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一股脑飞到正中央，蝉声在耳朵边上环绕，周昇脑袋有些发涨，他需要食物和休息，他这样想。
“宁宁，道个歉。”女人拽着杨平宁的胳膊，把她拉扯到周昇面前，“别墨迹。”
“对不起。”看到宁宁鞠躬周昇赶忙往后退上一步，他下意识看向妈妈，却发现妈妈正盯着宁宁满脸笑意。
“没…没关系。”
女孩如获大赦般昂首挺胸地站到小姨的旁边，目光又审视起躲在母亲背后的周昇来。
“真是不好意思。”女人再次道歉，王静霞连连摆手，依旧笑容满面地看向那个“女孩”，这一刻周昇觉得母亲比她更变态。
“那我们就先走了。”
“再见。”
周昇看着女孩和贵妇钻上一辆马车，阳光打在金色的车檐，反射出来的光让周昇意识到女孩家世的不一般，而缀在其后的几个男人骑着高头大马，神色警惕地扫视四周。
“这么安静？早这乖巧劲儿哪去了？”女人面带揶揄之色，面前的女孩支支吾吾倒反而有点女孩样子，“宁宁，平常光以为你胡闹，现在看来你还有点流氓气质呢。把人家小男生按地上，真有你的。”
“我以为他是女生来着，谁知道……”杨平宁把后半句咽了回去，要是在小姨面前说她乱摸人家还摸到了小兄弟，小姨更要把这件事情上纲上线了。
“知道什么？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没个正形的，你去看看有几个女孩子像你这样穿短裤、剪短发…”
“可很热呀…”
“我不管，反正回去之前你给我把衣服换了，不然你妈又要怪我了。”
“你已经在骂我妈了…”杨平宁嘴里嘟囔着，不耐烦地拨弄身边的裙子。
“不过那男孩的母亲倒有点意思，那样漂亮却衣着普通，甚至有些破烂。”女人想起寺庙里发生的事情就暗自好笑，她冲着面露困惑的外甥女儿解释道:“我去庙里送香火，中午没啥人了但还剩下十三烛……”
“我就说妈妈买多了。”小姨到这里来是为多年不育的大姨祈福，前几天不知道妈妈从哪里听来花钱散香可积德，弄得她一大早就陪着小姨到这里发，让她无聊地等了一个早上。
“听我说完。”女人翻个白眼，“然后我给了那男孩的妈妈一支，她问我这玩意是不是要发完，我说是，她说外面没什么人了不如全给她……”
“你全给了？”
“没有，我自己点了七根，她点了六根。”
”好呀！我回去告妈妈。”
“你敢！”
马车上一阵嬉闹之声。
一路上周昇都在犹豫要不要拉妈妈的手，在他终于伸手时王静霞开口了。
“京城有七个家族，杨家善军事，李家理吏户，刘家善礼兵，张家统三司，徐家满门臭石头，冯家金银比江水，郭王一家亲。”王静霞一口气地说完，这段京城口口相传的歌儿她早就滚瓜烂熟，“现在大概率还是这样，只不过彼此之间盘根错节了。刚才那个姑娘就是杨家二女的孩子，如果没记错，她的父亲就是现任西南将军杨定。不过两个杨家不是一个杨，一个是陇南杨氏，一个是燕京杨氏，现在也联姻不断，说句天下将军皆杨姓也不为过。”
王静霞见儿子没什么反应，她摇晃一下男孩的肩膀，问他在想什么。
“我没事妈妈。”随后周昇的肚子就咕噜噜响起来。
时间已过正午，温度却只升不降，王静霞给狼吞虎咽的儿子擦擦脑袋，满眼写着欣慰。
“儿子，你要是入赘到杨家也不错。”王静霞还没说完周昇就被米饭卡住，她一边拍拍儿子的脊背一边继续自己的语不惊人死不休，“杨家很护短的，刚才那小姑娘说不定就看上你了，倘使她家……”
“咱们去哪里？”杨平宁发现车子的方向不是去往宁泽镇，路上商铺也十分陌生。
“回家呀。”
“我家不是这个方向！你要把我带到哪里？”杨平宁瞪着自己的小姨，内心里她清楚自己问题的答案。
“不能再回宁泽了，那里全是大头兵你学不下好东西的。”女人苦口婆心地劝说，但她也认为姐姐的方法不大好，杨平宁日后定然是不会再信她了，这一锤子买卖姐姐却只给了她一个玉簪，亏死了。
“什么叫好东西？”杨平宁恶狠狠地瞪一眼小姨，“像我妈一样天天刺绣闷都能闷死，算得上什么好东西。”
“宁宁！你看你不仅得学女红还得读点书，一个小孩出口死死死的…”
“我是看你和我妈不站一边才陪你出来的。”女孩不耐烦地打断小姨，她难过地靠着车厢想自己本就不该答应出来的。
“你那是想陪我吗？”女人叹口气，最终重复起姐姐的话语，“但是说真的宁宁，平常玩玩就算了，下个月你要去见李爷爷的，到时候你爸可保不了你。”
“我爸和李叔叔也真是老糊涂了。”女人捂住杨平宁的嘴巴，皱起眉头。
“你爸爸和李叔叔是至交，在我面前也不能瞎说。”
“就说，他俩是至交和他俩的孩子有什么关系，朋友的孩子就得成为自己的女婿吗？”
“你这孩子。”女人啧上一声，“晨林有什么不好，你不跟他玩得也挺开心的吗？”
“玩和喜欢是两回事啊。”杨平宁不喜欢家里给她订的娃娃亲，尤其是一想到下个月要去李家见那个臭名昭著的老头子。
“屁大点小孩懂什么喜欢。”
“我懂！”杨平宁甩开小姨揽着她的胳膊坐到车厢的另一边，脑海里闪过冯伊湄安静读书的身影，她一边盯着窗外一边鼓起双颊。
“我就懂。”
“妈妈知道你才七岁，可是抓机会就是要趁年轻呀，就是不知道这样的小姑娘有没有订下娃娃亲，世家大族一贯那副死做派。”说到死字王静霞加重了语气，周昇把盘子舔干净就要伸胳膊擦油嘴，“拿帕子擦，学得干净利落点，这样小姑娘才能看上……”
“妈妈！”王静霞摸一摸周昇羞红的脸蛋，无所谓地笑笑。
“好吧，你不想听就算了。但是燕京那个地方啊，吃人不吐骨头，早点有个依傍更好。”周昇似懂非懂地看向母亲，而王静霞却脑袋一扭别过脸去，“燕京七大家，上面踩着老郭家，他们掌握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命运，甚至一个国家的兴衰也不过是几个人几句话的功夫。有一天你会发现妈妈都是为你好的。”
“我现在就发现了。”
王静霞看到周昇微笑的表情内心涌过一股暖流。
“其实昇昇，你不是第一次接触到七大家的人的，你还记得之前妈妈送你去的…”王静霞顿了顿，“二姨家吗？”
周昇皱眉思索一番开口答到:“你是说石头哥哥的妈妈。”
“我儿子记性真好。”王静霞拉着儿子的小手向旅馆方向走去，“你的石头哥哥全名叫李晨林，他的父亲李景行是京城守备军副都尉，他们代表的就是京城李家。”
“石头，快去吃饭了。”
“知道了妈妈。”
李晨林从花草里升起，他使劲拍拍身上的泥土，尽量不让母亲发现自己又钻到园里玩虫。穿过幽深的走廊，木柱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檀香，游云浮在窗纸上，雕龙盘绕红木墙。
正门口旁，一座假石浑然天成，流水层层飘落地下，真花点缀草芬芳。雕栏玉彻、粉浆排场，红木正襟危坐堂中央，威严森森冷冷满厅房。
李晨林穿过正厅进膳堂，族人满满当当坐中央，正对着，老者炯炯有神目放光。他迅速钻进去坐下，一圈都是李姓兄弟，个个本本分分端端正正地坐着，李晨林悄悄擦脸，防止老爷子看出自己刚才的行迹。
一个男人从侧门进来小跑到老爷子身边，乍一看李晨林的模样和男人还有几分相像，包括男人擦汗的动作和李晨林擦脸时一样。
老头瞟了一眼男人，他迅速放下手帕挺直腰板端坐起来。
“开饭。”仆人们鱼贯而入，膳厅里终于响起噼噼啪啪的动筷声。
“咱们接下来就是去京城，找你石头哥哥玩儿好不好？”周昇有些吃惊地微微张嘴，要去燕京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他原以为妈妈说让他吃正宗的冰糖葫芦是在开玩笑，可母亲坚定的表情又不像那么回事。
“是不是有些远呀？”周昇虽然对距离没有实际概念，但他可没听说过周围有人去到过燕京。
“如果现在出发，等咱们到的那天正好出伏，燕京可比这里凉快多了。”周昇粗略地算一算，他算不明白但最少也得二十天的样子。
“咱们走吧？”周昇犹豫一下最终还是拉上母亲的手。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向着东北方走去。
“石头，咱明天回姥姥家好不好？”终于结束这难熬午餐的李晨林躺在床上发呆，他冲着床边母亲的背影点点头。
“好。”
“你姥姥说好久没见……”石头有些走神，他已经开始想象到了姥姥家一群兄弟姊妹疯玩的日子了，不像在这里，还得挑爷爷上朝和出差的时候才能放松几天，要不是这段时间够热，他和兄弟们还要天天上学堂呢。
“苏荷，杨家刚才送信来了。”一个男人大跨步进到卧室，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喘气，“小梓去给我倒杯水。”
站在房门口名叫小梓的女佣闻令而动，一眨眼的功夫就端水回来。
“说什么了？”王苏荷一边给儿子扇风一边好笑地看向自己的丈夫。
“还能说什么，不就是约定九月第一天见老爷子，苦了宁宁那小姑娘。”李景行猛灌两口，似乎刚才不是去吃饭而是去打仗。
“景行，话不能这么说，老爷子关心不是坏事。再说杨家那姑娘，实在该管上一管…”
“谁？宁妹妹要来吗？”李晨林兴奋地坐起来，似乎他父亲早说的话这才传进他的耳朵里。
“估计八月底就会来。”李景行冲着儿子眨眨眼睛，石头反应过来拉拉母亲的手。
“对不起妈妈，刚才我打断了你…”
“没事的儿子，杨平宁要来你就这样高兴吗？”
“当然！杨妹妹可厉害了，一个人顶两个男孩子呢！我们都……”
王苏荷别过脑袋冲着李景行叹口气，似乎在说我刚才说的没错吧。李景行无奈地笑一笑，喝完杯子里的水拉着妻子出去，留下石头一个人躺在屋里兴奋地望着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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