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初雪落在12月30日,正好是陆元生日的前一天。
谢忱开车拐上盘山公路时,车载音响正放到《Life is Beautiful》的副歌,他跟着哼了两句。
“哥今年终于能休假了。”
“是啊,”谢忱心情颇好,“去年这时候我在医院连轴转,答应你的滑雪之旅都泡汤了。”
少年膝上摊开着初三的数学课本,他最近接了份家教的活儿,巧的是雇主正是魏主任。他儿子魏小冬明年中考,陆元负责辅导数理化,已经去两个星期了。
“所以哥今年得好好补偿我。”陆元合上课本,转头看他。
“好啊,你想怎么补偿?”
远远的,滑雪场木屋的房顶映入视野,陆元说:“哥教我滑雪吧!”
·
滑雪场的人不算太多,雪道很宽敞。
“先找平衡,重心放这儿。”谢忱的手顺着少年紧绷的腿滑到膝窝,隔着滑雪裤拍了拍。
陆元的护目镜里映出两个谢忱,小小的,像雪地里并排站着的雪貂。
“哥……我找不到感觉……”
他急得快要哭出来,忽地重心一歪,陆元直直向后倒去,谢忱及时托住他的后背,稳稳将他捞回原位。
“左右脚用力要均匀,膝盖稍微弯一点,不用太往下,一点儿就行。”
谢忱的声音很稳,每个字都格外有耐心:“脚尖抬一点点就能刹车。”
“对,慢一点,不要急……”
谢忱拉着他的手慢慢往前滑,陆元一开始还有点抖,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跟刚学走路似的。
好在,陆元学习能力很强,没多久就能稳住了,可只要谢忱试着松开,他立马就东倒西歪的,差点撞到防护栏。
谢忱赶忙去搀他,结果一扶稳,陆元又跟没事人似的,连转弯都溜得很。
嗯?
等到第三次扶住踉跄的陆元时,谢忱心里犯嘀咕了——这小子怎么每次快摔倒时都能刚好找回平衡,然后顺势拽住他,再软绵绵地来一句“哥,我有点怕”。
“你以前真没滑过?”他问道。
陆元拍掉护膝上的雪沫,一脸真诚:“真没有啊。”
谢忱将信将疑。
“哥再教教我转弯嘛,我还有些不熟悉。”
“……行吧。”
谢忱又耐心教了两个小时,陆总算是能自己滑一小段了。但每次不过五六秒,他就慌里慌张地喊“哥!哥!”,非要谢忱扶住才安心。
后来看他实在滑累了,谢忱就让他去场边休息,自己总算能滑几圈过过瘾。
陆元靠在防护栏上,举着那台老式索尼相机,“咔嗒咔嗒”按了十多次快门。泛黄的取景框里,谢忱飞跃跳台,动作一气呵成,带着股说不出的潇洒劲儿。
谢忱滑了十来分钟才回来,陆元立刻啪啪鼓掌。
“哥你滑得比那边教练还帅!”
谢忱一个利落的刹停,溅起一片雪沫:“尽胡说,我个业余爱好者怎么跟人专业的比。”
“可我看着就是!”陆元较真地嘟囔,“哥干什么都是最好的。”
谢忱刮了下他冻得发红的鼻子:“小鬼。”
雪光映在相机的金属边上,谢忱想起了点什么:“这老古董该进博物馆了,里头还存着你当年尿床的照片,还有你哭着求我删掉的视频……”
“哥!”
陆元的耳根唰地一下红透了,赌气般的背过身去,只留给谢忱一个写着“不爽”的气鼓鼓后脑勺。
看着那颗圆溜溜、看起来就手感很好的脑袋,谢忱喉结动了动,暗自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去揉一把的冲动。
“真生气了?”
他冰凉的手指碰了碰陆元发烫的耳垂,又勾住他的护目镜带子轻轻晃了晃。
“元元?理理哥呗……”
陆元梗着脖子把脸扭到另一边。
谢忱滑到他对面,捏着他的下巴转回来:“其实尿床算什么黑历史呀,我记得后来还有一次,你也是……”
“那是你硬灌我喝牛奶!”
陆元打断他,脸颊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浮起一层红晕:“当时医生说我营养不良,你就逼我一天两瓶,直到现在……”
话没说完,一颗圆滚滚的糖球就被塞进了他嘴里。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陆元像只被戳破的气球,失去了所有手段,“你又来这招。”
谢忱假装没听见:“太阳快下山了,走吧,再滑半小时带你去吃好吃的。”
樱桃的甜味在嘴里化开,陆元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即扬了一点唇角。
“好啊。”
·
这一回,陆元明显熟练多了。
“哥看我!”
谢忱眯起眼,只见陆元倒滑着从他身边飘过,板尾刮出两道平行的雪浪,借势做了个漂亮的pop跳转。
谢忱眉心一跳,忽然意识到什么。
正当他要追上去时,坡顶一个失控的新手大喊着冲下来,直撞向刚停稳的陆元。
“躲开!”谢忱的吼声未落,人已经冲了过去。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他愣住。
陆元反应极快,回身时板尾扫出一篇扇形雪雾,手拂过雪面,他身体后仰,板子精准着地的刹那,很标准地完成了一个教科书式的重心回旋。
一转身,正对上谢忱逼近的身影。陆元一怔,腿一软向后倒去。
谢忱本能地去抓他,却被带得踉跄向前,短短两秒,他重重压在了陆元身上。
“呃,哥……”
“Carving。”
谢忱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陆元浑身一僵,任由他哥摘掉了自己的护目镜,露出那双写满心虚的眼睛。
“我可不记得教过你刻滑。”
“小骗子装得挺像啊?”
远处广播嘈杂,陆元欲言又止,谢忱的手还环在他腰侧,随着呼吸起伏,他甚至感觉滑雪服下的这块皮肤比心脏前的那块还要烫,还要热。
天空开始稀稀拉拉地飘雪,雪粒落在彼此唇间,瞬间融成小水珠。
陆元曲起腿:“哥记不记得我十岁那年的游泳比赛?”
谢忱自然记得。
那时他因为研究课题陷入瓶颈,整个人都有些消沉,对什么都提不起劲。陆元看在眼里,二话不说,当着他的面就把刚赢来的竞赛一等奖奖杯给砸了。
玻璃碴子碎了一地,少年浑不在意,只歪着脑袋问他:“奖杯碎了还能再赢,但我哥要是不会笑了,我可没地方再找一个。”
滑冰场上的人渐渐少了。
不远处,雪场旁小木屋边那棵还没撤掉的圣诞树上积了层薄雪,彩灯缠绕的枝桠间,无数张五颜六色的许愿卡正在风中起舞。
很多年前的一个雪夜,有个半大少年吭哧吭哧地爬上了平仲巷里最高的银杏树,固执地把一块字牌挂在了仅存的一片、仍在风中顽强坚持的枯叶的枝杈上。
后来字牌还是被风吹掉了,连着那片叶子,一起被谢忱捡到。
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他再熟悉不过,一笔一画写着:以后要比哥哥高。
陆元的呼吸声很重,微凉的额头抵上谢忱的肩头:“哥,我只想让你开心。”
谢忱的心跳失控般跳动,震如擂鼓。
“你……”
一向能言善道的谢忱,此刻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作势要去敲那个毛茸茸的脑瓜。
陆元没躲。
然而,预想中脑蹦并没有落下,谢忱变了轨迹,很轻地抚过他的眉梢。
“小混蛋。”
陆元愣了一下,随即眼睛弯成了月牙,笑容比周围亮起的彩灯还要晃眼。
“哥,下回我们认真比一场吧。”
陆元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带着惯有的、被纵容出来的小小得意:“我觉得我刚才那个姿势,好像比你还帅那么一点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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