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窗外天色阴沉,雨水不停地敲打着玻璃。
韩雀坐在工位前,对着屏幕上那份关乎下季度考评的《异常情绪波动患者观察报告》最后一段,迟迟没有写下去。
“韩医生。”
一个活泼的声音由远及近。
同事小周笑眯眯地跑过来,手上拿着那副刚买的塔罗牌。“抽一张,咱们院就只剩下你没有占卜过了,试试嘛?”
韩雀没有抬头,继续看着报告上的内容,总觉得似乎遗漏了什么。“不需要,谢谢。”
“哎呀,就一张。”小周不依不饶,直接把牌倒扣着放到他键盘上面,“说不定能规避水逆呢?你忘了上次差点掉进规则裂缝里了?”
韩雀的手指微不可闻地蜷缩了一下。
他想起的不是规则裂缝,而是一周前同样下着雨的下午。
无人的走廊上,那个吊在通风口,身影模糊的东西。他强迫自己将那归结为因疲劳产生的幻觉。
韩雀不想节外生枝,尤其小周是院长的女儿。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抽取了一张牌,递给小周。
小周兴奋地翻开,脸上的笑容却在看清牌面的瞬间僵住。“嗯……倒吊人。”
韩雀怔住。
那个景象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更清晰的倒置身影,缠绕着仿佛被荆棘包裹的黑色脉络,还有那双——他猛地起身,吓了小周一跳。
“韩医生……你最近是不是感觉被束缚?或者需要换一个角度看问题?”
隔壁工位的同事谢晨阳恰好端着咖啡晃过来,瞥见牌面,立刻笑了起来:“居然是倒吊人?这不是你上次说过的幻觉吗?”
韩雀嘴角向下,抿成一条饱含冷意的直线。他抬眼,冷冷地盯着谢晨阳。
那眼神让谢晨阳的笑声卡在喉咙里,他轻咳了几声,尴尬地摸了摸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小周也觉得气氛不对,收起牌后,她安慰了韩雀几句,说自己只是业余爱好者,没准塔罗牌在规则世界里不准呢,也赶紧溜走了。
世界重归安静,只剩窗外无尽的雨声。
办公室内的音响里,三声沉闷如丧钟的蜂鸣声,准时响起。四点了。韩雀闭了闭眼。
“规则第27条:每日下午四点,需为办公室内的绿椒草哼唱不少于三分钟的安抚曲调。”
韩雀慢吞吞地走向那盆绿植,它的叶片因为规则的召唤正焦躁地抖动着,颜色深得发黑。他垂下眼,用一种没有音调起伏,甚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干涩声线,开始唱“小红帽”。就在他哼唱到“当太阳下山岗”时——
“嘭!哗啦!”
先是一声重物被撞击的闷响,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刺耳声音。
韩雀下意识停顿了两秒。
身前的绿椒草所有叶片忽然炸开,漆黑如碳,散发出浓烈的气味。
规则中断。
他猛地转头看向门口,果不其然有身影出现在那里,正是今天早晨被他和护士方清明一同送回病房的躁狂病人。他居然又来了,手上还拿着刀片。
韩雀脑子短暂空白了一下,但很快又有几道身影出现,分别是护士们和安保人员。
那躁狂病人拼命挣脱着束缚,撕打中又打碎了办公室里装着文件夹的玻璃柜,他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嗬嗬”声,病情显然比早晨更严重了。
好在几个保安身强力壮,很快把他制服。在被带离前,那病人忽然扭头,视线穿过被撞歪的办公室大门,死死盯向韩雀。
看到韩雀也在看他,他停止了挣扎,嘴角咧开了一个扭曲的笑容。“你所抗拒的,必将纠缠你。你所收容的,必将吞噬你。”
嘶哑恶毒的声音让韩雀后退一步,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脑。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疯子。韩雀在心里冷嗤。
护士立刻捂住病人的嘴,保安粗暴地将他拖离门口。走廊里安静下来,只剩一片狼藉和惊魂未定的其他治疗师们。
“轰!”
一声真正震耳欲聋的爆炸巨响突然从更深处方向传来,代表最高级别的尖锐警报声疯狂作响,红光瞬间吞噬了整个走廊!
特殊隔离病房001收容失败。
韩雀的心脏猛地一沉,绿椒草的规则惩罚还没算,又来一个。
院长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韩雀!001的初始情绪报告在哪?立刻给我!”
如海水般的寒意瞬间席卷韩雀全身。
他快步走向自己桌前,刚才第一次骚动时,他就被惊得中断了规则,而后是001激起的爆炸冲击波,震倒了他的水杯,整整半杯水,全部洒在了那份未完成的报告上。
祸不单行,诅咒应验了?韩雀迫使自己冷静,这只是巧合。然而杂乱的念头还是紧随其后接踵而来,特别是那个倒吊人和恶毒的诅咒。
院长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似乎等不及由韩雀把报告送过去了。
韩雀眼前发黑,大脑却高速运转,忽然,他想到那个遗漏的是什么了。但首先要给院长作出解释,关于那份已经被毁的报告……
“哐啷!哐啷!”
办公室那扇破窗又在摇晃,经历了刚刚爆炸的震动和外面狂风暴雨的洗礼,它终于要濒临散架。而在窗外,被雨水彻底浇透的狭窄平台上,一团黑乎乎的,瘦骨嶙峋的东西正蜷缩在那里,在警报红光的扫射下忽明忽暗。
韩雀屏住呼吸。
他清晰地感觉到,以那团东西为中心,周遭本应因001收容失败而混乱狂暴的规则之力,正在产生一种更诡异和不详的涟漪。
“规则第16条:凡是出现于本院范围内的无主之物,无论被接近者意愿如何,必须予以收留。”
又是一个规则。
韩雀眼前再度发黑,而且“无主之物”?那个病人里诅咒提到的词?那东西动了一下,艰难地抬头。雨水冲刷着它肮脏的皮毛,刹那间,韩雀对上一双眼睛。灼热的琥珀金和冰冷的极地蓝。
异色瞳。
那双眼睛里没有动物的混沌,只有一种属于人类的,临近死亡的虚弱。还有一丝“这是什么鬼地方”的惊愕。
韩雀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还能成为解读动物心理活动的大师。
“……你所收容的,必将吞噬你……”
“所以,这东西最后会吃了我?”韩雀摇了摇头。耳边院长的咆哮更近了,他似乎已经来到办公室前的走廊里。
不远处的绿椒草散发着阴冷的怨念,窗外那可怜的猫在雨水中挣扎等待拯救的生机。而他还在想那个该死的诅咒。
但很快,韩雀平复了自己起伏的情绪。他冷静地推开窗纱,伸出手。伴随着警报声和冰冷的雨水,他将那坨已经瘫软的东西捞了进来。
完成指令。不管怎样,先完成一个。
韩雀将猫丢进那个铺着旧毛巾的纸箱,之前小周在里面养过小鸡。后来小鸡死了,箱子被放到他们这里。
然后他转身,对着出现在门口,面目狰狞的院长,用冰冷的语调说:“报告无法读取,院长。以及,根据规则第16条,已收容新出现的无主之物,初步判断具有高异常活性。请求指示。”
-
当崔彧河从黑暗和濒死的窒息感中挣扎出来时,第一个感觉是温暖。干燥,带着洗涤剂香气的温暖。
这感觉太过陌生,与他记忆里最后留下的冰冷海水和剧烈痛苦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他……没死?
混沌的意识艰难拼凑着记忆画面:游轮、甲板、身后的猛力一推、刺骨的海水淹没。紧接着就是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排斥和挤压他灵魂的虚弱感。
他活了下来,作为一只野猫。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向前爬,他没有多余的精力观察他在哪,只是朝着一个能减弱那挤压感的方向不停爬去。他挣扎着跳上了一处平台——过程中险些掉下来——感受到了一股温柔的力量渗入体内,似乎在修复他的伤疤。
崔彧河几乎以为自己得救了。
接着,便是刺骨的雨水,黑暗再次将他笼罩。
所以现在?
崔彧河费力地睁开眼,视线先是模糊,随即对焦。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眼睛。一双从上往下俯视着他的,人类漆黑而冷漠的眼睛。
那双眼里没有关切,只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厌烦、审视和一种被强行压抑住的愤怒。然后他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清脆但冰冷,每个字都像小锤子一样砸在他残存的自尊心上。
“我不会收留你。”韩雀不确定这只猫能不能听懂,但他不想蒙骗它,“明天我会问问同事,看有没有人愿意收养你。”
纸箱里的崔彧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阳光开朗的万人迷,居然也有被如此直白嫌弃的一天了?
巨大的屈辱感和不服输的劲头瞬间压过了虚弱。求生欲以及某种奇怪的胜负欲,让他爆发出惊人的潜力。
他不再是瘫软的一团,而是用还在发抖的四肢,摇摇晃晃地从毛巾堆里站了起来。虽然站得东倒西歪,仿佛下一秒就要摔倒,但他还是努力昂起了那颗湿漉漉的小脑袋,瞪圆了那双异色瞳,直视韩雀。
“喵!”
韩雀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抗”弄得一怔。这猫听懂他在说什么了?还有这站姿,这眼神,怎么感觉像是在跟他吵架?
他压下这点怪异感,转身准备去处理报告和院长刚刚布置的新任务。然而,他刚迈出一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噗通”一声闷响。紧接着,是极其细微的,挠抓纸箱内壁的声音。伴随着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听得人莫名心烦。
韩雀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无视它。
可他脚步还是顿住了。
规则第16条只是要求收容,没规定收容的状态。万一它真的因为寒冷和虚弱死在纸箱里,算不算他违反了收容的深层含义?规则的解释权可从来不归他。
韩雀黑着脸,极不情愿地转身走回纸箱旁。
只见那只猫又瘫软了回去,缩成一团,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看起来比刚才更可怜了。见他回来,那双异色瞳里甚至蒙上了一层水汽,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喵叫声。
韩雀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认命地弯腰,从旁边的储物柜里翻出一条更厚实,更干净的旧毛毯,动作算不上温柔地扔进了纸箱,盖在了那只戏精猫身上。
“安静点。”他干巴巴地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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