仪器运行的嗡鸣被吸音棉压得很轻,混着窗外梧桐叶偶尔飘落的沙沙声。
陆晏正弯腰校准红外探头,她指尖划过操作面板,抬眼时对上李女士的目光——老人半靠在棉枕上,呼吸平稳得像这房间里的空气,连说话声都放得轻。“陆小姐,你这红绳挺特别。”
她愣了下:“阿姨见过?”
“我家老头子年轻时候也给我编过一个,”老人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堆成花,“说是庙里求的,能护着我。”
仪器的红外光透过导入片渗进皮肤。陆晏看着老人眉头舒展的样子,忽然想起刚才那个男人的眼睛。很深,像藏着片海,可那片海里翻涌的不是算计,是某种被尘封的、滚烫的东西。
叶尘的办公室在环球金融中心顶层,落地窗外是黄浦江蜿蜒的弧线。李奕将一叠资料放在桌上,最上面是张一寸照片——陆晏穿着白衬衫,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高髻,对着镜头笑得标准,眼角那颗痣像点上去的墨。
“陆晏,36岁,华东师大人力资源专业。前六年在联影任HRBP,28岁结婚,随前夫去沈阳,两年后离婚,独自带女儿回上海。现就职于安茵理疗馆,负责仪器操作和内部管理。”
李奕汇报的语速平稳,“理疗馆应该和顾景行有合作,这人很低调,没有太多信息,主要推广红外中药导入仪,据说是在临床试验阶段。”
履历干净得像张白纸,为什么老板要调查她?因为这个顾教授?可叶启没有医疗模块,这些也不需要老板亲自过问。
李奕站在办公桌前,看着叶尘对着一张陌生女人的资料出神,心里打了个突愣。
“老板,”李奕斟酌着开口,“需要……进一步了解她的社会关系吗?”
“不用。”
大家好呀,终于敢把想了很久的故事亮出来了。
这是一个关于人心拉扯的故事,有炽热也有挣扎,希望能让你在字里找到一点共鸣。
我会慢慢写,你慢慢看,我们一起把这段故事走完~ ??[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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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绳上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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