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九陵真不想跟他同行,没等开口拒绝,怜州渡就嘴硬回答:“我去不去无所谓,天下能去的地方我都去了个遍,唯独蛩国听得少,倒可以去看看,或许还能把白蜺丢了命都没抓住的天蛩带回来,听说你们天界神君看见灵气浓郁的东西都走不动路,龙息是这样,天蛩也如此,有那口腹之欲却没本领,我替你们做。”
屋里陡然陷入沉寂,宇风扇羽毛扇的手愣在半空,南影脸上更是讳莫如深,眼里似藏了几丈深的秘密,程灵官的代理人扶顶老仙也藏起被打一掌都不曾收敛的随性态度。
怜州渡不明所以,有点奇怪,不知哪句话戳了他们肺管。褚九陵也寻思这话哪里不妥,对照此人先前飞扬跋扈的行事风格,刚才的随口发挥好像没问题。
也没听出话里别样意思的蛇小斧打破冷场的尴尬,问怜州渡:“如果陵哥儿不去你也愿意去?没见过把犯人看这样紧的。”
褚九陵趁势拒绝,对怜州渡正色道:“寻找师父元神是做弟子的分内事,伏辰大人不必跟我冒险,至于答应你的事我一定按时做到。”
当这么多人面给难堪,怜州渡要再厚脸跟着一起去,不但被人说心胸狭隘折磨宿敌,还应了刚才褚九陵那“分内事”一说。
左思右想都有点恼,蹲在床角冰冷着脸不吭声。
宇风还是头次见他受了气跟个孩子样赌气不说话,又惊又笑,可见五十年前钟青阳想杀他是多容易,气两句大概就气死了。
老观主这回终于把饭备齐,七碗青菜豆腐海带汤。
众人见他来来回回端了几趟,不好拂意,均围着一张矮小简陋的桌子喝汤。
这帮仙家人很少吃饭,一碗汤喝起来有些费劲,蛇小斧又喜荤,素饭太难下嘴,唯独褚九陵一本正经吃得极为认真,众人目光落他身上,流露对此人转世后凄惨处境的同情,最该摸刀的应该就是他本人吧。
云摩焰把没动弹的汤推到褚九陵跟前,轻声问:“师兄,你喜欢吃这种饭?等回了天界我做给你吃。”
褚九陵不认得他,对他一口一个师兄很惶恐,生硬地挤出笑,“好,多谢。”
怜州渡一把推开云摩焰的汤,咬着牙说:“无事献殷勤,我不会煮?轮得到你动手?”
云摩焰作势往怀里掏东西,怒道:“听相佑真君说你一直在折磨我师兄?伏辰七宿,你要没那些不入流的毒是不是真就拿我师兄一点办法都没有,也就我师兄宽仁大义一次次原谅你,我可看不下去。”
怜州渡也要唤剑。
宇风一手抓一个把他们压在两边,无可奈何地劝解:“够啦我的两个祖宗。你俩从第一次见面就恨到现在,到底什么仇能持续这么久?好好吃饭吧。”
云摩焰松松被抓皱的衣襟,嗤一声,“他的嫉妒心作怪。”
怜州渡那得理不饶人、不得理也不饶人的脾气居然给云摩焰怼哑炮,正要发火,褚九陵突然握上他的手眯起眼微微一笑:“一言为定,我想吃什么你就给我做。”
他这一笑,怜州渡似被击中心脏,火也没了,气也消了,脑子也丢了,懵懵地点头答应。
老观主侍立旁边,感受屋内浓郁磅礴的灵气,在这屋待久了,不但能多活几年,恐怕这群人用饭的桌子也能跟着成精。
吵吵嚷嚷几个时辰,送走几位大神后,下半夜终于安静下来。
褚九陵惴惴不安闭门转身,怜州渡在满室的芍药清香里冷着脸,一声不吭,刚才还好好的,不知哪里又得罪他了。
“他们都走了,哈,一身轻松,我都给他们的气场压死。”
怜州渡充耳不闻。
眼看要天明,褚九陵得睡觉。
趁怜州渡调息静坐时偷偷往门边挪,屋内冰冷的气氛简直让人窒息。
“站住。”
“我只是去透个气。”
“看看龙渊有什么变化?”
“几位道君都是至高无上的身份,他们哪来的‘落魄气’解开封印。”褚九陵突然睁大眼,先前被老观主摸过变蓝的位置,竟又多出一指宽的净面,呈现莹润的光泽,能照到眼眸。
抬头惊问怜州渡:“三人中有符合条件的?”
“还真是把好刀,把人不堪的一面都揭开了,必定是南影才如此可悲。”
南影虽看着阴沉,但相貌很英俊,要说他可悲倒也不至于,这“落魄气”应该是看起来年纪很大的扶顶老仙。
“你怎么不让云摩焰仙君摸刀?”
让云摩焰摸刀?
怜州渡蹙起眉头,即便全天下神仙和修士都落魄,也轮不到云摩焰那小子吧,那人让他恨的牙痒。
“我有个疑问,四道君里为什么你和南影能走近?”
怜州渡睁开眼斜视着他,似还带着多年前的愠怒,当初钟青阳闭关百年,托孤一样把他托付给南影,此事想起来还气。
“南影有个坏毛病,上阵必出岔子,我姑且认为他抓我时其实是在暗中助我。”
“只要涉及五十多年前的事你从来不肯细讲。有一事我想了好久了,天界既然要杀你,不是派与你有情的钟青阳,就是派容易搞砸的南影,说起来他们都能打得过你……”
怜州渡眉头一拧:“谁说的?”
“你别急,先听我说,明明他们都能擒住你杀你,却任你逍遥这么久,就算意外失手,帝尊的无上神通也能轻而易举把你诛杀,但天界好像就不想对你出死手?刚才宇风道君说帝尊很纵容你,莫非,莫非?”
不等他乱猜,怜州渡就问:“你可知道帝尊是什么出身?”
“他是万万年至高无上的神。”
“他也是天地生人。”
褚九陵大吃一惊,向前跨一步,走到刚才众神吃饭的桌旁凑近了问:“你是说他跟你一样出身?怪不得啊!!”
“怪不得什么?”
褚九陵似乎还没意识到危险,接着猜测:“怪不得对你好,这个就叫同类人的惺惺相惜,莫非你是帝尊的儿子?”
还以为他舌灿莲花说出什么高论,原来满脑子狗血判断。
“如果不是儿子,那就是养鸟遛狗,帝尊养着你玩呢,也可能他看中你的出生不忍下决定,反正这事挺奇怪。我说过去几百年钟青阳追着你不放,杀来杀去的你多麻烦,你就没想过跟万人之上的帝尊搞好关系,抱上他的大腿不就能一劳永逸,再也不是天界通缉犯了?”
阴影渐渐迫近,褚九陵住了嘴,不敢抬头,在饭桌上装作收拾乾坤袋很忙碌的怂样。
下巴被冰冷的手捏住,被迫仰起头,他对上怜州渡沉沉的黑眸,说不害怕是假,脸也慢慢变化颜色,嘴却很倔强:“做什么?我只是分析分析天界的行事目的,”眼珠子往下咕噜滑,盯着对方的手腕说:“往后别对我做这个动作,恃强凌弱算什么能耐,那位云摩焰仙君是你仇人啊,你俩之间有什么过节……”
怜州渡的脸向他渐渐靠近,目光从褚九陵的眼挪到嘴,再从嘴移到眼,此人虽弱,嘴却一向爱逞强,胆色也跟前世一模一样,怎么欺负都不怕,下次还敢骂。
“混蛋,再不松开我真就打了。”褚九陵双手握上他的腕使劲往下掰,无法撼动,又怒气冲冲瞪回去:“说得好好的你发什么疯,求你大发善心不要跟我去蛩国,我不配你的古道热肠,你的热情仗义也不必用在我身上,宁死我都不想跟你一起,还不松开。”
褚九陵的嘴被捏到变形,声音含糊不明,少了点震慑人的气势。
钟青阳过去到底怎么拿捏此人的?
褚九陵还要口不择言的胡乱攻击,怜州渡毫无预兆俯下身含住他的唇,并在他愣神的瞬间轻易闯开齿关向内探索。
褚九陵的脑子轰然一下奓开,里面又碎又空,乱的不成样子,片刻后才醒悟这是被调戏被轻薄了啊。
受此折辱怎能不反抗,必须反抗,结果他瞪着双赤红的眼把舌头动了动,勾了勾,一下品尝到对方唇舌柔软温润的触感。
真该天打雷劈的失误之举。
怜州渡敏锐的感受到褚九陵的主动回应,舌头上有种不甘示弱的横劲。
酥麻战栗从两人头皮传至涌泉,四只眼珠子对视的刹那,怜州渡松开下巴的手,绕过背后一把揽过褚九陵的腰往怀里猛地一带,把他牢牢锁在怀里又要亲下,心道:“不是廿四又如何,该亲我还是亲。”
被无故轻薄的褚九陵要气得失去理智,挣脱不开,从下方攻击,在怜州渡腹部悲愤地捶两拳,跳出禁锢之外,抬手用袖子拼命擦去唇上残留的痕迹,两瓣唇擦的鲜红欲滴,眼里憋了汪使黑眸越发清亮的泪,无助又可怜。
他霍然从乾坤袋掏出砍刀架到怜州渡脖子上,学南影阴沉的模样发狠道:“我不是你的犯人,更不是给你消解**和寂寞的小童,你要弄明白,我是唤醒龙渊后必须杀你的人,帝尊授命我肃清三界妖孽的重任,此令至今有效。”
怜州渡用两指轻轻拨开锈刀,无惧无愧,更没有过去一听见褚九陵要杀他就狂躁败坏的模样,用寻常口气慢悠悠说:“歇会吧,我是亲你了,但谁在主动回应,我按你的头了?”
无耻至极的狡辩,他要不伸嘴就不可能有他主动勾舌头的动作。
正怒气上涌,左臂的罪印又来凑热闹,不知发什么疯,那印跟活了一样把肉捆紧死命往骨头里勒,金光闪了一下,骨头几乎断掉,褚九陵只能垂头丧气认输。
怜州渡盯着他臂间昭然若揭的证据冷笑道:“无畏老道给几个傻不愣登弟子打的印迹还真有种欲盖弥彰的作用。你恨我却又不影响罪印对你动情一事的禁锢和惩罚。”
怜州渡打开门留褚九陵在屋内独自清醒,吩咐道:“明天去桃花山。”
还有一个时辰天亮,褚九陵似乎沾染了南影道君身上中年男人的疲惫,躺在床上流下几滴不争气的泪,不敢深想突如其来自己又主动回应的吻,耻辱归耻辱,但他摸索出一条铁律,就是在怜州渡激愤、发疯时不能继续挑衅刺激,如果不小心刺激了,一吻准能定住他。
亏得褚九陵心思单纯,肚量宽厚,清晨推开门再见怜州渡,已把夜间的丑态消化大半。
怜州渡变作的黑狐从桂树上跳下,恢复人身后开口就说:“我带你去吃饭。”
昨天的一碗面、一碗汤,他发现褚小公子吃东西的模样也挺顺眼,吃饭也不是件麻烦事。
褚九陵不知桃花山在哪,也不知红绡君是何人,听说路途遥远不适合再骑马,只能把昨日刚买的马留在道观做苦力,临走再三叮嘱朴素:“烦请观主给照顾一下,回头我们再来取。”
仙家骑过的马,老观主哪有不尽心的道理,连忙答应一定会养得膘肥。
羽行舟升空,两人各坐小舟一端,针尖麦芒似的敌视着。明明用了法力拼命催促小舟前进,这轻飘飘的“坐骑”软的像朵白云,慢悠悠在天上晃荡。
褚九陵催动几遍无果,问对面的人:“你动了手脚?”
“嗯。”
“飞这么慢做什么?”
“我又不赶时间,你也不赶时间,为什么要快?”
“桃花山的红绡君是什么人?”
“你可以当她是教人织布的。”怜州渡顿了一瞬,说:“除非有个别喜好的纹样发饰,天界诸神的衣饰大半从桃花山出。钟青阳前世所穿的衣裳皆出自红绡君之手,并不十分挑剔。”
这是怜州渡第一次心平气和谈论钟青阳的习惯,褚九陵像听另一人的事。
“跟你讲个笑话。”
噫,这人还会讲笑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