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我带你离开火海吧,没想到蛟龙这么没用。”
被身躯放大的声音听起来低沉旷远,虽怪怪的,口气还是那副什么都看不顺眼的拽样。
“快骑上来——”声音有点急,想必被烫疼了。
怜州渡确实急,庞大的身躯受火面积更大,龙腹那块都快烤翘皮了,豆子大的小子还傻傻的发呆不动,抬起一只尖锐的龙爪戳戳他头顶。
褚九陵及时反应过来,踩着龙渊飞上伏辰的背。
这背哪能骑啊,得双腿两丈长才能真正骑上去吧。褚九陵趴在龙颈位置,一眼望去,龙背宛如一片长着钢铁的田地,宽阔结实。
龙鳞坚硬光滑,清透的能照出人影,褚九陵抠住鳞甲缝隙,把滚烫的脸颊紧贴在冰凉温润的鳞片上,说不出的踏实安心。
他穿着红衣,身量渺小,伏在龙背上,像只紧张兮兮的瓢虫。
紧跟在巨龙身后借阴影飞行的南影见褚九陵的模样滑稽,忍不住大笑几声。
“恶龙”蓦地回头,强风暴起,南影忙垂眸安心驾马。
三万里火海再往北就是蛩国,几个人没心思计算飞渡火海所用的时间,大概是红绡君所说的一个时辰,也可能远超这个时间,落地时褚九陵和南影早就筋疲力尽,没有红绫裹身彻底暴露在岩浆里的伏辰七宿还盘桓在天上寻找落脚点,浑身被烧灼的厉害,看起来随时都能挂掉。
他在半空由龙身变作人形,开始直线下坠。
褚九陵看他不对劲,凌空跃起接了一把。
这一接褚九陵又惊了,怜州渡眼睛半闭半睁呈昏迷状态,肤色苍白透明,整个身体软塌塌躺在他臂上,有点不可思议这副软弱无力的形容会出现在霸道强悍的人身上,显一次真身要消耗这么大的法力?难怪他几乎不露真容。
褚九陵把怜州渡平放在地上,用微弱的法力救人。
南影拨开他,打上怜州渡的脉搏,这是医者探究病因的最原始方法,测过周身灵脉后疑惑道:“飞渡死海时我就察觉他不对劲,不该如此,他这修为怎么弄得一身伤?”
褚九陵右掌发颤,小心翼翼问:“是不是我打的太重?”
“你那本领打他百掌都无碍。”
褚九陵单手托住怜州渡身体,又扒眼皮又按人中,病急乱投医,央求南影,“怎么救他?道君,听说你极会炼丹?给他吃,多吃几粒行不行,我从没见过他受伤,会不会危及性命?”
怜州渡浅浅地昏着,听见褚九陵担忧的话突然笑出声,平复体内躁动不安的乱息后坐起来,脸还很苍白,像受过重伤,很认真对褚九陵解释道:“吃他的丹药?你高看他们了,那些药对我治伤或提升修为毫无作用,我倒愿意相信他们用我的血肉入药会长生不老,怎样,我这人是不是强的又让你大吃一惊?”
“这并不是好事,灵药是寄托是希望,若是重伤连道君的灵药都没用,岂不是一点盼头都没有。你的伤是不是我的原因?”
怜州渡笑了下,没回答他,侧头问南影:“你探出什么异常没有?”
南影:“身子没问题,修为还是深不可测,周身脉络通畅,硬要找出点问题,那就是气血不足。”
褚九陵信以为真,忙问:“气血不足怎么补?”
南影的脸平常阴郁归阴郁,对待后辈又是另一个态度,慈爱地玩笑道:“给他喝点红枣粥。”
褚九陵听出话里的玩笑,又不能无视怜州渡白到可怕的脸色,就算不是气血不足吃两颗枣怎么了,他环视四周想就地找药材,才发现蛩国的位置应该就是古书里的天之涯了。
蛩国的地貌与九州不同,天很低矮,逼压大地,像随时能坍塌砸下来,天与地白惨惨一片,只望去一眼,褚九陵心头就笼一层阴翳,莫名的叫人焦躁不安。
此地像受过天罚被人强行抽走颜色,山石林木只有黑白灰三色,与水墨画不同,三色之间没有过渡和转角,每棵树每座山都如刀削斧凿般生硬。
黑白如此分明的地方,应该结不出红枣吧!
三人站的位置很奇妙,往北看,是白晃晃致人郁闷的蛩国,往南看,是红通通烈焰沸腾的火海,一步之遥,两种天地,犹如身处梦境。
褚九陵问南影:“开辟鸿蒙时,蛩国发生了什么?”
“世间本就有许多即便是神佛都无法弄清的玄妙,我们不能涉足的地方很多。”
“此地有没有九州之地一样的生灵?”
没等南影回答,褚九陵就听见一声粗粝的鸟叫。
他寻音踩上蛩国的地盘,触碰第一块灰色石头,在一株株黑色的松树上看见几十只灰色鸽子。鸽子拉了一地的鸽子屎,鸽子屎非但不惹人恶心,反倒令此地压抑单调的景致多几分活物的气息。
褚九陵感觉自己是活的,而不是水墨画里的一笔死物。
他新奇地打量四周单调乏味的山石林木,“白蜺道君来这里到底要找什么,这种了无生趣的地方都能给他找到?”
南影沉默片刻,遥指远方一座黑色的高山笑说:“就在那里。”
“黑山里有什么?”
“它就是万掠山,里面有天蛩,有你师父的灵骨,或许还有他的元神。”
南影的声音压抑低沉,朦胧不清,听起来锈迹斑斑的,叫人以为他片刻后就要死于相思病,“也有他留下的‘绝迹’大阵,几乎没人能靠近。”
“为何设下‘绝迹’?”
三人一边说一边往林深处摸索。
褚九陵和怜州渡收了身上红绫,露出原有衣裳的颜色,走到哪里,哪里就是这蛩国最鲜艳绚烂的景致。
踩在脚下的大地纯白如银,看久了眼睛疼,虽有黑漆漆的树林中和视觉,但走了半天眼睛还是出现不适。
怜州渡越看南影越来气,眼珠子又酸又痛,偷偷用袖子擦三次泪,快成迎风流泪眼了,终于憋不住开始骂南影:“明知这里颜色单调,还穿成这样?就算是守丧也早就过了千年,整日穿得非黑即白,生怕人不懂你过得凄惨。”
南影一身玄衣,要是逮哪棵松树抱上去,神识都探不了。他心胸宽阔,不跟后辈计较,淡淡地反驳:“受重伤脾气还敢这么暴。”
见南影被骂,褚九陵偷偷从乾坤袋掏出渺渺师姐送的黄色玉佩,下缀青色穗子,鲜亮的颜色又多了一种,趁人不备飞快挂在腰间,准备稳妥正好迎上怜州渡凌厉的眼神。
怜州渡骂一个不够,刚要株连褚九陵穿得太素净,忽见他腰悬一块晃眼的黄玉,动动嘴,把怒气压下。
褚九陵主动献殷勤:“我身上好多种颜色的。”
南影好声好气不敢惹怒怜州渡:“你别急,又不是你一个人流泪,我也淌了一脸。”
沿途的景致、颜色单调窒息,三人沉默不言,褚九陵只好不停找话头,“道君,你还没说小白仙为何要设‘绝迹’阵?他想阻止谁靠近,走这半天连一个蛩国人都没看见。”
“可能怕我进去救他。”
南影重重叹口气。
如果继续问白蜺的事迹,非但解不了三人间的压抑气氛,还让南影更惆怅苦闷,褚九陵立即调转话头问了几个其他问题:“蛩国到底有没有人?”
“算是有吧,全是黑影。”
“天蛩长什么模样,如果碰上了我们胜算如何?”
“白的,一片白。”
“这片松林我们都走了几个时辰了,怎么只有树?”
“还有灰色的水。”
蛩国单调到乏善可陈,南影回答的越发死气沉沉。
“行吧,多谢,我还是自己多看看。”
万掠山高耸入云,像根支撑蛩国高天的支柱,三人先是徒步走了一阵,飞了一阵,怜州渡召出几片毛驴骑了一阵,万掠山还远在天边。
三片毛驴很快在没什么共同话题的三人间引起共同的兴趣。
为何称之为“片”,而不是“头”,怜州渡骑在毛驴背上,慵懒自在,比骑在蛟龙身上还舒展身心,愉快地向两人解释:“五雷老头喜欢养驴,教我的第一个法术就是用百禽山的树叶变出一片驴,那年我刚学会这个本领,百禽山一夜之间多出五千多片驴,几个山头跑的到处都是,我挨个给它们喂草刷洗。”
褚九陵发现他提起旧事的次数逐渐变多,能做到心平气和去讲一件对他而言有意义的事,连过去随时可能暴起的戾气也在减少。
褚九陵对他愿意跟人分享乐趣的一面很动容,饶有兴趣地接话:“什么时候教我捏头驴?我也想看看大玉山到处跑驴的场景。”
怜州渡斜他一眼,敛了刚才的好心情,说:“我教过你。”
大概又是几百年前的往事了,褚九陵不想触霉头,笑说:“这毛驴有意思,早知你有这本领,还管红绡君借什么黄牛。”
“蠢货,无中生有的东西要靠法力维持,长途跋涉,我为何自讨苦吃?”
“他们都说你有浩瀚无边的修为,这会几只毛驴又成问题了?”
怜州渡思忖检讨一番,不知哪里做的不对,竟让这小子有了跟他叫板的胆量,几天下来他是越来越放肆了。故意落后几步,观察驴背上流露得意之色的褚公子,在他坐骑上稍稍动点手脚。
“变几只毛驴所用的法力确实不多,但耗费精力,好比你有搬山的本领,却被要求时时刻刻拿块砖头在手里,不累,但很费神。”
褚九陵被他三言两语说服,跟个捧哏的一样,点头认同,“说得很有道理。”
身体突然前倾歪倒,整个人趴在驴背上,忽高忽低颠簸起来,伸头往下一探,呵,好一个幼稚精,三百年的岁月在他身上大概只长个数字吧,把毛驴的右前蹄变短三寸算什么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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