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出乎林婆婆和其他人所料,消失在地下入口的那道身影,不过片刻,竟又折返回来。
韩雀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悬于上方的倒吊人,嘴角的笑容僵住,那双眸子重新变为惨白。
“一个人去下面,确实是太危险了。”林婆婆小声地安慰着韩雀,“先呆在这里从长计议,也是好的。”
韩雀摇了摇头:“马上下午四点,我要先去给办公室那盆绿椒草唱歌。”
规则就是规则。
尤其是在这座经历规则暴走,能量极不稳定的疗养院里,违反任何一条已知规则的代价,都可能会被无限放大。
韩雀的大脑飞速运转,办公室在三楼,从当前位置通向那里,在他的记忆里至少有五条可能的路线。根据长度和可能遭遇怪物的概率,以及是否有可临时躲避的掩体,他思索着到底要选择哪条最佳路线,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身旁细微的响动。
崔彧河就是在此刻,吃力地睁开眼睛。
意识回笼的瞬间,手臂上的剧痛几乎让他感到窒息。他深呼吸了好一会儿,能感觉到伤口被仔细包扎过,绷带下传来药膏的凉意。
“真是太疼了。”
他模糊地想,视线逐渐聚焦。
然后,崔彧河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正靠坐在不远处。
是韩雀。
说起来,他在昏迷前是不是从那张冰块脸上看到有担心的情绪?这简直比遇上怪物还让他惊讶。这家伙不是一直觉得他是超大号麻烦精,巴不得早点脱手永不相见吗?
强忍着疼痛和虚弱,崔彧河用没受伤的手臂支撑起身体,靠在冰冷墙壁上,又缓了一会儿。他抬眼望去,韩雀正低着头,侧脸线条紧绷,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等。
一个念头飞速闪过。
崔彧河猛地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现在,可是人的形态。
一股强烈的别扭感瞬间席卷了他。
当猫时间长了,已经习惯被嫌弃、被投喂和被划定安全距离,突然以人类的形态面对韩雀,他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破碎的衣衫,感到一阵手足无措。
尤其是,他想起自己还是猫时,浑身脏兮兮地被韩雀拎进浴室,上下被搓洗了一遍的经历。虽然当时他极力挣扎并感到屈辱,但现在回想起来,那冰冷的指尖划过皮毛的触感……
停!打住!
崔彧河耳根发热,强行掐断了这危险的回忆。猫脸丢脸就算了,人脸不能也丢。
况且现在还有最要紧的事情。
韩雀终于确定好最优路线,决定冒险穿过中庭花园,虽然暴露风险大,但路径最短。他小心地起身,准备临走前再叮嘱林婆婆几句。
结果一回头,冷不丁地对上了那双似乎夹杂了很多情绪的异色瞳。
那双眼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不如猫形态时那般漂亮,有些黯淡。察觉到他的目光,麻烦精飞快地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韩雀愣住了。
他没想到崔彧河会这么快醒来,还是以人的形态。看着那张苍白却难掩英俊的面孔,一股怪异的感觉掠过心头。
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走到崔彧河旁边,蹲下身:“醒了?感觉怎么样?”
说着,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想去检查对方手臂上的绷带情况,判断伤势是否恶化。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浸出血迹的绷带瞬间——
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预兆,崔彧河的身体猛地爆发出一阵微弱却紊乱的能量波动,他脸上瞬间血色尽褪,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
下一秒,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中,就在韩雀的指尖之下,那么大一个人,“噗”的一声原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因为失去支撑而垮塌下来破碎的衣物,以及衣物堆里,一只瘫软着的黑猫。
韩雀的手僵在半空:“……”
林婆婆和其他病人目瞪口呆:“……”
连上方倒吊着的那个身影,似乎都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而最崩溃的,莫过于当事人本人。
又来了!又来了!
他躺在还带着自己体温的衣物里,感受着身体再次缩小,力量被抽空的虚弱感,以及那依旧顽固存在的手臂剧痛,内心几乎是咆哮的。
他还没搞清楚怎么稳定变人,还没享受几分钟的人类时光,还没用人的身份跟冰块脸说上一句完整的话,怎么就……
挫败感和身体疼痛让他控制不住地开始甩动尾巴,全身的毛发也因为应激和能量紊乱而炸开,让他看起来像个绝望的黑色海胆。
韩雀看着眼前这一幕,沉默了一会儿。
随即,他伸出手,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惯有的嫌弃,将那只炸毛黑猫从衣服堆里捞了起来,抱进怀里。
突然陷入一个带着冷冽气味却坚实的怀抱,崔彧河整个都僵住了。
冰块脸抱他了?不是拎后颈皮?是抱?
韩雀似乎并没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特别,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猫能更安稳地待在他臂弯里,避免碰到伤腿。然后对林婆婆说:“林婆婆,麻烦你们暂时藏好,我很快回来。”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堆属于人类的衣物,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经过二楼药剂科的时候,我会试着找些更强效的净化药剂和止痛药,如果那里没被彻底摧毁的话。”
他需要一个同伴,无论是人还是猫。而怀里这个麻烦精,显然知道些什么。
说完,韩雀不再耽搁,抱紧怀里僵硬如同石化的黑猫,快步走入昏暗的走廊,身影迅速消失在中庭花园的方向。
只留下原地一群面面相觑的人和一个同样陷入沉默的倒吊身影。
而在韩雀离开后不久,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从另一条通道悄然摸近了大厅附近,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
中庭花园原本有个长廊,每到春夏,繁茂的紫藤花便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阳光好的时候,光斑会透过花瓣缝隙洒落在地上,空气里经常弥漫着花香。
院长女儿小周养的那群鸽子,也喜欢下午的时候散落在这里。同事谢晨阳每次经过,都会向韩雀抱怨,鸽子飞起来是好看,只是粪便不能及时清理。
如今,因为规则暴走和怪物的侵袭,长廊塌陷了近半,断裂的柱子与破烂的木板和碎石混杂在一起。昏黄的光线下,鸽子们不见了踪影,原本郁郁葱葱的灌木丛和漂亮的紫藤花也被腐朽的残枝代替。
而且还莫名多了很多荆棘。
韩雀小心地穿梭在其中,一边提防着怪物的出现,一边担忧脚下会不会踩到断肢残臂。
怀里的黑猫非常安静,异色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耳朵捕捉着周围的声响,受伤的前爪微微蜷缩着。崔彧河能感觉到韩雀手臂传来的紧绷感,以及那透过衣料传来的心跳声。
这地方,比刚才大厅那边还让人不舒服。崔彧河不安地动了动耳朵。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他们平安地穿过了中庭花园,抵达了办公室所在的楼栋。
然而,新的问题出现。
通往楼内的是一扇需要刷员工权限卡才能打开的强化玻璃门。此刻,门紧闭着,门禁系统屏幕一片漆黑,显然已经断电失效。
韩雀尝试着推了推,门纹丝不动。他又拿出自己的权限卡刷了刷,毫无反应。
韩雀:“……”
看着这扇将他隔绝在外的门,韩雀无言以对。千算万算,没想到最基本的入口成了障碍。
就在他思索是否要暴力破门或者另寻他路时,怀里的黑猫忽然动了动,发出极轻的“咪呜”声,用没受伤的那只前爪,努力地指向大门侧面不远处的一个角落。
韩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有一扇窗户,玻璃已经完全破碎,只剩下扭曲的金属窗框和一些零星的碎片残留在上面。大小刚好够一个成年人通过。
麻烦精观察力倒是敏锐。韩雀心里闪过一丝念头,果然带着他是正确的选择。
韩雀快步走到窗边,先是将怀里的黑猫放到一旁,然后徒手将窗框上那些大片玻璃碎渣放到地上。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撑住窗台,谨慎地探入半个身子观察内部环境。这里似乎是一个堆放清洁用品的储藏室,光线昏暗。韩雀弯腰屈身,一点点地从破口处向里面钻去,过程中,尖锐的金属边缘刮擦着他的衣服和后背,带来一阵刺疼,但他顾不上了。
好在他身形瘦削,四肢纤细,倒也能够顺利进入。当他终于双脚落地,站稳在储藏室内时,后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感觉,估计是被划破了。
他转身,伸手将窗外的黑猫抱了进来。
储藏室内光线很差,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某种化学清洁剂泄露的刺鼻气味。货架东倒西歪,各种杂物散落一地。
韩雀正欲尽快离开这里,前往二楼,目光扫过角落时,猛地停住,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只见在成堆的废纸箱和几个拖把后面,隐约露出一抹深蓝色的衣角,那是疗养院男性治疗师的制服颜色。
韩雀往前走了走,一个人影赫然出现在那里。他正歪斜地倒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韩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示意黑猫安静,自己则握紧了那把短刃,屏住呼吸,缓慢地靠近。
终于,他看清了。
是陈哥。
比他早三年进入疗养院,曾经负责管理收容001号病人,性格温和的治疗师。
陈哥总是戴着一副银边眼镜,说话不急不缓。在韩雀刚来,对一切规则都懵懂无知甚至有些不适应时,是陈哥不动声色地帮了他好几次,耐心地给他讲解一些不成文的禁忌和生存技巧,帮他避开了不少麻烦。
前段时间,疗养院开展新项目时,他也是继护士长王姐之后,最先站出来表示支持并付诸行动的人,忙前忙后,毫无怨言。
韩雀一直很感激他。虽然他自己性情冷淡,不擅表达,但在心里早已将陈哥视为一位值得尊敬的前辈。
只是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如此光景。
陈哥倒在地上,眼镜摔在一旁,镜片碎裂。他的面色是一种极不自然的青灰色,双目紧闭,早已没有了呼吸。而他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胸口,指甲甚至抠破了制服布料,仿佛临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但很奇怪,陈哥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不像被怪物袭击致死。
韩雀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强忍着内心的悲伤,仔细检查。他注意到陈哥的脖颈皮肤下,似乎隐隐有细微的,如同黑色蛛网般的纹路蔓延。
韩雀莫名想起,有一种情况,会导致这种死亡特征,那就是,长期接触高度不稳定的核心规则能量。
陈哥是负责收容001的管理者之一,难道他的死,和001的有关?还是说和院长在地下进行的那些事情有关?
就在韩雀心神不宁时,他的目光扫过陈哥紧紧攥着,放在胸口的那只手。指缝之间,似乎隐约露出了一张纸片。
韩雀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伸出手,小心且略带歉意地试图扳开陈哥那已经僵硬冰冷的手指。
在他的努力下,那紧握的手指终于被稍稍移开一点。一枚张皱巴巴的小纸片,从陈哥的指缝中滑落,掉在地上。
纸片上似乎还沾染着干涸的血迹。
韩雀的手指微微颤抖,捡起了那枚纸片。在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吃惊地睁大眼睛。
天王补心丹的说明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