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州渡沉默片刻,说:“我没那搅乱生灵秩序的本领。”借黑暗掩映又如实坦诚他的弱点:“蛩国的可怕不在妖魔鬼怪,是这宇宙洪荒天生固有的恐惧,你身处这片虚无的黑暗里什么都做不了,没有颜色,没有对手,让人烦躁慌乱,死气沉沉,稍微弄出一点声响就能刺破耳膜,心生恐惧。”
怜州渡在那忧郁地发着感慨,褚九陵竖耳静静听着,忽听南影格外扫兴地大笑一声,“我听青阳提起你怕黑,居然是真的。罗里吧嗦说这么多,是不是怕黑?”
褚九陵在黑暗里摸到怜州渡一只手,手很干燥温暖,鼓起胆量把这只手包裹在自己手掌里,用一点劲捏了下。
强势的人敢直面自己脆弱也算是魄力,就当不自量力给他勇气吧。
握一下就要松手撤出来,反被对方紧紧扣住,褚九陵挣扎一下笑问:“伏辰大人不是一般的怕黑?”
“嗯。”
“为什么怕,你是天地生人,怎么可能怕隔六个时辰就出现一次的黑暗?”
怜州渡看向他,黑咕隆咚的也不知能不能对上褚九陵的眼睛,试图挽回尊严,正色道:“我怕的不是寻常黑夜。说起来历,我只记得没降世之前身处在一片混沌的黑暗里,周围寂然无声,你想走,却只能原地打转,想喊,声音堵在喉咙里根本发不出去,能做的只有日复一日凝望幽深的暗黑,等待一个奇迹,一个能让你摆脱深渊的奇迹。”
他的手拍向褚九陵的头,生怕他听不懂或不能感同身受,强调道:“就像现在的蛩国一样,到处都很黑。”
南影刚才扫兴的大笑很快安静下来,默默听一阵,发出一声古怪的悲鸣,怜州渡的几句话让他想起一些痛苦往事。他跟白蜺第一次来蛩国时也听到过相似的感慨,也才发现怜州渡和白蜺在某些方面非常相似。
褚九陵顺着呜咽似的悲鸣望去,小心问:“道君,你没事吧?你也怕黑?这黑夜要持续多久?”
“不多,参照九州的时辰,顶多三天。”
“还好,还好,”褚九陵尝试抽出可能被捏碎的手,无果,缓了口气,“但这也难熬。不过天蛩把此地百姓装在画里做什么,有什么企图?”
“天蛩是此地最强最高的神,掌控蛩国万物,他收藏在画里的百姓其实是他口粮,心情好的时候吃一个,心情不好时吃几个,怕他们逃走,所以就一股脑收起来,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我和你师父第一次来时逼天蛩从画卷里放出几个百姓,你猜怎么着?”
褚九陵好奇道:“发生了什么?”
“从画卷里滚出来的百姓全都是黑色的,可能关的太久,他们哭天喊地又往画里钻,这里的奇风异俗跟九州不同,后来我们决定还是不要过分插手蛩国的事为妙。”
几个人在深渊一样的暗夜里苦熬到天光大亮,画卷里鬼魅的黑影一个一个从眼前消失。南影看起来还正常,褚九陵脸上都是精神高度警惕后的倦色,扫一眼怜州渡,褚九陵登时吓得精神一振。
立即刻薄的笑话道:“伏辰大人,黑夜再可怕,也不至于把脸色吓成这样吧。”
怜州渡双目紧闭,脸色惨白透明,吹口气就能让他和这片苍白的空间融为一色。
南影伸个懒腰,对褚九陵道:“别打搅他,不是吓的,他中毒了。”
“毒?”两人异口同声。
玩毒的人也会中毒,让人听了稀奇又好笑。
羽行舟上被褚九陵推一掌后怜州渡就发觉身子不对劲,五脏六腑被火烧一样疼,不过深厚的修为给他盲目自信,一直咬牙忍到现在。
刚被挑明中毒一事,再也压制不住滚滚沸腾的胸膛,一口鲜血冲破喉咙,给这蛩国惨白的地面染上刺目的猩红。
褚九陵给他递去葫芦漱口,暗暗得意,刻意蹲跟前瞅着他的眼问:“谁会在你身上动手脚?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你怎么不吭声?”
怜州渡想把小公子一把掀翻,对上他漆黑明亮的眼,想起昨夜此人在怀里不堪的模样,特意整理衣襟和腰封坐正,促狭一笑:“除了你,谁敢在我身上动手动脚?吃完你给的几粒枣就开始难受,说,是不是你下的毒?”
褚九陵自讨没趣,讪讪地缩回嘴,转问南影:“道君,他中的什么毒?”
“封筋闭脉的毒,中了此毒就不能催动法力,平常人需在一年内解毒,否则会因周身筋脉凝滞溃烂而死,至于伏辰,他与旁人不同。”伸头叮嘱怜州渡:“往后收收性子,潜灵养性养一养就好,不必忧心,切忌,不能用法力。”
南影嘴里的“平常人”必定是指其他小仙,论修为,仙与仙之间其实都差不多,怜州渡再厉害还不是中了毒,“也不能事事都觉得伏辰大人比常人厉害,该治还得治,道君赏他一粒解毒丹吧。难怪露出真身后越来越虚,变个龙身是不是得耗很**力?”
南影眺望黑铁棒一样的万掠山,斩钉截铁下令:“打道回府吧,不用去捉天蛩了。”
“为什么?”
“万掠山的‘绝迹’阵我不能靠近,伏辰星君半死不活,而你——”南影上下打量褚九陵问:“你能破阵?”
怜州渡平静地凝神聚气,提议道:“给他试试,法力不够时我再助他一臂之力,何况他还有龙渊。”
“龙渊只是你的天敌,并非无往不胜,才解开一半封印发挥不出它全部威力,”南影还是犹豫一下,不想错过机会,“要不,还去试试?”
“给他试!”龙渊曾在碎光阵上随心所欲,任意妄为,持刀人挥洒间就把阵破了,若碰巧白蜺没死,怜州渡倒要好好质问白蜺,没事炼一把破刀做什么。
三人继续向北,身负重任的褚九陵忐忑不安,走在左右的二人都是这天地间数一数二的大神,突然把捉天蛩一事交给他这学艺不足五年的小道士身上,未免太信得过他了。
毛驴驮着三人施施然向前,万掠山极其群山露出全部真容,主山高耸入云,壁立千仞,坚硬如铁。
可能是睹物思人心里不痛快,南影脸色逐渐阴沉,连带骑在胯/下的毛驴都跟着慢行。
在离山还剩下七八里远时,南影终于停下脚步,跳下软塌塌的毛驴对二人恭敬施了一礼说:“此处是我能离万掠山最近的位置,再往前我就要受雷击之苦。”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刚受过惩罚的脸,嘴里沥沥拉拉挂下几道血丝,勉力一笑:“二位,我不能再往前走了。”
褚九陵惊愕道:“道君你……此处是不是早就远超你承受雷击的范围?为何不早说?”
“我就想试试比上一次多走几步,很好,离白蜺的灵骨又近了五步。”
怜州渡没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吐血不止的南影,眼睫盖不住眸中复杂的神色。
“一千两百年!我把他留在枯燥无趣的蛩国一千年都没办法带他回去。白蜺爱探究世间玄妙,最后却困在万掠山下千年都回不了九州。你是他徒弟,他的灵骨就拜托你了,尽力而为吧。不过白蜺若知道我拿他徒弟试险,估计会不高兴。”
“道君,我尽我所能。”
南影深望二人离开的背影,从他们身上看见一层虚幻的叠影,就像他与白蜺间的不幸,他费力叫住怜州渡。
怜州渡转身,淡漠地等着。
“天界不会轻易把青阳的记忆交给你,若想顺当拿回去,你必须用天蛩的心脏交换。”
怜州渡双眼一下阴沉,捏紧指骨,又飞快揉开眉目间蹙起的怒气,笑道:“多谢,出去等着吧,别死在这里。”
站在山底,仰望高耸云端的黑色天柱,绝迹大阵泛着莹莹微光,笼罩整个山根,犹如利刃切割企图靠近山体的生灵。大阵与山势的双重压迫瞬间灭了褚九陵一路上攒起来的气势,自感微如芥豆。
山底时而飞沙走石,时而狂风大作。
褚九陵触碰绝迹阵的薄壁,一圈涟漪似的光圈向外荡开,感受指头上如电流过的触感,情绪莫名低落,小声自责道:“我学艺不精,恐怕难以把师父的灵骨带回,我挺没用,前世钟青阳都做不到的事,我怎么能做到?”
怜州渡嗤了一声:“你去罪山五年,就算无畏老道把毕生修为都传授给你,站在此处一样起不了作用。你过去鲜少提及白蜺,可见要么是你从没想过来万掠山,要么就是其他不必来的原因,试试吧,也许白蜺真疼你这个徒弟,轻易就打开此山机巧?”
“我该如何破阵?”
“你等我观阵。”说罢,怜州渡立即化身体型适中的水龙腾空而去。
水龙绕绝迹阵盘旋一圈,此阵和碎光阵异曲同工,意在保护阵内生灵,外面虽杀机无限,阵内却一派祥和,大阵的屏障薄如蝉翼,有机缘靠近的人能感受灵气流动的触感,若没机缘,就二人现在站的位置都能被大阵弹飞到数丈之外。
怜州渡恢复人身,高立万掠山腰一块凸起的巨石上,这块石头几乎接近阵中心。掣出五雷剑,朝剑身灌入法力,一剑刺向阵壁。
“嚓”一声破裂之声,由剑端位置向四面八方裂开细缝,法阵似不堪重量的薄冰。
褚九陵深忧他动用法力会引起毒的反噬,见绝迹阵在他剑下轻易产生裂缝,正舒一口气,霎时,阵壁上所有裂纹同时迸出烈焰红光,迅而猛往五雷剑处汇聚。
只刹那,立在巨石上身形渺小的人就被逆向反弹的威力击中,一点反击时间都没有。
褚九陵御风而起,把弹飞在半空的人接在怀里,缓缓又坠落巨石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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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胆小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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