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傍晚，崔彧河连同装他的纸箱，被韩雀一起抱回了自己的住处。韩雀先给他简单地擦了擦，然后不管他能不能听懂，说了一大堆的居住条例。
崔彧河心想，其实就是什么都不可以碰。看着韩雀在桌前忙碌的身影，崔彧河撇了撇嘴。
当终于忙完工作的一多半后，已经深夜。韩雀低头，发现拖鞋上似乎沾着什么黑色的东西，拿起一看，是一撮毛。他拿着那撮毛找到黑猫，后者正悠闲地趴在置物架上荡着尾巴。
“违规靠近，夜宵零食取消。”
崔彧河：“……”
那么难吃的自制猫饭，不吃也罢。
崔彧河半眯起眼，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恢复，越靠近韩雀恢复得越快。他打了个滚，仰面朝天望着天花板沉思，难道韩雀有什么特殊的能力？
还有他为什么会变成猫？那艘游轮，那背后的一推，是意外，还是谋杀？这个世界显然和他原来的世界完全不同，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有生命的“规则”之力。
而这座疗养院，似乎是这种力量的集结点之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这里，那种无处不在的排斥和挤压感会大幅减弱。
崔彧河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他必须要活下去，然后搞清楚真相。
韩雀晚上做了很长的一个梦。这次不仅梦到倒吊人，还有那只刚收留的黑猫。梦里那只猫怎么摆脱也甩不掉，以至于当他醒来时，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吃完早饭，喂了猫，韩雀顶着淡淡的黑眼圈去茶水间冲咖啡。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同事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情绪计量器的读数又爆表了，响了一夜的警报。”是护士长王姐的声音，“吵得我根本没睡好。”
“维修申请报告早就交过去，可院长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另一个男同事叹了口气，“说是预算紧张，我看就是不想管。”
“说真的，再这样下去，规则的清理机制肯定要启动了。我们还好说，这些病人可怎么办？送去普通医院不等于是……”
后面声音渐渐变小，韩雀他握紧手中的咖啡杯，沉默地转身离开，回到办公室。谢晨阳不在，小周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韩雀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报告，有点走神。
他现在住的地方是疗养院里的员工宿舍，条件最好的那一批。这是院长当初特意照顾才给他的，还免去了所有租金。这份优待曾让韩雀心存感激，也让他更难以拒绝院里的一些额外任务。但现在，这份感激似乎变质了。
办公室内的音响突然开始播报信息，是院长要召开全体员工会议。地点在负二层的演播厅，时间是……韩雀看了看表，是现在。
下楼的路上，碰到护士方清明，她脸上闪过一丝惊喜。“韩医生。”
韩雀点点头。
方清明紧跟他小跑的步伐，“我听说，院长打算关闭疗养院。”
韩雀猛地一停，方清明猝不及防差点撞到他的后背上。恰时两人来到一层电梯门口，电梯门打开，小周一个人脸色不好地站在里面，看到韩雀，勉强地笑了笑：“韩医生，方护士，正好，一起吧？”
三人很快来到演播厅，喧哗声如潮水般涌来。
院长和疗养院委员会的成员们悉数都在，他们被人群紧紧包围，韩雀看到谢晨阳似乎在拉扯院长秘书，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院长急忙跑上台，碰了碰话筒示意大家安静。他郑重地轻咳了两声，脸上惯常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痛和疲惫，眼眶也有些发红。
“诸位，一个沉痛的消息。”他声音干涩，充满了无力，“因我院长期负情绪超标，核心处理装置失效且未能及时修复，现已触发规则最严厉的清理机制。”
“48小时后，我们疗养院，会被强制关停。”
院长发表完讲话，深深地鞠了一躬。台下的员工们大多面色惨白，窃窃私语着未来的出路和恐惧。也有极个别的人满脸愤怒，大声咒骂着院长的不作为和无能。
韩雀站在人群边缘，只觉得手脚冰凉。他望着院长被簇拥着离去的身影，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感掠过心头。
散会后，韩雀忽然想到什么，快速地询问了几个可能对猫毛不过敏，且略有同情心的同事。
“不好意思韩医生，规则惩罚期间，自身难保啊。”
“猫？我爱人不喜欢猫。”
“现在这种情况，谁还有心思养宠物。”
……
无人愿意接手。
巨大的无力感笼罩住了韩雀。他站在空旷的走廊里，听着远处传来的哭泣和争吵，第一次意识到，他和这只麻烦的猫，彻底被捆绑在了一起。
规则惩罚？关停？
偷跑出来，藏在通风管道里的崔彧河，心里也猛地一沉。
不行。我还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我还不能死。强烈的求生欲让他焦躁地甩动着尾巴。他必须做点什么，至少得保证这个唯一的续命站不能倒。
韩雀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转身走向那间或许很快就不再属于他的宿舍。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对策。
隐隐的京剧声忽然传来，韩雀脚步一顿。
“规则第38条：若听闻三楼京剧声，则需为七号病房患者服用天王补心丹。”
韩雀连忙跑到电梯口，数字提示电梯正在从十一层下降。他无奈地转身冲向楼梯间，三步并两步到达二楼。在药剂科拿了药，赶忙去到七号病房。
七号病房是个孤寡的老人。
她坐在病床上，正沉默地凝视着窗外的枯树，听到动静也没有回头。韩雀已经习惯她的怪异，倒了杯温水，将药递给她。老人颤颤巍巍地接过，然后服下，在韩雀临走前突然开口，嗓音极其沙哑。“这里要关门了？”
韩雀沉默地点点头。老人古怪地笑了笑，摇头：“别担心。”韩雀看向她，老人却闭上眼躺到床上不再说话。他走出病房，疑惑着老人刚才说的话。
不知不觉，走到了快到办公室的那条路。韩雀苦笑，正要转身时，走廊前方那个诡异的景象再次出现了。
尽头处，那个扭曲的、倒吊着的模糊身影赫然再现，缠绕的黑色脉络似乎更加清晰，那双没有瞳孔的惨白眼睛，一如既往直勾勾地看向他。
韩雀的呼吸猛地一窒，不是幻觉！
更糟的是，他同时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自身后锁定了自己——是办公室那盆“绿椒草”。他竟然忘了昨天的规则惩罚还没降临。双重惊骇下，韩雀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毫不犹豫地转身，选择了一条更远的到达办公室的备用通道，飞奔起来。他能感觉到那股阴冷的气息如影随形，仿佛有冰冷的藤蔓即将缠上他的脚踝。
冲进办公室后，他扑到那盆只剩下根须的绿椒草前，用最快且最标准，甚至带上了几分真情实感的语调，唱起了《My Heart Will Go On》。
歌声回荡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奇迹般的，绿椒草似乎被安抚了下来，散发出的阴冷气息也大幅减弱。
虽然不是规则要求的时间点，但意外地也有效果。韩雀长长地舒了口气。
规则的惩罚被勉强抵消了大半，但韩雀依旧感觉一阵眩晕和反胃，喉咙深处甚至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这是违反规则必须付出的代价，虽不致命，却足以令人心惊。
缓了好一会儿，韩雀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离开办公室。当他身心俱疲地推开宿舍的门，眼前的景象却仿佛成了压垮他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整洁的房间一片狼藉，水碗被打翻在地，水流得到处都是，他放在矮凳上的几份重要病例笔记被泡得字迹模糊。而罪魁祸首，那只黑猫，正蹲在唯一干燥的床铺上，试图舔干自己沾湿的爪子，见他回来，有些心虚地“喵”了一声。
累积了一上午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你！”韩雀的眼睛红了，一直以来的冷漠面具碎裂殆尽，他几乎是吼了出来，“你还要给我添多少麻烦？我要应付那些该死的规则，现在还要担心疗养院关门！”
崔彧河被吼得愣住了，耳朵不受控地向后撇去。一股内疚感淹没了他，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想喝水，不小心打翻了。崔彧河慌张地从床上跳下来，想靠近又不敢，下意识地想找地方躲藏，结果慌不择路，一下子撞倒了墙角堆放的一小摞杂物。
“哐当——哗啦！”
一个装着彩色墨水的玻璃瓶被打碎在地，各色颜料瞬间泼洒开来，正好溅满了地上那些被水泡湿、字迹模糊的病例笔记。
韩雀看着这一幕，气得说不出话来。然而，他的目光忽然定格在被颜料浸染的纸张上。
红、蓝、黄、绿……不同颜色的墨水在湿漉漉的纸面上晕染、交汇、流淌，无意间勾勒出扭曲却充满动态的线条，仿佛某种能量流动的示意图？像是五行相生？又像是经络循环？
一个荒谬而大胆的想法，闪过他的大脑。
负面情绪、规则之力，能量、转化、疏导。
如果不能阻止负面情绪的产生，那能不能将它引导出去？甚至利用起来？就像这些颜料，混乱，却也能构成新的图案。
他的怒火瞬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兴奋。韩雀蹲下身，拾起那堆被二次破坏的纸张，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比划起来。
“旋转和离心力，疏导与阴阳平衡，过山车、鬼屋……”
他喃喃自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先前所有的疲惫和绝望一扫而空。
崔彧河小心翼翼地缩在角落，看着韩雀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时而皱眉，时而恍然，并找来新的纸笔开始写画，完全无视了周围的狼藉和他这只“罪猫”。
内疚感依旧存在，但看着韩雀重新焕发生机的侧脸，崔彧河的心底，又悄悄冒出了一点酸涩又柔软的情绪。也许他真的有办法？这个念头让崔彧河看到了一丝希望，不仅是为了疗养院，也是为了他自己。如果韩雀能解决这个危机，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有能力帮自己找到变回去的方法？崔彧河默默地看着，不敢再捣乱。
中午的时间很快过去，韩雀从忘我的状态中回神，脸上带着久违的光彩。一份大胆到近乎疯狂的“疗养院振兴计划”雏形，已然在他笔下诞生。他轻轻呼气，感觉压在心口的巨石终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这时，韩雀才注意到那只黑猫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脑袋耷拉在爪子上，似乎睡着了，只是耳朵还偶尔警惕地动一下。
看着一片狼藉的房间和被打碎的颜料瓶，韩雀沉默了一下。怒火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疲惫，和一丝微不可闻的感激。虽然过程惨烈，但确实是这只麻烦精阴差阳错给了他灵感。
韩雀起身，默不作声地拿来清扫工具，开始收拾残局。动作依旧不那么温柔，但却细致了许多。
打扫到猫身边时，顿了顿。他找出新的水碗，倒满清水，又破例多加了一点猫饭，放到它的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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