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闻对着眼前的饭菜，筷子动了又停。日日饮膳，他却只觉这副病骨愈发沉重，心底反倒渐渐生出个念头来，或许，他该做点什么。
他开始悄悄给自己下毒。看着弟弟在仲府里处处受气，不过是因为庶出的身份，连下人们都敢暗中刁难；而自己这个嫡子，即便常年卧病，却总能被捧在手心，护得周全。
他想，若自己死了，或许府里倒能清净些。到那时，弟弟便是仲府唯一的儿子，再没人敢轻易排挤他。这份体弱，原是他的拖累，此刻倒成了他唯一能为弟弟做的事。
他本想撑到仲子实打仗回来，哪怕见上一面也好。可谁料，这几日体内的毒素竟突然发作得厉害，手还没把顾子实寄来的信拆完，人就已经躺在了床上，手指垂落，没拆完的信在地板上掉落了大半。
梦醒了
顾子实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话语钉在了原地。阳光晃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细微的阴影。他感觉到攥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指尖冰凉，却在微微发着抖，用尽力气般箍紧他，仿佛怕他下一秒就化作一阵风散去。
他缓缓地、彻底地转过身，目光沉静地落在顾闻脸上。那张脸跑得泛红，急切不安，眼底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极为复杂的情绪，浓烈得几乎要烫伤人。
周围是喧嚣的人潮和九月的阳光，可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静得能听到彼此错拍的呼吸和心跳。
“……顾闻？”顾子实又唤了一声，这次不再是疑问，而是某种确认。他的视线从顾闻汗湿的额角，滑到他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指关节，再回到他那双几乎要溢出泪来的眼睛。
“是我。”顾闻喘匀了气，声音依旧带着跑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和坚定，“我抓住你了。”他重复着，像是说给顾子实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确认这个事实。“这一次，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跑掉了。”
他话语里的哽咽和失而复得的庆幸，那样**裸，毫不掩饰。
顾子实沉默地看着他，没有立刻挣脱，也没有回应。时光在他们之间无声地流淌，隔着他不告而别的七年，隔着那场大梦里纷飞的大雪、冰冷的玉佩和未能送达的信笺。
半晌，就在顾闻心脏快要被这沉默绞紧得发痛时，顾子实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他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没有去掰开顾闻的手，而是轻轻覆在了他冰冷的手背上。
掌心温暖干燥，带着活生生的体温。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低的，落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却像一块石头投入顾闻心湖，激起滔天巨浪。“跑累了，就不跑了。”
他的目光越过顾闻的肩膀，看向对面医学院的校门，又缓缓收回来，重新落回顾闻眼中，极浅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弯了一下唇角。
“而且，这次是你先找到我的。”
阳光彻底穿透了那层无形的屏障，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顾闻看着他那双熟悉的、此刻盛着细微光亮的眼睛，忽然觉得，跨越了生离死别和漫长时光，他们之间那片始终飘摇的大雪，终于在这一刻，停了。
路还很长，前尘旧事需要厘清，隔阂需要时间化解。但至少此刻，他真切地抓住了他。
这一次，故事才刚刚开始，而他们，都还有很长很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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