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剃光头那天,是谢忱给他推的。
推子嗡嗡作响,黑发一绺绺落在地上,程以璇看着觉得可惜,陆元倒没什么感觉,比起化疗时每天看着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不如干脆剃光了痛快。
化疗的过程是痛苦的,第一天输液还没什么反应,第二天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头晕和恶心。
谢忱刚做完体检,指标都正常,今天签了知情同意书。
他一直守在病床边,病房里暖气开得很足,可陆元还是喊冷,说骨头疼。他浑身发抖,额头上青筋暴起,后来连握谢忱手的力气都没了。
“哥,哥……”他的意识一直处在半醒半昏之间,他看不清人,却本能地知道谢忱就在旁边。
“我在,不怕,哥一直在。”谢忱每次都会立刻回应。
他拿毛巾一点点擦陆元身上的汗,小心避开手臂上的PICC管——那根为了防止化疗药物损伤血管而埋进静脉的导管,从上臂一直延伸到心脏附近的大血管,足足四五十厘米长。
关朝每天来送饭,都是和孙老头一起炖的汤:泥鳅豆腐、海参牛尾、菌菇乌鸡……连鲫鱼汤都熬得像淡奶油一样白。这些都是医嘱里要求的高蛋白食物。
可陆元一点胃口都没有,有时候闻着味就难受,桌上放着柠檬橙汁,用来给他压恶心。
谢忱整夜没合眼,到了后半夜,陆元才慢慢平静下来,眼皮重得只能半睁着,但只要看见谢忱在身边,他就踏实了。
“我没事了哥,你去睡吧。”嗓子哑得说话都疼,但和身上的痛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
“我不困。”谢忱说。
陆元后背全湿透了,病号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他想洗澡,但医生不让,于是谢忱扶他起来,用湿毛巾帮他擦了一遍身子,换上干净衣服。
摸了摸额头,还有点烧。
“想看电视吗?”谢忱问。
陆元摇头:“上来,陪我说说话。”
两双鞋整齐地摆在床边,谢忱怕挤着他,只好半个身子悬在外面,时间一长腰酸背痛,但陆元在他怀里好像有点睡着了,他不敢动,左手撑着旁边的桌子稳住自己。
“哥,我是不是拖累你了。”他的声音很轻,轻得谢忱差点没听清。
生病的人最脆弱,即便是从前那个张扬的陆元也不例外,凶狠的狼收起了獠牙利爪,现在窝在他怀里,成了最可怜的小狗崽。
“没有,你从来没拖累过我,反而有你在,我就特别安心,什么烦恼都没了,觉得什么困难都能过去。元元,你是我的小福星,是我见过最乖的小狗。”
他听见陆元低低笑了一声,不是开心,而是带着苦涩:“不,我不好。我干过很多混蛋事,谢忱,我真的一点都不好。”
谢忱心里一紧,过去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不说这些了,都过去了,好不好?”
“不,我想说。”
陆元的固执是刻在骨子里的,就像他八岁时看中一只字谜灯笼,关朝不给他买,他就愣是在摊前站到深夜,街上人都散尽了,他还是一步不肯挪,最后关朝实在没办法,保证第二天一定买,他才肯跟着回家。
这事谢忱是听关朝说的。后来他问陆元为什么非要那只灯笼,陆元把灯笼翻出来,指着上面的字谜特别认真地问:“哥哥猜一猜,‘言传身教寸不离’是什么字?”
谢忱一眼就看出来了,揉着小陆元的头发,说他是个小机灵鬼……
陆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说道:“我不该强迫你,不该在外面对你动手动脚,让他们抓到了把柄,让你不得不躲到国外六年。这场病大概就是报应吧,哥,你觉得解气了吗?”
谢忱紧紧皱眉:“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解气?陆元,你还是觉得我在恨你是不是?还是说你根本不信我说的爱你?”
陆元低头转着戒指:“你在生气吗?”
谢忱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话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是,我很生气!我要还恨你,就不会答应和你在一起,不会跟你回来,更不会抽血配型做各种检查给你移植!”
他把陆元转过来面对自己:“陆元我再说最后一遍,以后绝不会重复第二次。”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起,就注定我没法把你当成普通的弟弟来看,我想对你更好,我不想让你受一丁点委屈,后来你长大了,我开始担心你不再需要我,所以处处管着你。”
“我不让你坐校车,每天开车接送你放学,明知道你不喜欢喝牛奶,还是非要你每天喝两杯,我以为你会反抗,会跟我吵架,可你每次都顺着我,你表现得那么听话,乖得让我不知不觉就非你不可了。”
“你是一个很好的猎人,布好了天罗地网却还装得那么天真无辜,诱着我一步步上了你的圈套,而我这个自以为掌控一切的棋手,早就成了你的猎物。偏偏猎物爱上了猎人,猎人也深陷其中,你说,到底是谁捕获了谁?”
他没有给陆元思考的机会,继续道:“你总说我顾虑太多,可现在你又在害怕什么?你听清楚了,我喜欢你,六年前就喜欢你了,可那时我太懦弱了,让你等了我那么久,但现在我不会了,我会坚定的告诉所有人我非你不可……”
他突然停住,因为他看见陆元哭了,这一刻,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最初他抗拒这份感情,本能又渴望被爱,嘴上说着凉薄的话,心里却怕陆元真的离开,心被那份热情灼烧成灰烬,于是越试探越痛苦,分离太久,才更容易思念成疾。
离得越远,我就越爱你。①
谢忱忽然就想通陆元为什么会说这些话了。陆元很倔,认定的事不会改,认定的人也是。
后来谢忱想,是自己太迟钝了,陆元表现得那么明显,他竟浑然不觉。他对每个人都好,但这在陆元眼里简直是死罪——因为陆元要的从来不是普通的关心,而是爱,是独一无二的偏爱。
他擦掉陆元的眼泪,然后吻去那滴最大的泪珠。
“陆元,我们结婚吧。”他坚定地说。
·
向家里人宣布出柜这件事,在谢忱心里憋了很久。他总在琢磨该怎么开口,用什么词,找什么时机,最担心的还是爷爷能不能受得住。
直到陆元化疗的第七天,谢忱终于鼓起勇气,在全家人面前说出了这个藏了六年的秘密。
“爷爷,我和陆元在一起了。”
谢忱手心全是汗,这种当众出柜的场面,绝对能排上他人生最大胆事迹的榜首。
程以璇紧张地攥着速效救心丸随时准备上去营救,卓庭书和梁怡对视一眼倒是很平静,关朝则倒抽一口凉气——这也太敢了。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孙老头并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受刺激晕过去,他反应平淡得就像听到一句“我今晚不回来吃饭”,只说了句:“好。”
时间仿佛凝固了,陆元以为他没听见,于是重复了一遍:“我喜欢我哥,我们已经谈恋爱了。”
“哎呀我没聋,听到啦。”孙老头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叹了口气,“你们真把我当老古董了?”
谢忱心里一紧,难道……
“爷爷你不会早就知道了吧?”程以璇问。
孙老头得意地哼了一声,那表情分明在说“就你们这点小秘密,还想瞒过我?”
陆元愣了几秒后明白了,他握住谢忱的手:“哥,家里露馅了。”
谢忱想到什么,脸唰地红了。
自打陆元住院,他每次回家都是匆匆忙忙给小狗喂个饭,后来关朝住过去后,他就没再回去过,完全忘了阳台上晾的情侣睡衣、厨房并排摆的情侣水杯、卫生间挂的情侣毛巾,还有茶几上明目张胆放着的几盒安全/套……
关朝重重咳嗽一声,把谢忱从回忆里拽出来。
他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谢忱摸了摸鼻尖,忍不住又问:“可你之前还说隔壁王大爷的孙子带男朋友回家,会被戳脊梁骨……”
“奥,你说那个啊。”
孙老头想了想,摆摆手:“时代不同啦,只要你们能幸福能开心,是男娃还是女娃,有那么重要嘛?”
1.①中“离得越远,我就越爱你”出自《窄门》;
2.现实中化疗预处理阶段是要进无菌病房的,而且禁止家属陪同,本文里为了剧情发展所以我没按现实中的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8章 第78章 出柜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