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刻竹林翕动,宿醉一晌午的周永又趴在林边呕吐起来。都怪春菊这个骚女人,一晚上不知道骗了他多少酒花掉他多少钱,不过挑得那两个货色倒蛮舒服,又年轻又会疼人,这钱花得值。
周永摸摸自己空空的裤子口袋,一边向家的方向挪动一边骂太阳星星和月亮。
“死扒皮,别让老子逮到你出老千。”
“这太阳晒他妈逼了搁这。”
“菊子再给我挑俩来,水灵的,老子一晚上七次不是问题。”
“奶奶的月亮喝多了吧不出来。”
“老子愿花多少花多少,拿钱!妈的你还管上老子了。”
“渴死我了,让哥哥看看你们的水儿在哪里……”
好不容易拖拖拉拉地回到村子,周围人却面露奇怪地看向他,周永捡起一块石头扔向路边的小孩,叽叽喳喳的孩童们一哄而散。
“逼叨叨他妈的,村里人就是事儿多。”
周永嘟囔着走到家门口,低垂的脑袋双眼上翻,他确定这就是自己家的那扇烂木门。随即抬脚软绵绵地踢开,一头栽倒在地上,月亮终于出来,星星眨着眼睛祝周永睡个好觉。
周昇有点想吐,王静霞为了速度叫马车抄近路,车夫走的尽是乡间小道,崎岖颠簸自然不必说。周昇都没法好好睡一觉,下午吃的饭像一颗石头缀在他的肚子里,早知道就不吃那么多了,他脸色苍白地想。
“昇昇?咱们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嗷。”王静霞需要给自己和儿子找一个客栈,刚出城门的太近,休整一夜太不划算。月光下马车终于驶入官道,前方逐渐趋于平稳,最多再半个时辰,王静霞估摸着客栈就在不远处了。
“妈妈…”靠在厢边的男孩低声喃喃,他不断吞咽着口水,好压住喉咙里不断翻腾的恶心。
王静霞内心估摸起来,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到京城大概要二十三天左右,就算昇昇有不舒服二十五六总也足够,那时候急信也差不多到了地方。
她摸摸包袱底下的银钱,心中盘算起这些时日的开销。等到了冀南城她最好还是换一身衣服,王静霞掂量着,即使不给自己流余钱也绝不能让儿子抬不起头,她拉住坐在一边昏昏沉沉的儿子,这是她能给孩子想到的最好的出路。
怪妈妈吧昇昇,妈妈是个自私又无能的女人,生下来你却没有尽到过妈妈的责任,让你看到的世界是充满了争吵和贫穷,所以怪妈妈吧,千万别怪自己,不要像我一样,一辈子都认为自己不配被爱……
周永从地上爬起来时死死皱着眉头,仿佛现在月亮也变得醒目了、月光也刺痛人的眼睛似的。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这样才能把他从混沌中拉脱出来。
只不过空荡荡的院子呆住了他,思索好一会他还是想不出来老婆和孩子会在哪里。周永在院子里嚷嚷着:“王静霞!给我滚出来!”
“周昇?小兔崽子!”
“快点贱货,这会还好好跟你说,再不出来……”
周永打开屋门空无一人,打开厨房冷锅凉灶,绕了院子一圈却只有黑暗陪伴他,他皱起眉头,脑袋一阵阵抽疼。
“人呢?”他踏出门槛就打算沿巷子一个一个找,心中料定一个女人和孩子走不了多远,更何况他们是合法夫妻,周永是户主,王静霞就算想跑也迟早得回来,远离户籍所在地是重罪,婚内离开丈夫更是罪加一等,何况王静霞哪来的胆子?那样一个言听计从的女人……
周永扬起的将要敲门的手顿了顿,他深吸两口气跑回自家院子里去,进去时还不忘把院门闭上。
“跑哪里去了?捡他么逼柴呢?老子就是被你这种贱人饿死的。”
“草你妈的王静霞,把钱给老子拿出来!”
“又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还有你这个小兔崽子别忘了谁是你老子!”
……
周永一边骂骂咧咧大声吵吵,一边走进卧室摸索,衣服一扫而空除去自己的两条裤子,连他的棉衣都没给自己留。床上一干二净,只剩下自己的枕头和一整张木头架子。
周永继续跑到厨房,剩下一口大锅和一袋没吃几口的大米,他瞪圆了眼睛嘴里的吵嚷声更加一筹。
“妈了个壁!老子打死你个败家的玩意儿,没钱了不会拿东西当?老子才不在乎你俩睡哪里,这被子、床单……”
周永在踢到所有的柴火之后噤声了,他一屁股坐在用来砍柴的木桩上喘着气,不断地喘着气。
“妈的。”他抱着脑袋低声喃喃。
林鸱的叫声划破了天际,周永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这夜晚永远地坐下去。他站起来拖出厨房的大米,犹豫一下又拿出那柄还算半新的铁锅,这是他们当初从县城离开时新置的家当,王静霞说有了锅才有了家,一个人吃饭用不了这样大的锅,只有一家人可以。
他闭上眼睛,安静地靠着树桩坐下,他打算凌晨出发去往王静霞离开前去的地方,南安当铺。
王静霞轻轻地抱着儿子坐下,草席上四仰八叉躺了许多女人,她靠着背后发潮的木板,双眼无神地透过唯一的窗子望向黑夜,出奇的,这个角度竟然看得见月亮。
周永会怎么对待她和周昇离开?她们刚结婚的时候,王静霞是幸福过的,冀南城一座小院对于燕京王家来说是举手之劳。周永拿着新婚的钱和自己的积蓄经营门面,那时候他还不是一个整天醉醺醺的赌徒。
周昇一岁前他的父亲还总是抱他亲他,夸他长得像自己。王静霞以为日子会这样过下去,流水般平淡而幸福的一生。可谁也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变坏的,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漫长而隐蔽,也许,他本身就无可救药。
买卖总是赔钱,王静霞借光了周围稀少的亲戚朋友,鬼迷心窍一般地支持周永,她选择的男人。然而结果就是冀南再无她们的落脚之处。
到了徽州城,周永发誓洗心革面,王静霞信了一年又一年,从徽州搬到渠村她还不信邪,自己在田地里照猫画虎、依葫芦画瓢地学种地,总相信有一天,周永是会成熟的。
她错了,错得离谱。让她选择离开的原因不是周永家暴、不是周永赌博,是在周永盯上他自己的儿子时王静霞害怕了,人说虎毒不食子,然而人比老虎可怕多了。
王静霞承认自己错了,自己的眼光自己的见识自己的固执,她终于败下阵来,败给母亲对她说的那一句:“你以为真的成为王家人就能改你的贱命?做你的春秋美梦去吧!”
天蒙蒙之时周永出发了,露水很快升腾在暑天之中,一路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水,周永浑身湿漉漉地站在了当铺门口,为了防人他钻进旁边的小巷蹲着,手里攥着他仅剩的家当。
周永不怕妻子的离开,他怕的是南阳县的高利贷、赌场老板和春菊,一旦他们知道王静霞跑了,定能推测出周永还钱无望,到时候他就不单单是没家这么简单了。
天亮起时,周永攥着那几张钱票,他稍一思索便决定去往更南方。登上一艘去往江南的小船,周永看向沿江的绿水,袅袅的水汽扑进鼻腔,他捧起江水擦洗自己的脸颊,江水里映出那张略带憔悴的面容。
王静霞是看上自己的脸吗?周永不这样认为,虽然王静霞是私生女,是妓女的孩子,但她继承了其母的样貌和身材哪一样不是一流,更何况她有让王家老头承认的本事!
周永知道王静霞选择他是因为他是那个在祭祀的庙门前当众人对她冷嘲热讽给她偷偷送花的人,是因为他是那个承诺一生一世非她不娶为她一妻的人,是因为他是那个贫穷的出身和颠沛的人生和她都十分相似的那个人。
仅此而已,倘若是为了周永的样貌,那就愧对了王静霞四海为家的那些年。
他们两清了,一个上北方重生,一个下南方苟活,互不相欠,周永是这样想的。
麟麟的波纹模糊了世间万物,他们俩都漏掉了一个人,那个被迫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生命,就这样被遗落,他要开启自己怎样的一生才能对得起刚降生时的那声啼哭?
世上许多事情没有答案,就像太阳永远从东落向西一样。
日复一日,周昇逐渐习惯了马车上的日子,虽然他的胃还在抱怨,但周昇已经学会了麻痹自己感知的手段——睡觉。他上车就睡,下车就尿,赶上中间吃顿饭接着倒在王静霞怀里睡觉。这种方法只有一个缺点就是晚上睡不着,常常是妈妈休息了他躺在边上睁眼睛,睡不了几个时辰就又坐上了马车赶往下一个住所。
此时的他还意识不到母亲规划的厉害,直到第十六天晚上找不到地方住……
“妈妈,我们今晚要睡在马车上吗?”周昇睁着双眼看向母亲,只见王静霞犹豫一下摇摇脑袋。
“不行,马也要休息的。”
没等车夫自己要求王静霞就掀开了帘子,冲着前方的背影吩咐道:“不早了,这地方临着河,在这凑活一夜吧。等明天清晨上路再找个地方多休整一下。”
陪伴了他们十天的车夫点点头,他对这里也不太熟悉,只是一直沿着官道走罢了。这对他来说是笔大买卖,虽然只把母子俩送到晋边但他还是能赚上一笔,足够他给妻女各买两匹新布料了。
他们行到河边,车夫把绳套卸了下来,马儿抖抖脊背跺跺蹄子直奔河水而去。
“这地方,应该没事吧?”王静霞为了图便宜没有不断更换车夫,现在她却有点后悔了,倘若是熟悉路程的车夫定然不会让她们今天没有住处。
“大概吧。”
月光被薄薄的层云遮挡,乌鸦在不远处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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