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热情的父母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程乐,程喻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砰”地一声瘫倒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长长地、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空气里还残留着莲藕排骨汤的香味和爸妈带来的、那种特有的、让人又安心又有点窒息的家的气息。
陆昭安静地站在玄关处,暖黄的灯光像一层柔和的纱,笼罩着他挺拔的身影。
他正低着头,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被苏雯女士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的保鲜盒。
灯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脸线条,褪去了片场那种掌控全局的游刃有余,也收敛了平日里步步紧逼的特质,只剩下一种带着点学生气的、在长辈面前会微微低头说“您”的普通大学生的温顺感。
程喻歪在沙发里,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看着他把保鲜盒一个个码放整齐,动作细致又耐心。这样的陆昭,很陌生,却莫名地……顺眼。
“陆昭。”程喻鬼使神差地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度,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你今晚……睡客房。” 他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陆昭整理保鲜盒的手指蓦地顿住,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深潭,在暖黄的灯光下静静地、沉沉地凝视着沙发上的程喻。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剩下墙上挂钟指针走动的“滴答、滴答”声,敲在两人之间。
程喻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地别过脸,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要掩饰什么,又像是给自己找补,飞快地补充了一句:“主卧浴室的热水器…坏了。” 声音有点干巴巴的。
陆昭那双深邃的眼睛,却随着他这句话,一点点、一点点地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骤然被点亮的星辰,璀璨得惊人。
他嘴角似乎想往上扬,又极力克制着。
他轻轻放下手里最后一个保鲜盒,塑料盒底与玄关柜的桌面接触时,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却像敲在了程喻紧绷的神经上。
程喻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感觉沙发扶手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坐垫的布料。
陆昭动了。他一步一步,朝着沙发这边走来。
拖鞋踩在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但那无声的靠近却让程喻的心跳像是被上了发条,“咚咚咚”地越跳越快,几乎要撞出胸腔。
他在沙发前停下,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然后,缓缓俯身,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程老师……”陆昭的声音压得极低,像羽毛轻轻搔刮着耳膜,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热水器……坏了?”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程喻的耳际,带着他身上那股清爽的、淡淡的薄荷香气。
距离近得离谱!程喻甚至能看清陆昭睫毛投在眼睑下的细碎阴影,以及那双漂亮眼睛里藏不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炽热和促狭。
程喻的指尖揪得更紧了,喉间发紧,只能硬着头皮挤出一个字:“……嗯。” 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陆昭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又得寸进尺地靠近了一些,鼻尖几乎要碰到程喻那已经微微泛红的耳垂。他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那……需要我帮您看看吗?我……会修一点点。”
那“一点点”被他咬得格外暧昧。
“轰”的一下,程喻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耳朵尖,那里瞬间红得发烫!他猛地往后一仰,想拉开距离,却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整个人重心不稳地陷进了沙发柔软的靠背里。
陆昭顺势手臂一撑,轻松地将他笼罩在自己与沙发靠背之间,形成了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势。
“不、不用了!”程喻的声音彻底发颤,带着点气急败坏,“明天…明天找物业来修就好!”
陆昭看着他慌乱的样子,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两人之间那点可怜的距离清晰地传递过来。
他微微偏过头,温热的唇瓣几乎要擦过程喻红透的耳廓,声音带着点委屈和诱惑:“可是…我怕程老师晚上洗澡会冷呀。”
程喻感觉自己的呼吸彻底乱了套,大脑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推开眼前这个大型的、散发着荷尔蒙的障碍物,掌心却猝不及防地按在了陆昭结实滚烫的胸膛上!
那灼热的温度隔着薄薄的布料烫得他指尖一缩,像被火燎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陆昭眼底的笑意更深,趁机又压低了几分身体,近到程喻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沐浴后残留的、干净的沐浴露香气,混合着独属于他的气息。
“客房的被子…”陆昭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哄小孩,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蛊惑,“会不会有点薄…我能不能…” 他故意没说完,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程喻。
“不能!”程喻猛地别过脸,试图掩饰自己快要烧起来的脖颈和脸颊,声音拔高,带着点虚张声势的强硬,“爱睡不睡!冷就自己裹紧点!”
陆昭看着他红透的脖颈,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忽然伸出手,精准地接住了程喻因为紧张而微微晃动的脚踝。温热的指尖在那凸起的踝骨上,极其自然地、带着点安抚意味地轻轻蹭了一下。
“睡。” 他声音低得像一声满足的叹息,但里面藏不住的笑意却清晰无比。
说完,他利落地直起身,不再逗弄快要冒烟的程编,转身走向客房。那背影,连头发丝都透着一种偷腥成功、餍足至极的愉悦感。
程喻像一滩泥一样瘫在沙发上,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打了一场硬仗。他抬起手背,用力盖住自己还在发烫的眼睛和额头,试图让那滚烫的温度降下去。
夜深人静。主卧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夜灯,在墙角投下柔和的光晕。
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盛着半杯水,杯壁凝满了细密的水珠,聚成一道道细流,无声地滑落。
程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
一墙之隔的客用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清晰地传来。陆昭在洗澡。那水声像是某种背景音,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白天程妈妈临走时偷偷把他拉到厨房角落说的话,毫无预兆地又跳了出来:
“喻喻,妈妈很久没见你这么放松过了。在家里,就该这样。”
他当时端着汤碗,愣了好一会儿。这句话太熟悉了。
从他被程家收养的第一天起,妈妈就总爱这么说。
小学时他拿了年级第一,明明心里高兴却绷着小脸不敢笑得太放肆;初中时学校亲子运动会,他其实很想参加接力跑,却摇着头说“不用”;高中毕业典礼,他独自站在人群角落看着别人全家幸福合影…每一次,妈妈都会走过来,轻轻摸摸他的头,温柔地说:“喻喻,放松点,在家里就该这样。”
水声,停了。
程喻烦躁地翻了个身,把滚烫的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试图把那点突如其来的酸涩和暖意一起闷回去。
“咔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开门声响起。
程喻埋在枕头里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立刻抬头。
陆昭穿着宽松的灰色居家服,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手里拿着一个吹风机,站在门口。
他没有开大灯,只是安静地、带着点小心翼翼地看着床上那个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的背影。
“程老师。”他轻声唤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能借个插座吗?客房的…好像接触不良。” 这个借口找得有点拙劣。
程喻慢吞吞地从枕头里抬起脸。
暖黄的夜灯光线下,陆昭的轮廓被柔和的光晕包裹着,发梢的水珠滚落,顺着修长的脖颈滑进微敞的领口,留下一道湿痕。
那一瞬间,程喻脑子里莫名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小时候童话书里,那只被雨淋得湿透、眼巴巴望着人类小屋窗台的小狐狸。
“嗯…进来吧。”程喻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般的沙哑,身体下意识地往床边挪了挪,给陆昭让出插座的位置。
陆昭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先把吹风机插好,却没有立刻打开开关,而是很自然地先拿起了床头柜上那个凝满水珠的玻璃杯:“水凉了,要加点热的吗?”
程喻摇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陆昭低头调试吹风机的侧脸上。
暖光勾勒着他挺直的鼻梁和专注的眉眼,看起来格外…温顺可靠?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
“你知道我是被收养的吧?”程喻突然开口,声音在吹风机启动前的寂静里显得有些突兀。
陆昭调试开关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嗯。”他放下吹风机,转过身,正对着程喻,眼神平静温和,“程乐…跟我提过一点。”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然后嘴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他说,你第一次到家里来的时候,抱着自己的小书包,在玄关那里直挺挺地站了整整三个小时,谁劝都不肯坐下。” 他的语气带着点不可思议的温柔。
程喻彻底怔住了。这件事连妈妈都不知道,那天他太紧张,太局促,像个闯入别人领地的小动物,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根本没注意到楼梯转角后面,五岁的小程乐那双好奇的大眼睛。
“我还知道,”陆昭的声音混在吹风机“嗡嗡”的暖风声里,轻却异常清晰地传入程喻耳中,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笑意。
“你第一次开口叫‘妈妈’,是在一次发高烧烧到39度多的时候。你迷迷糊糊地喊了句‘妈妈,难受’,把程阿姨高兴得,坐在你床边哭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眼睛都是肿的。”
程喻的眼眶毫无预兆地一热,一股酸涩的暖流猛地冲上鼻腔。
这些他以为早已模糊、甚至刻意尘封的记忆碎片,被陆昭用这样平静又温柔的语调提起,像散落一地的拼图,被他一块一块,小心翼翼地捡起来,耐心地拼凑回原处。
“你…”程喻的声音有些发哽,带着难以置信,“…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连他自己都快忘记的细节。
“嗡”声停止。陆昭关掉了吹风机,房间里瞬间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他放下吹风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床边,很自然地俯下身,将线条流畅的下巴轻轻搁在程喻柔软的发顶上。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亲昵的依赖感。
“因为…”陆昭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夜风的叹息,带着一种悠长的、仿佛沉淀了很久的情绪,“我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注意你了啊,程老师。”
窗外,夜风似乎大了些,拂过窗外的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程喻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推开他。
在这个被暖黄灯光笼罩的、静谧得只剩下呼吸声的夜晚,他靠在柔软的床头,感受着发顶传来的重量和温度,心里那个坚硬的、名为“疏离”的壳,好像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忽然觉得,或许被这样一只时而狡猾、时而黏人、时而又过分温柔的小狐狸缠上…好像,真的,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想起程怀远书架上那本《领养儿童心理指南》,书页边缘全是折痕;想起苏雯总把“我们喻喻”挂在嘴边,好像生怕他忘记这个“们”字;想起程乐五岁时举着蜡笔画的全家福,硬是要写他的名字上去,但是因为笔画太多被自己气哭。
“程老师。”陆昭没开灯,声音融在夜色里,“要不要擦擦手。”
他把毛巾放在床头,转身要走。
程喻突然抓住他的衣角。
布料在指尖皱成一团,像他此刻乱七八糟的情绪。陆昭停住脚步,背对着他,肩膀线条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
程喻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松开手:“......谢谢。”
陆昭回头,目光扫过湿漉漉的杯壁,扫过某人泛红的眼尾,最后定格在床头全家福上照片里十岁的程喻被全家人围着,僵硬地抿着嘴,却悄悄抓着程妈妈的衣角。
“要听睡前故事吗?”陆昭突然问。
程喻愣住:“......啊?”
“我小时候睡不着,”陆昭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童话集,封面烫金的狐狸图案已经褪色,“我爸妈就这么哄我。”
他翻开书页,指尖点在某一行:
【小狐狸终于明白,那些偷偷放在树洞里的坚果,从来不是森林的施舍。】
夜风掀起窗帘,程喻看着月光描摹陆昭的侧脸,突然发现……
原来他们都在用笨拙的方式,确认自己值得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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