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明时小舟刚好行到死海尽头。南影轻车熟路带二人踩在死海和火海中间唯一能落脚的小岛上。
此岛只有十来丈长短,仅够停下南影妖艳十足的红色马车和三个商量如何过海的人。
褚九陵被火海边缘的岩浆烤得浑身冒汗,边扇风边奇怪地问:“道君,你这辆马车看着火辣辣的,怎么用这显眼招摇的颜色,好像不是你该有的品味?”
驾驶马车的四匹骏马浑身通红,车身髹一层金、红漆,车帘的红纱幔在热浪下袅袅娜娜,一眼看去,确实烧心。
怜州渡嗤笑一声,目光放向翻滚沸腾的火海,装没听见。
“是这样的,”南影清清嗓子,“这条路我走的有点勤,每回都找红绡君借红绫,次数多了,红绡君干脆把车子彻底装饰一遍,所以看起来它就很红,但这辆马车绝对能隔绝火海汹涌的热浪。”
怜州渡头也不回地嘲讽:“真是这样吗?没想到你在小辈面前也会害羞,当初用鞭子抽他时可牢牢记得自己是长辈呢。”
褚九陵一点都不想挖掘他们口中的往事,两眼放光盯着马车内宽敞的座椅,贼一样打起马车主意:“这么说——”
南影冷酷无情:“坐不下。”
褚九陵慌忙把摸马屁的手缩回。
南影无动于衷:“只够坐两人。”
褚九陵讪讪地笑下:“不坐也行,我就问问。”
怜州渡把褚九陵往身边拽一把,“老老实实跟着我,想蹭他的东西,只有你师父白蜺才够格。”
“我们如何渡海?”
帝钟的铃舌撞击出清脆旷远的铃音,劲风突起,头顶霎时乌云密布,蛟龙磅礴巨大的身躯陡然出现在云雾里。怜州渡把红绫朝空中一抛一抖,那绫蜿蜒浮动,在天上遮天蔽日铺散开来,把一条青湛湛的蛟龙裹成熟虾颜色。
蛟龙非常抵触红绫的俗里俗气,先是竭力挣扎,在云端畅游几个来回才熟悉身上的累赘,憋着口气大骂:“把本大爷弄得胡里花哨,我一定把你们丢在火海烧成一把碎骨头。”
怜州渡又撕下一块方方正正的红绫披到褚九陵身上,竖起两指轻念咒语,那绫顿时严丝合缝贴上褚九陵蓝色道袍,周身焕然一新,被一层绯红耀目的灵光笼罩。
褚九陵如玉的肤色被红衣衬得发光,眼珠黑如点漆,青丝如瀑,红黑两色清幽分明,互不干扰,把人眉目映的清晰鲜亮。
怜州渡竖起的两指还堵在嘴边,怔怔地盯着褚九陵的修眉俊目,对上一双熟悉无比的多情的眼,这双眼是钟青阳的,他第一次见的时候就喜欢上了。
褚九陵揣摩不到怜州渡早飘到百十年前的心思,只看见一言不合就要催毒的两指,退后半步保持距离,“你想干什么?要不要我帮你?”
怜州渡沉浸在过去的神魂被及时叫回来,轻舒一口气,把另一块红绫披在身上,冷声道:“不必。”
一行人装扮得像接亲队伍。
褚九陵和怜州渡气定神闲盘坐在蛟龙脖子上,南影策马驾车,“龙马”搭配的组合准备妥当后立即踏进无边无际的三万里火海。
火海全是滚烫通红的岩浆,像暴雨下的海浪,翻滚着一层复一层的熔岩,此起彼伏,燃烧不尽。
蛟龙腾云游海的本领在飞掠火海上空时明显受限,他像蒸笼里的馒头,全身被热浪滋润,咬紧利齿尽量飞高,但始终避不开下方灼热的气息。
刚才怜州渡把它全身都裹在红绫里,唯一拒绝被裹的地方是嗅觉灵敏、在龙族里算长得好看的鼻子,偷偷把红绫往下扯一点,裸露的部分这会正受烈焰灼烧。
其实这么多年蛟龙并不甘心做伏辰七宿的坐骑,无奈上古法器帝钟一响,不得不顺从召唤,俯首帖耳任他指挥驱使。
平常它靠贫嘴贫舌反抗怜州渡的颐指气使,维持仅存的自尊,这会鼻子快被热浪烤熟了也忍着不说,说出来掉分,也影响它长久以来靠嘴维持的高傲形象。
路途越艰辛,时间过得越漫长,三万里火海的宽度和广度对仙家而言本不足挂齿,今日怎么就烤的人浑身发干发燥?
褚九陵热得浑身冒汗,袖子擦得湿哒哒,艰难地扭头看向身后的怜州渡,他正打坐调息,上涌的热浪把那身鲜红的衣袂烫的扭曲歪斜,整个人看起来要化了一样,但他眼眸微闭,面色平静苍白,并不受下方能把人化为灰烬的火海影响,他就像一只死面揉的怎么都蒸不熟的馒头。
褚九陵暗暗惊惶:他脸色为什么苍白?是不是昨夜打的一掌太狠。
南影坐在能隔绝热浪的马车内,不用像另外两人那样打扮得像新郎,身上穿着原来的玄色衣裳,在高温下舔舐下泰然自若,不时就贱兮兮问一旁的蛟龙体感如何。
蛟龙从鼻孔喷出冰凉的水汽,霎时被高温蒸发,回头剜他一眼。
火海炽热的高温直冲天际,三万里漫长的可怕,褚九陵燥热地要扒光衣服,被红绫覆盖的红色发带和头发软踏踏耷拉在脸上,热的提不起劲,像只遭了雨的公鸡。
宽大的袖子朝脸上又抹一把汗,蛟龙突然发狂。
蛟龙裸露在外的鼻子不小心吸入一口炽热的烟灰,滚烫的烟气又灼伤喉咙,它疼的先是原地打滚扭曲几下,又向云层翻腾滚几圈,庞大的身躯僵硬一瞬,霎时狂躁起来,从高空直往火海里扎。
没见过急着送死的!
背上两人哪经得起它颠簸发疯的颤动,几次险险的掉下来。
怜州渡动作灵敏,长身速起,展开双臂把褚九陵扑倒并死死压在蛟龙身上,趴在他耳边叮嘱:“闭眼,不要往下看。”
褚九陵毫不意外地从龙背上探出头,一眼窥到下方炽热如金的岩浆,眼睛一闭,死死抓住怜州渡双臂,“好,我不看。”
蛟龙下坠的力道太强太急,阵阵热风从耳际啸过,褚九陵的手由抓臂改成搂抱,紧紧环住怜州渡的脖子并由惯性使然把人往怀里狠拽。
怜州渡一边想办法脱离火海,还得抽出精力抵抗压在身下这小子的过分热情,平时没见他主动,偏偏选在这要命的关头。
他很享受褚九陵迫不得已的搂抱,恨不得蛟龙再坠的慢点,两手抠住坚硬的龙鳞,把褚九陵压的严严实实,“抱紧我,千万别掉下去。”
离火海越来越近,褚九陵感受到一阵烧心的灼烤,闭着眼大声道:“你是不是没办法了,不用护我,你逃命去吧,我自己能保命。”
“你能个屁。”
褚九陵暴露在外的脸被烤掉一层皮,疼的有点心烦意乱。
蛟龙也开始失去意识。
怜州渡召出五雷剑一刀刺进蛟龙身体,唤醒它片刻意识。
蛟龙梗着脖子痛苦长吟,大骂一声:“伏辰你娘的……”抖擞精神重新翻腾升空。
南影坐在马车里高悬天穹,优哉游哉看那俩人在火海里狼狈求生,拍拍骏马屁股夸奖道:“好畜生。”然后慢吞吞从怀里掏出没用完的长绫准备捞一把蛟龙,忽见它腾空逃了。
“看来不用我出手。”
又不紧不慢收回红绫。
怜州渡是水中长大的龙,哪受过今日的罪,火海一烤,浑身脱水,唇干舌燥,要不是褚九陵搂他的动作给他昏沉的识海刺上一刀,早坠下去烧成一捧碳。
蛟龙已不受他控制,癫狂的左冲右突,再次往火海下坠。
怜州渡也忍不住怪罪蛟龙:“火海是不是生你养你的地方,这么想亲近它?”
两人悬挂在龙身之外,为防褚九陵掉下去,怜州渡夹着他细瘦的腰按在身侧,另一只手抓紧插在蛟龙身上的五雷剑。
南影直接双臂抱怀看起了戏,就差手边来杯茶。
怜州渡见他迟迟不肯出手相助,终于朝马车方向释放一波灵压,怒道:“等我稳住蛟龙,立即掀了你的座驾。”
南影爽朗地给他提个建议:“蛟龙失控,你把掐在手里的孩子丢下去,万事大吉。”
褚九陵就像枯夏的瘦猫被人拎在臂间,被南影当面讽刺没用,灵光一闪,立即用活动自如的手召出龙渊,双足踏上去,对死不撒手的人喊道:“此刀能带我脱离火海,你放手,我绝不是连命都不能自保的人。”
怜州渡施法需要双手,必须给他足够的空隙发挥本领,否则两人一龙必定会坠下火海。
褚九陵去抠他勒在腰上的手指,威胁道:“再不放手就一起化灰。”
“你再抠我就打你了。”
上蹿下跳的蛟龙已经被烫晕过去,筋骨一松,身子软弱无力垂下,开始急速下沉。
火海的熔岩溅起数丈高的火舌,一滴火星溅上怜州渡左手,又在褚九陵持之以恒掰、抠他手指的双重力道下,他终于撒开手任褚九陵“自保”。
若这小子能力不行,他空出的双手也能及时施法拯救。
褚九陵稳稳当当踩上龙渊。
龙渊被半数落魄修士摸过,威力尽显,服从旧主的意识强烈,更兼器灵相助,勉强帮褚九陵在火海上空前行。
南影一见怜州渡脱困,立即掷出长绫把昏死的蛟龙缠上三圈,用马车将它往高空拉拽一把。
褚九陵在龙渊上盘坐好,背后忽刮来一阵强烈的凉风,用袖子遮住口鼻回头寻找怜州渡的影子,这一回头不要紧,登时惊得周身发麻。
短短不到二十年,褚九陵自认见过不少磅礴大气的景致,巍峨的高山,奔腾的长河,一碧万顷的湖泊大泽,但那些自然之景都不及眼前这条气势磅礴的巨龙带来的震撼强烈。
这是一条水光莹润的巨龙,浑身泛着清澈剔透的蓝,它身形矫健修长,盘桓的线条优美英气,身躯巨大,气吞山河。
它突然出现在天空,庞大到褚九陵的视野几乎装不下它。
这就是怜州渡的真身?
南面的半个天幕几乎都被他遮掩起来,张开大口啸出一阵凉风。
褚九陵目瞪口呆,踩在刀上痴痴地张望丈量,在凉风里瞪大眼,一动不动仰视天穹大到无法伸展的龙身,“它就是那日在百禽山师父所说的怜州渡的真身,它就是钟青阳与之斗了三百年的伏辰七宿?”
这条龙盘踞苍穹,带来湿润、清凌凌的水汽,整个火海的温度骤降。
褚九陵在凉丝丝的清风里发现自己很微小,怀疑地伸出双掌,“天界让我杀的人是他?是我眼界小,还是我小看了钟青阳?天界的几位道君和帝尊又强到何种地步?刚才我还担心他掉下去化灰,现在就是用龙嘴一口吞了火海我都信。”
昏迷的蛟龙被收进帝钟,褚九陵还傻不愣登不知道作出反应,伏辰七宿忽转动巨大的头颅居高临下俯视而来,阴影把褚九陵笼罩起来,形成一个私密的空间,一人一龙彼此对视。
褚九陵说不清伏辰幽潭似的双目能不能聚焦过来,反正他能从对方的黑眼珠里看见自己整个身躯,比一面大镜子还看得清晰。
“骑我身上。”
是伏辰七宿低沉雄浑的声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命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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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骑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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