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出来，夜已经深了，路灯昏黄的光线在寂静的街道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程喻心里乱糟糟的，被陆昭这一晚上的操作搅得七上八下，只想一个人静静，顺便消化一下一千万和限定键盘的诱惑。
他闷着头，走得飞快，把陆昭甩在身后。
陆昭也不着急追，就慢悠悠地缀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双手插在裤兜里。
他的目光却像黏在了程喻身上，尤其是程喻因为走得急而微微泛红的、线条流畅的后颈，那目光专注得近乎贪婪，像某种大型犬类在无声地标记自己的所有物。
走出一段距离，程喻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头也没回，硬邦邦地甩出一句：“今晚我回自己家。” 他需要空间，需要思考，需要远离这只扰人心神的狐狸精！
身后一直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陆昭整个人顿在了原地，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夜风吹过，带着微凉的湿意，瞬间吹散了他眼底一直氤氲着的温柔笑意。
他安静地看着程喻依旧背对着他的、显得有些冷漠的背影，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用很低很低、几乎要被风吹散的声音应道：“……好。”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失落。
程喻没回头，自然也没看到他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他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心里想着金鱼、键盘、还有陆昭那含情脉脉的眼神。
可走出十几步后，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攫住了他——身后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话，连脚步声都没有了。
他忍不住停下，带着点烦躁回头看去。
只见陆昭还站在原地，一步未动。暖黄的路灯光晕笼罩着他，将他本就颀长的身影拉得更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单。
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眉眼，看不清表情。整个人像一尊被遗弃在夜色里的精美雕像，周身弥漫着一种被按下暂停键的、凝固的沉寂。
程喻皱紧了眉头，心里那点烦躁被一种更奇怪的感觉取代了，有点闷闷的：“你站那儿干什么？化石吗？走快点！” 他语气不善地催促，试图打破这让他不舒服的安静。
陆昭像是被他的声音惊醒，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缓缓抬起头。他勉强扯动嘴角，声音轻飘飘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送送你…就走。” 那眼神，湿漉漉的，像被雨淋湿的小狗。
喻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有点酸，有点涩。
他这才猛地意识到——这小子，大概是误会了！以为自己要跟他划清界限？
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来，他脱口而出，声音还是硬邦邦的，像是在掩饰什么：“……我只是回去拿点东西！” 他强调，“拿完…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意思是，不是要分道扬镳。
陆昭那双原本黯淡下去的眼睛，瞬间“唰”地一下亮了起来！像是瞬间注入了璀璨的星河。
他立刻迈开长腿，快步跟了上来，脸上重新扬起了那种程喻熟悉的、带着点傻气的灿烂笑容。
他凑到程喻身边，手指悄悄地从裤兜里伸出来，试探性地、轻轻地勾住了程喻的衣角，声音里充满了雀跃和期待：“那……我陪你回去拿？”
程喻被他这瞬间的情绪转换弄得有点无语，感觉刚才那个落寞的陆昭像是幻觉。他没好气地甩开那只勾着衣角的手：“随你便！”
可刚走出两步，那熟悉又恼人的触感又来了——衣角再次被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勾住，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固执的依恋。
程喻无奈地停下，再次回头。
正对上陆昭那双眼睛。
此刻里面哪还有什么落寞委屈，只剩下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湿漉漉的欢喜和小心翼翼的讨好，活脱脱一只怕被再次抛弃、努力摇尾巴证明自己有用的小狗。
明明委屈得要命的样子是装的，但这强装出来的可怜劲儿，偏偏又让人狠不下心。
程喻心头一软，那股闷气莫名其妙就散了。
他别开脸，避开那过于直白的眼神，耳根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嘴里却鬼使神差地嘟囔了一句：“……拿完东西，顺路去吃个夜宵。” 算是…安抚？
“嗯！”陆昭立刻响亮地应了一声，眉眼弯成了最好看的月牙，刚才那点强装的可怜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仿佛被点亮了，笑容灿烂得晃眼，连走路都带风，恨不得原地摇尾巴转圈圈。“我知道一家超好吃的砂锅粥！”
程喻看着他这副不值钱的样子，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狐狸精，果然最会装可怜博同情了！演技简直登峰造极！
到了程喻家楼下，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狭小的空间里，气氛有点微妙的尴尬。程喻盯着不断上升的数字，努力忽视旁边存在感极强的某人。陆昭则规规矩矩地站在另一侧，但眼角的余光就没离开过程喻。
程喻：“……” 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上一秒还委屈巴巴，下一秒就能若无其事地散发出这种黏糊糊的气场的？还让人生不起气来！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楼层。
程喻掏出钥匙，拧开家门，刚推开一条缝，就听见客厅里传来一阵熟悉的、热闹的谈笑声。他心头一紧，探头看去——
只见他爸妈程怀远和苏雯，还有程乐，正齐刷刷地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看电视！听到开门声，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程喻：“……” 大脑再次宕机。爸妈怎么招呼都不打就来了？！
苏雯手里的瓜子“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她惊讶地睁大眼睛，目光直接越过程喻，落在他身后那个高大俊朗的身影上：“喻喻，这位是……？” 语气充满了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空气瞬间凝固了！连电视里的综艺笑声都显得格外突兀。
陆昭站在程喻身后半步的位置，姿态谦逊有礼。他微微低头，脸上带着温和得体的笑容，声音清朗：“叔叔阿姨好，妹妹好。我是陆昭，”他顿了顿，目光极其自然地扫过程喻僵硬的侧脸，才微笑着补充完整，“程老师的……朋友。”
语气恭敬，姿态克制，眼神收敛得恰到好处，活脱脱一个教养极好、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优秀青年。
如果程喻没有感觉到自己后腰处的T恤布料，正被某人藏在身后的手指悄悄地、一下下地勾着的话！这家伙！装得人模人样！
苏雯眼睛瞬间亮了好几度，脸上笑开了花：“哎哟！是小陆啊！快进来快进来！外面热吧？别在门口站着！” 她热情地招呼着，一边用眼神疯狂示意程乐去倒水。
程乐在旁边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地对程喻说：哥！救命！真不是我告密！爸妈突然说要来给你送汤！突击检查懂不懂啊！
程喻深吸一口气，感觉头更大了。他侧过身，硬着头皮让陆昭进门。
餐桌上很快摆满了苏雯带来的保温桶里的菜肴，香气四溢。
苏雯热情地给陆昭盛了一大碗莲藕排骨汤，碗里堆满了程喻最爱吃的粉糯莲藕和炖得脱骨的排骨。
“小陆啊，”苏雯一边盛汤，一边笑眯眯地开启查户口模式，“你和我们喻喻认识多久了呀？瞧你们关系挺好的。”
陆昭双手恭敬地接过那碗汤，动作自然流畅：“阿姨，三个月零七天。” 他回答得极其精准。
程喻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心里嘀咕：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具体多少天了！这小子记这么清楚干嘛？
程怀远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目光在陆昭和程喻之间扫了个来回，语气带着点威严：“听说你们在合作拍那个《暗涌》？喻喻平时在片场，没仗着编剧的身份欺负你吧？”
他说话间，看似随意地伸手，将离程喻最远的那盘清炒虾仁，稳稳地换到了程喻面前最顺手的位置。
陆昭闻言笑了笑，笑容真诚：“叔叔您放心，程老师很照顾我。在片场给了我很多专业的指导，人特别好。” 他语气诚恳，眼神清澈。
程喻刚喝进嘴里的汤差点呛出来！照顾他？欺负他？今天是谁天天在在片场休息室把他堵在墙角。
“喻喻，”苏雯夹了一块色泽红亮的糖醋排骨，精准地放进程喻的碗里，突然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只有母子间才懂的默契，“这块我仔细看过了，一点姜丝都没有，放心吃。” 她知道儿子最讨厌菜里夹着没挑干净的姜丝。
程喻看着碗里那块排骨，鼻尖莫名一酸。妈妈连这种小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苏雯越看陆昭越满意，简直像看自家孩子：“小陆啊，家里是做什么的呀？父母身体都还好吧？” 这是要深入了解了。
“妈！”程喻终于忍不住了，打断她，“干嘛呢，问东问西的，查户口啊？那么八卦。” 他有点窘迫，尤其看到陆昭嘴角那若有似无的笑意。
陆昭却轻轻放下了筷子，坐姿端正，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他看着苏雯，认真地回答：“阿姨，我父母都是普通的上班族，爸爸在研究所做技术，妈妈是中学老师。家里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很普通的家庭。他们身体都挺好的，谢谢阿姨关心。” 他语气平和自然，眼神坦荡。
说完，他的目光又极其自然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和寻求认同感，悄悄地看向了程喻，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说：你看，我很乖，很坦诚，没乱说话。
程喻被他那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软，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程乐在桌子底下，悄悄地用自己的拖鞋碰了碰程喻的拖鞋，挤眉弄眼地用口型说：“哥，你碗里那个鹌鹑蛋，看着好香，给我呗？”
他明明最讨厌吃各种蛋，此刻却故意这么说，显然是想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转移话题，缓解程喻的尴尬。
陆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程喻微微低着头，握着筷子的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在餐桌下，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陆昭温暖干燥的手掌，轻轻覆盖住了程喻那只微凉的手，指尖在他微微颤抖的掌心安抚性地、极轻地挠了挠。
“阿姨，”陆昭突然抬头，对正在盛汤的苏雯开口，声音温和，“程老师昨天为了赶剧本进度，熬到很晚才睡。我看他今天精神不太好，能麻烦您再给他盛碗汤吗？补补元气。” 他说得极其自然，带着对长辈的请求和对程喻的关心。
“哎呀！怎么不早说！”程怀远一听儿子熬夜，立刻站了起来，脸上满是心疼，“熬夜伤身啊！我这就去厨房把带来的人参鸡汤热一热！那个最补！” 说着就快步走向厨房。
程喻低着头，看着面前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听着厨房里爸爸热汤的动静，看着妈妈嗔怪又心疼的眼神。
感受着手心里传来的、陆昭指尖那带着安抚力量的轻挠……一股暖流混杂着复杂的情绪，悄然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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