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州渡猛地看向钟青阳,对上他凌然正气又带怒的脸,怎么瞧他都像在鄙夷厌恶自己,少年人的叛逆心不合时宜地跑出来,一把揽下所有罪名:“我有你们无可奈何的修为法力,想杀就杀,能把我怎么样?”
钟青阳面沉似水,一把抓过怜州渡的手按在桌上,忍着五脏六腑毒发的疼厉声警告道:“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歹毒,他们都是毫无反击能力的凡人,你恃强放旷作恶多端,眉头不眨就杀死近万生灵,真就一点不怕天界惩罚吗?跟我回雷部,把事情从头到尾坦白清楚,有没有活命机会就要等雷部的审判。”
怜州渡与之怒目对峙。一个死按,一个挣扎,二人咬紧后牙槽暗暗较劲,把势必压倒对方的气焰彼此看在眼里,桌面摩擦生烟,大战一触即发。
钟青阳眼神坚定凌然,怜州渡则狂妄傲物,全然不把他当成受人敬仰的神。
“你越想杀我,毒就咬的越深。”
从两只手缝隙升起一缕不可罢休的白气,桌面被强大的力量震出几道裂痕。
钟青阳脸色发白,晶亮的汗珠一滴一滴砸入前襟,左手哆哆嗦嗦摸向腰间荷包,在怜州渡震惊地注视下吞了解药。
“你这副模样让我想到海边的一条鱼,我钓鱼喜欢把它们甩在岸上看它垂死挣扎的模样,一张一翕的嘴说不尽的痛苦,你跟它们一模一样。”
“你是我见过最恶毒还蠢笨的人。”
钟青阳作为百姓敬仰、祭拜的一方之神,为免波及无辜,绝不敢在人多热闹的地方跟妖孽大打出手,白葵的药性起作用后,他立即反压怜州渡一把,按在掌下的手发出清脆的骨骼碎裂声,跟怜州渡一字一句道:“跟我去城外打。”
上次用蛟龙偷袭没试出钟青阳的真正实力,怜州渡不确定能不能斗过此人,双眸精光一闪,只听“咔嚓”一声,攥在钟青阳掌下的右手自腕处突然断了,呈一个奇怪地上翘姿势。
他愣愣地盯着断手,给钟青阳露出一个被欺负惨的表情:“你弄断我的手?你居然折断我的手?”
钟青阳一下松开快要被他捏成齑粉的手,也跟着怔住,“不是很狂吗,这点力气就断,你装得吧?”
怜州渡把断手抱在怀里,长身而起,挂在腰间的玉佩丁零当啷一串响,叹口气说:“我跟你去天界,但我去之前必须回趟百禽山,我右手常受伤,只有山里的草药才能敷好,你先陪我回去。”
钟青阳这才发现此人跟上次见面多点人味,不知是不是换过狗皮的缘故。
两人皆隐去身形走在行人来往不绝的城中,怕怜州渡玩鬼,钟青阳用绑泰山的链子给他锁在腰上,一路牵着走过熙攘的街道、景色秀丽的内城河,时不时回头警告:“此链不会轻易断了,放下你的鬼主意。”
怜州渡正盘算把钟灵官诱回百禽山,到了他的地盘接下来的事就好说,一路上表现得倒还老实,直到与一个牵黑狗的汉子擦肩而过,那人拽动手里草绳对黑狗吆喝:“跟上。”
黑狗贴地一阵狂嗅,屁颠屁颠跟上去。
怜州渡低头看勒在腰上的锁链,当即黑脸,“好你个天界神官,我老老实实跟你去天界看看,你把我当狗?”
一把扯住腰间“狗链”把牵狗人拽个趔趄,傲慢地问:“喂,还不知你名字,可否告知,到天界我也好找个人恨恨,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
“道号青冥,跟着他们一起叫吧。”
“这么说,你不把我当异类?”
钟青阳停下脚,目光顺着锁链一直看向那人的腰、断手和漆黑如潭的眼,绿柳垂丝,春日明媚的日光透过金色的柳枝照在这还不知自己必定要死的人身上,有一瞬,他挺替他可惜的。
“你盯着我做什么?”
“平常五雷老鬼都教你些什么,教不教你与人为善?是否告诫过你这世间有一道互相制衡的法则,不管他是万人之上的帝王、金贵显赫的公子王孙、还是碌碌庸庸的百姓平民,更或是高居天界的神仙,只要犯了错,就该受到相应的惩罚。我不知道五雷在你尝试掀起海啸时为何不阻止,还是阻止不了,他隐瞒你的过错,又对你不加劝阻。
天界已把你在东海犯下的祸事查的清清楚楚,你的罪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师父失职,你身世与人不同,没人引你走正途,没人教你正邪、对错,哪样能做和不能做,所以才走到现在无可挽回的地步。
刚才你问天界如何处置你,我不能透露太多,我想先带你去斗部,暂时让你跟在赵功、李寒身后历练,尽量将功补过,算是上天欠你的,待你成人后我会在帝尊面前为你求一次情,至于其他人同不同意,只能看你表现了。”
怜州渡一动不动盯着钟青阳的脸,心里明明有许多话想说,比如你算老几凭什么教训我,比如你们说制裁我就能制裁?训我就罢了,你有什么资格把我师父也教训了?我的生死难道你们天界说的算?你们都算老几?
从来没有人跟他温声细语讲做人的道理,单纯贫瘠的内心被此人几句话填的满满的,酸涩的、残酷的,冰冷的,糅合一起,居然暖暖的。
钟青阳顺着锁链走近他身边,抓过他断掉的手腕,几不可闻地叹口气,小心翼翼替他治伤,“五雷老鬼杀金丸灵官,此事干系重大,若传到凡尘必然引起轩然大波,五雷必须死。我知道你自断腕骨是想引开我注意,找机会对我下手,何必如此自残,你的小伎俩逃不过我法眼。会疗伤吗?”
怜州渡任他在伤处施展本领,沉浸在他一句句点到为止的“关心”里,沉默许久都没出声。
钟青阳抬眼看去,希望他能有一句回应。
“不会,百禽山有草药,而且所有伤都会自愈不是吗?”怜州渡轻声回答。
“是会自愈,但过程缓慢,会疼。”
怜州渡以略俯的角度看着钟青阳,还真是一张漂亮的脸,修眉俊目,穿了身人间绝对买不到的好看衣服,华裳环佩,美不可言。
偏偏顶着这张好看的脸做出心狠手辣的事,哄他去天界受死,休想,做你的春秋大梦!
怜州渡猛地抽出手,冷笑一声:“要送我去死的人,又给我治伤,你什么意思,陷阱?”说着就要暴力扯断链锁的束缚。
钟青阳当即在二人周围隔出一圈不伤及无辜的屏障,拔出龙渊指着他:“又想做什么?”
龙渊的刀身泛着霜寒气息,凶神恶煞对准突然暴怒的少年,钟青阳敏锐地感觉龙渊在手里膨胀、发烫,果然是把天生克制此人的好刀。
怜州渡被龙渊的寒意压了一头,旋即笑道:“如果我去斗部,能不能给我一个神官职位,跟你一样。”
钟青阳哑然失笑,收刀入鞘,撤了他腰上的狗链,敷衍道:“看你表现,必须老老实实,不要跟任何人起冲突。”
斗部纪律森严,平日灵官之间的关系既活泼又严肃,突然见青冥真君押回一个少年,在弄清他是杀害金丸的凶手后,九十多灵官对怜州渡无一不仇视鄙夷。
程玉炼更是敌视此人,见面多少要阴阳他几句,说他年纪小,脑子也没长齐全,雷部正在为他搭建华丽的断头台。
在钟青阳看不见的地方,灵官们对怜州渡挖苦讨伐,刀剑相向,只四天,被五雷老鬼捧在手心长大的桀骜少年就忍受不了这帮莽汉的侮辱,一把抹掉脸颊被误伤的鲜血,气冲冲拍响钟青阳的书案,龇牙咧嘴叫嚣:“我要回去,放我回去。”
钟青阳正审核经手案卷,头都没抬,问:“你不想当天官?”
“我再说一次,放我回去,小心我掀了斗部。”
口气还是这么冲,钟青阳这才抬眼,朝软和的靠背上一倚,“想好了,我带你来斗部是给你生路,如果这点屈辱都不能忍受,往后的路还怎么走。我奉帝尊之命,在你长大成人前有责任教你向善,把对百禽山的思念收一收,哪天表现好了我就放你回去住上一两天。”
见少年脸上多出的几处伤,钟青阳放软态度,“先去找个地方把身上的伤治好,再来跟我说谁打了你,我替你出气。”
这都是打发叫花子的话术,怜州渡把牙咬得嘎吱嘎吱响,攥紧拳头,怒目而视:“我又不是你的犯人。”
钟青阳坐正后又开始语重心长地哄骗他:“天界神仙可不是从凡间随意挑一个人上来就能做的,他们个个心怀苍生、宽仁厚德,历经重重劫难才换来今日的尊崇,你在凡尘无拘无束惯了,一点小亏都忍不了,离进我斗部还差得远,回去静下心琢磨琢磨,与他们发生矛盾时是不是忍一忍就过去了?放心,表现好了我立时向帝尊举荐你进斗部。”
怜州渡被他几句话忽悠,又在斗部忍耐一天。
钟青阳自认为带他上来后就把他随手丢在斗部“自生自灭”的行为确实有点冷情,但人际关系得靠他自己磨,他杀金丸灵官就该受到相应的惩罚,这几天夜晚他甚至不懂这孩子住哪,吃什么,也没闲心去管。
半夜时分,钟青阳想起白日怜州渡眼里的委屈和愤怒,于心不忍,披件衣服去趟斗部打算再找他谈心,神识扫了一圈才在文静堂边上找到他。
文静堂是一间专门安放陨落灵官长明灯的地方,堂外长一片茂盛的修竹和一株粗些的青檀树,找到他时,怜州渡正蜷缩在树杈中间勉强睡了。
钟青阳心道这叫不叫虐待小孩,站在树下轻击树干叫醒那人:“那么多地方怎么跑这来?”
怜州渡从高处俯视下来,眼睛瞪得晶亮,透过一道窗看向文静堂煌煌不息的长明灯,说:“我来看看金丸灵官的灵骨。其实那日我根本不知道……”
想了一下,还是不要给五雷找麻烦了,改口道:“我不想做神仙了,明天我要回去。”
钟青阳必须仰头跟他搭话,认真地问:“你该明白你闯的祸有多严重,我之所以把你看管在斗部,是想通过别人的眼睛和嘴告知帝尊你正在改邪归正,或许天界能给你一线生机。如果你坚持回去我也不勉强,但我警告你,百禽山已在斗部和雷布的监视之下,千万别做荼毒生灵的事,你随时都会丢命。真的不考虑留下来?我不保证你一定能活,但我尽量将你表现好的一面回禀给帝尊。”
怜州渡被他罗里吧嗦又义正言辞的警告弄得心烦,狠狠地“嘁”一声,不屑道:“别装出一副你们能拿我如何的模样,等我回去,就把碎光阵再稳固一层,叫你们谁都进不去。”
“你越是这样,我越不能给你回去。”
话音刚落,怜州渡突然从树上掉下,重重摔在钟青阳脚边。
钟青阳吓一跳,蹲下身把他半搂在臂弯拨过脸一看,一张脸惨白如纸,额头也沁一层冷汗,忙用几个小巴掌把人拍醒:“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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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哄骗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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