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青阳发出一声沉沉的感叹,想到自己日行不到七万里的御风速度,大受震撼。
神与妖之间竟有如此大的悬殊。
“有这速度何愁追不上它,带着我冲上去。”
一龙一人逼视浑浊不明的妖星,极速冲刺,疾风把脸擦得生疼,他们穿过一片浓云,穿过结冰的雨露冰霜,敌视着玄妙诡异的星辰,但它的位置还是高远的可怕,大小依旧不变。
两人的徒劳行动就像远古大神的逐日之举,永远差一步,也永远遥不可及。
最后,一缕天光从橙紫色的霞带射出,光芒万丈,射向苍穹和遗落在夜空的几颗稀落的星辰上,钟青阳和怜州渡只得无能为力看着七星消融在恣意的晨光里。
逐星的目的失败,二人不但精疲力竭,备受打击,此刻连眼都不想不开。
钟青阳用绸带蒙住被强风伤害过的双眼,不忘安慰伏辰,拍拍他头颅:“此趟并非没有收获,别灰心。”
伏辰七宿的心情一点都不低落,还挺兴奋,百年来他是第一次这样酣畅淋漓地腾飞、翻滚,他大笑,在辽阔无垠的青空翻滚,鳞片一片一片炸起,如盾如刀锋,折射一道道精彩的光。
钟青阳任由他癫狂发疯,几番都要被他甩出去,慌乱中迅速解下腰带变成长长一条,把自己严严实实缠在伏辰身上,闭上眼尽着他作。
他们降落在一处不知名的山脚,此处林深涧幽,流水淙淙,遍地都是茂盛的兰花。落地时腰带还缠在身上,把两人面对面捆在一起。
钟青阳敏锐的察觉到耳畔非比寻常的气喘,一把扯下眼上绸带,近距离睹上怜州渡亮如星辰的黑眼珠,脸怼着脸,面面相觑。垂下眼,发现身体紧贴着怜州渡滚烫坚硬的小腹,整条脊背霎时像被雷霆真君狠狠电过,麻碌碌的热着。
“我来帮你解!”怜州渡使劲挣脱被绑的双臂,环过钟青阳的腰伸向绳结,呼吸急促濡湿,带着山涧草木的气息,轻轻蹭着钟青阳的耳廓。
姿势微妙暧昧,钟青阳先是忍耐,不知是绳结系的太死还是这小子没用,他趴在怀里迟迟不起来,陡然变成炸毛的花狸猫,手脚并用胡乱挣扎。
被他亲手打了死结的腰带韧的很,越挣扎空隙越小,直到怜州渡的唇擦过脸颊,钟青阳终于安静下来,呆呆地站着。
“伏辰星君你这是什么眼神?”钟青阳从他眼里看见比七星还诡异难解的光,炽盛、热烈。暗暗叫苦,他以自己贫瘠简单的感情经验将怜州渡现在的状态称之为害羞和动情。
又一次想到他连自己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不知道的可笑想法。
钟青阳手心凝出一道力,切断腰带,一脚踹开怜州渡。
怜州渡顺势倒在地上,舒展四肢望向泱泱青空,抿住唇低低发笑。
“刚才一直在疯,到底笑什么?”
他翘起头问:“这趟有什么收获?”
笑容是种良性传染,钟青阳也跟着笑,在他身边躺下,“妖星,它就是妖星,有妖人在背后操控,所以是妖星。”
怜州渡表情发僵,呐呐地问:“什么意思?”
“预示灾祸的七星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是一幕巨大的幻象,它旷日持久悬在夜空到底要达成什么目的?”
“你为何说它是幻象?”
钟青阳道:“以我们夜间追逐的速度远超天界的三十三重天,我们把雨雪冰棱远远甩在身后,七星的大小和位置却始终没变,而且它有幻象的最大缺点,不能持久。”
怜州渡震惊地听着。
“幻象的维持时间随自身大小而改变,打个比方,你用相同的法力变只梨,以假乱真景象可持续五天,若用同等的法力变只猪出来,只能维持三天。似这七星,光芒笼罩压迫大地,高悬东方,持续百年不变,即便是修为高深莫测人也很难办到,他只能靠缩短、控制时间来操控幻象,把时间缩短在他能控制的范围内,它才下半夜出来。”
钟青阳侧头望着东方明澈的天空,低叹一声:“旷日持久,高悬百年,意欲何为?”
怜州渡变得暴躁不安,眼里的怒也有,委屈也有,恨也有,冷声逼问:“你的意思是这百年来,尘世百姓包括你我看见的都是一幅巨大的画像,是彻彻底底的假象?当初星芒直指百禽山,按星芒找过来的第一人就是你斗部金丸灵官。”
钟青阳没去看他,只是摇头道:“我不确定自己说的对不对。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光指在哪里,哪里就与妖星关系甚大,并不是金丸把矛头指向你。制造此幅宏大幻象对施术之人会有一定影响。”
“什么影响?”
“这个影响说小也很小,说大也大,还拿梨子举例,你在我跟前变出个梨子很轻松,手指一点就能成功,若要变只猪出来你可能就需要掐诀,”身边这位满脸求知若渴模样的人可不是一般修士,钟青阳赶紧解释下,“这里单指普通修士,你这天地生人不在我举例之内。如果变只猪都需要掐诀,变个房子可能就需要借助符纸、咒语,甚至时刻不能懈怠去凝神。这七星如此广阔庞大,施术者该是什么样的人?”
想造出持续百年多的七星幻象就必须有浩瀚的法力才能办到,如此宏大的幻象,三界能办到的人不到十个。
修为和法力相辅相成,法力耗竭虽可以再凝聚回来,但一次次的耗损会影响修为的稳固,所以,这百年多年间,施术人就算能凝聚回在制造幻象上失去的法力,一次次一年年,终究会影响那人修为的根基。
怜州渡道:“纵是我也没有如此大的能耐,若伤了修为必然会从外形表露出来,你觉得观察和暗访能不能弄清谁的修为折损最严重?”
钟青阳此时是一时兴奋口不择言,对自己这番话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猜和推理的成分较大,他把这条极欲摆脱嫌疑的小龙逗弄的热血沸腾,又及时制止道:“你想让我没查明真相就凭空说出答案?法力折损可以通过闭关、打坐、养性短时间内弥补回来,修为的损耗说白了就是当事人的身体出现枯竭之相,哪怕元神附着在任何一件物事上都有苍老、枯竭之气,外形可以伪装,若不彻底接近他、探入他的神识,摸到经脉的运转,你永远看不出他的修为是不是正在枯萎。”
怜州渡:“你刚才说变个房子都要借助外物才能制造幻象,似这七星,这人需要借助什么?”
“血。”
“怎么说?”
“血这种东西,玄而又玄,与命关乎在一起,有时候它能代表你的想法甚至身躯和一样素未谋面的东西交流,能把意识通过血这个媒介传送至外界。试问百禽山的碎光阵你有没有设过法坛?”
怜州渡认真掏出老底:“起初没有,后来你撬的多了我就开始琢磨如何加固,借用几笔朱砂。”
钟青阳惊讶半天才问:“那么大阵,就几笔朱砂?”
“请继续。”
钟青阳由衷地震撼,额头被晨光照的发痒,使劲揉两把脑袋继续说:“好乖孩子,你很聪明,提到了关键一点,画符需要朱砂,这幻象也能用朱砂,比朱砂更致命、更狠厉、更果决的就是血。你想,把一个假景制造一百五十年之久,他到底想做什么?他要什么?是什么东西支撑着他如此强烈的恨意?我当然不懂,也不想随便猜,我想说的是施术者这么恨一个人,要想幻象稳定,必须用血祭。”
“他启动幻象时用了血?”怜州渡懵懂地听着,“我从未想过用血。”
“那是你还年轻。谁不用血,我除妖时遇到狠的也割个掌心用血增加掌力强度。所以说这幅浩大的幻象背后,肯定有法坛,再加一张比桌子大不了多少的血祭图,只要毁了法坛和血祭图,一切就可能恢复正常。”
见怜州渡受到知识盲区的冲击还在发愣,又问:“你有没有受过伤,失血很多那种?”
怜州渡勉强拉回点神思,立即嘴不留情反问:“你捅我还少吗,哪次流血不能用盆接?”
“现在不跟你讨论旧怨,不过你的话好像说反了,挨捅的人是我吧?”
怜州渡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漫步在兰花丛中,心里百感交集。
钟青阳的猜测给他一线曙光,过去一百五十年天上地下所有人都说他是灾祸,民间的道观佛寺年年都有百姓默默祈求他赶紧死,若论收到的死亡诅咒,他称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这道曙光让他有点目眩神迷,头一次觉得自己也没那么该死,或许,钟青阳的猜测就是对的。
钟青阳从后面走上来,伸手扳过他正沉默的脸,低声道:“这些暂时只是我的猜测……”
怜州渡无法等他说完,抢着问:“我不在乎你猜的正不正确,你相不相信我?”
一道笔直的日光直射山涧,额头真的晒痛了,钟青阳捂着脸搓了一把,暗暗地想:“我确实很想相信你,但是——”
别但是了,你就是不相信啊钟青阳,灵石的记录掺不得一点假,他们师徒杀了两个灵官有得辩解吗。
钟青阳没有回答。
把被割断的腰带重新恢复原状,低下头认认真真绑住腰,不再看怜州渡红红白白的脸,刚才讲的一通话和此时的沉默肯定给了他不亚于在龙背上来回颠簸的恶心感。
怜州渡死死盯着他无聊的动作和逃避态度。
他不相信,他像逗狗一样陪自己玩了这么几天,但他跟所有人一样不相信他。
怜州渡发出一声嘲笑,冷冷的,傲慢且不羁,“以后不必再来找我,我也不屑跟你找什么狗屁真相,天界要来杀我就尽管来,不敢再劳烦钟灵官。”
钟青阳稍稍喘口气,这才是他认识的怜州渡,才是第一次见到他时漫步在林间的山鬼,一身的野性。
钟青阳默默告辞,“我把云车还给师伯,先走一步。如果有什么新的发现我会给你传讯……”
“不必——”怜州渡厉声阻止,“百禽山从此封山,外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你走吧!”
一场痛快淋漓的追星逐月,最后不欢而散。
每次都这样,留给人的都是无情疏离的背影。
怜州渡在陌生的山涧站了很久,身上有点冷,抱起双臂给冰冷的心取暖,这他妈的又被哄骗大师给无情地玩弄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