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你戏弄我？

新历2099年，天枢市，暗网拍卖场。

幽蓝色的灯光从穹顶投下，在空气中交织成诡谲的星河，数十位客人如点点星辰坐落其间。顾灼斜倚在宽大的悬浮座椅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扶手，目光所及之处，他的代号“foxic”在拍卖牌上闪烁，像一簇危险的鬼火。

“最后一件拍品——‘灵魂代码备份技术’，起拍价二百比特币。”冰冷的机械音在头顶响起，被一个个终端翻译器迅速捕捉，实时为来自不同国家的客人翻译成相应的语言。

“二百比特币。”

“二百二十。”

“二百八十比特币。”

……

像是为了证明拍品的价值之高，竞拍的声音此起彼伏，不多时便将它的价格炒到了起拍价两倍。

“四百二十比特币一次。”

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一圈圈萦绕在场馆中。

“四百二十比特币两次…”

上百位客人屏息聆听，正以为这项国际热门技术的归属问题就要终止于此。

可惜，一个狡黠的声音残忍地打破了这种念想。

“一千比特币。”

顾灼隔着面具懒洋洋地开口，连牌子也懒得举起，说出的话却像一把出鞘的剑扎在众人心口。

暗网不受任何国家法律管辖，在这里，三四十比特币足以换来一个层层安保系统看守下的艺术珍宝，或是一名国际顶级雇佣兵的项上人头。而这位“foxic”先生如此一掷千金，不免让场馆上下陷入一片死寂。

一时无人竞价，数百双眼睛聚焦于准备更新的竞拍榜单上，心也随着榜单的滚动上下翻滚。

“叮——”

随着清脆的提示音响起，“foxic”这个代号终于越过层层阻碍冲向榜首，可惜，还没等众人看清这竞拍者是何方神圣，拍品就再次易主——

“两千比特币。”

竞拍榜单重新滚动，屏幕上俨然是这位新竞拍者的代号，“北极星先生”。

“……”

又是一片骇人的死寂。

“灵魂代码备份技术”顾名思义，能通过神经电信号扫描，将使用者的意识、记忆、思想等信息转化为可实时更新的代码数据，可以说是让受用者多了一条数字化生命。

然而，近年已经有不少研究所声明免费为全体人类提供意识备份服务，这样看来，就算这项技术再热门，也未免和两千比特币这样的巨额出价有些违和。

顾灼眸光懒散地打量着这个并不熟悉的代号，眼尾轻轻上扬，从容不迫地继续加价：“两千二百比特币。”

“三千比特币。”

饶是对方给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价格，顾灼也没有从面具之下透出半分骇然，反倒勾起几分笑意。

眼见这位foxic先生轻轻捏起印着他名字的拍卖牌，正欲再次加价——

“嗡——”

顾灼敏锐地抬起头，果然，球形大屏环绕场所上空，屏幕中俨然是一片光线昏暗的沙地——

暗网拍卖场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拍卖陷入僵持或是双方出价过于高昂时，可由主办方决定，邀请双方进入拍卖场的全息擂台比拼，决出拍品的归属。

顾灼微微勾起嘴角，眸光却似带着几分寒意，越过层层人群，落在穹顶最高处的监控摄像头上。

“叮——”

不待顾灼审视多时，场馆内的电子哨声响起，瞬间将他的意识拉入虚拟战场。

黄沙漫天，顾灼弯下腰身，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伏在断墙之后。突然，身后传来极轻的簌簌声——是脚踩沙地的声音。

还没等第二下脚步声响起，寒光倏地贴近，顾灼的匕首已然抵上对方喉咙。

金属碰撞的脆响震得顾灼虎口发麻，来人身形高大，格挡的速度也是惊人，反手扣住顾灼腕骨，力道狠得几乎要将他捏断。顾灼吃痛，眼中却更添几分笑意，看得那人一时分神，顾灼趁机利落地屈起膝盖，猛地顶上对方腹部——

那人在面具下吃痛地闷哼一声，却立即借势拽住顾灼的衣领，一个利落的过肩摔正欲将他砸向地面。

凌厉的破风声擦着空气传来，顾灼宽松的衣摆被气流卷起，腰侧一条细长的条形码状纹身高调地暴露出来，紧连着男性优美的人鱼线，若隐若现地从腰腹一路延伸到不可窥见的部位……未等落地，顾灼突然如沙中风暴般扭过腰身，单手撑地，长腿横扫，逼得对方后撤半步。

“这招不错。”那人嗓音低沉，双眼轻轻眯起，让人看不清来意：

“谁教你的？”

顾灼嗤笑，手腕倏地一翻，从袖中滑出刚刚顺势在地上捡起的匕首，寒光如毒蛇吐信，向对方右胸直直刺去。那人侧身避让，却不想那刀锋中途变向，堪堪划破了他的西装前襟。

像是并未对顾灼的举动有多意外，那人淡定地啧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裂开的衣料，眼底暗色翻涌。

“……”

全息投影下人的衣服即使被撕碎，也不会有这样真实的视觉效果。显然这不是什么全息擂台，主办者把他们拉进了一个真正的杀戮程序，而顾灼正以这种方式，提醒着眼前倒霉的对手。

“赔你。”

顾灼挑眉，抬手正欲再次发作，却被那人猛地掐住腰，整个人被狠狠按在虚拟墙壁上。

男人的手掌温度烫人，有些粗糙的指腹摩挲着他腰侧的纹身，力道近乎狠戾。

“foxic先生，”那人低语，呼吸喷薄在顾灼耳畔，“还是该叫你……顾灼？”

“……”

顾灼瞳孔骤缩，近乎呆愣在原地。

黄沙扑进领口，粗粝的触感中，顾灼终于看清压在身上的人。来人的面具在打斗中裂开一道缝，让他得以看清那双死都不会忘记的眼睛。

冰蓝色的，像淬了火的刀。

三年前阿利美学院的鸢尾花丛，赛场上并肩作战的身影，还有那个一起白了头的雪夜——所有记忆顿时融成潮水，汹涌而来。

“真巧啊，队长。”顾灼轻笑，虎牙尖尖地抵着下唇，突然抬肘击向沈砚礼腹部，趁对方吃痛松手的瞬间，一个后空翻拉开距离。

沈砚礼眼神一暗，猛地欺身上前，拳风凌厉如刀。顾灼侧头避让，那拳头却中途变向，一把扣住他的后颈，将他狠狠压向自己——

“够了吗？”

沈砚礼的呼吸灼热，腰间的枪管紧贴着顾灼的腰线滑过，金属的冰冷触感让顾灼脊背一颤。

监控红点在不远处闪烁。

顾灼突然笑出声来，指尖轻轻划过沈砚礼的喉结，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配合一下，宝贝儿。”

下一秒，他猛地拽低沈砚礼的领口，借着他肩膀的遮挡抬手一翻，袖中匕首直直刺向监控中心。监控镜头上的红光扭曲一瞬，林勃的全息影像骤然出现在空间中，无数带着冰冷杀意的激光束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沈砚礼的反应快得惊人，一把拽起顾灼。两人掌心相贴的瞬间，幽蓝的相位盾骤然展开，将暴雨全数挡回。

影像消失前的最后一秒，林勃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

相位盾的激活时间至少要半分钟，而他暴露不过呼吸之间，两人竟如此迅速地将他的伏击弹回，俨然是已经等候多时，故意引他现身。

林勃的眼神像是停滞了一拍，影像顿时被炸成漫天蓝色碎片，纷纷扬扬落下。

终于，这个满是黄沙的世界无人支撑，像被击破了的巨壳，轰然向外裂开。

“嗡——”

拍卖场的警报刺透耳膜，场馆内一片混乱嘈杂。

子弹擦着耳廓炸开，将沈砚礼的面具崩了个稀碎，他一脚踢翻冲过来的机械警卫，猛地拉住顾灼向下一拽。

“低头！”

灼热的弹道轨迹在两人头顶交叉成网。沈砚礼将顾灼的头按在胸口，迅速起身掩住他的身体，抬手向身后连开三枪，玻璃幕墙在身后轰然爆裂，拦住了机械警卫脚下的路。

沈砚礼转过头，正要检查怀里的人有没有受伤，却见原本拦在安全通道口的安保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烧焦的衣料还在诉说着激光的暴行——

不知顾灼在哪藏了支便携式激光枪，竟就保持着这个视物不清的姿势，在如此嘈杂的环境里凭借脚步声精准定位，反手解决了身后一排全副武装、蓄势待发的安保。

“……”

未等警卫有下一步动作，顾灼反手扣住沈砚礼的手腕，大步跨过地上安保的身体，带人跑进场馆里最近的消防通道。

一连跃下两层，顾灼突然转身，抬手击破头顶的窗子，纵身跃向窗台。

夜风掀起额发，顾灼正要抬腿，后腰突然被一只大手狠狠箍住，一把将他拉回安全通道。

楼梯间的灯有些昏暗，却清晰地照出顾灼肩胛处的一抹血痕。

“……又自己跑？”沈砚礼浓眉微皱，指尖微烫，在顾灼腰侧用力摩挲。

顾灼腰上吃痛，对上沈砚礼滚烫的眼神，只好露出一个有些讪讪的笑。

“那这次邀请北极星先生”，像是习惯了腰上的力度，顾灼眯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笑得轻佻，“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上路？”

“什么路——”

沈砚礼话音刚落，警卫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头顶传来，顾灼迅速抬腿，倏地踢爆墙边的消防喷淋。一时之间水花飞溅，将顾灼的面具冲落一旁。

英气十足的五官瞬间暴露在空气中，顾灼薄唇轻启，在漫天水花中笑得肆意张狂：

“狂花末路。”

在水汽和警报的掩护下，顾灼拉着沈砚礼迅速跃上窗子，将一众警卫隔在了水幕之外。警卫见状立即举起防爆盾，准备顶着水汽上前。

“轰——”

一众装备整齐的雇佣兵突然从通道的另一侧破门而入，刹那之间，双方激光枪弹绞成一团，炸开朵朵晃眼的火花。

枪林弹雨被抛在身后，顾灼牵着沈砚礼的手，从几十米的高空一跃而下。呼啸的风声中，顾灼一头黑色短发被吹得猎猎起舞，后颈上方，一条细细长长的发束随风扬起，轻轻扫过沈砚礼脖颈。

反重力装置极大程度地缓冲了降落时的冲击力，顾灼死死地拉着沈砚礼的手，却在距离地面足有三四层楼高时被对方挣脱。

不知沈砚礼什么时候准备了一辆通体黝黑的悬浮式跑车，此刻车门向后敞开，贴着建筑外墙悬在低空，顾灼还没来得及落地，直接“咚”的一声掉在了副驾的车座上。

车门关上的刹那，沈砚礼的手臂横过顾灼胸前，带来一阵雪松混着硝烟的气息。

“再和他们玩命”，安全带“咔嗒”扣紧的声响里，他侵略性地压低身子，鼻尖几乎蹭到顾灼的耳廓，“我不介意把你关起来。”

顾灼喉结轻轻滚动，抬头打量着近在咫尺的面孔，眼神亮亮的，带着几分戏谑：

“沈总大费周章地追到这，就是为了劝我珍爱生命啊。”

车内的灯光照在沈砚礼脸上，在他深邃的眉骨下方投下一片阴影，像道未愈合的旧伤。

“要债。”

话音碾着血气滚出来，沈砚礼已经抽身坐回驾驶座。引擎轰鸣的瞬间，沈砚礼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微微发白，绷紧的侧脸映在顾灼眼里——

那双冰蓝色的眸子总带着几分冷峻，此刻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额前的黑发被刚刚的水雾浸湿，虚虚地搭在脸侧，像一桩潮湿发霉的陈年心事。

耳边的喧嚣声越来越小，霓虹在窗外拉成模糊的色带。

顾灼张了张嘴，舌尖抵住虎牙。无数回忆汇聚成一柄薄刃，在他喉间轻轻一划，调侃的话已经到了唇边，又被悉数咽了回去。

一路无言。

院子的智能门禁系统在夜幕下无声解开，月色已悄然爬上头顶。

顾灼斜倚着车门，饶有趣味地打量着眼前这座看着就造价不菲的别墅。

“沈少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他故意把话音咬得轻佻，“还是该叫你沈总？”

沈砚礼攥住他手腕，半托半拽地往屋里带：

“你以前叫我什么？”

“沈少？队长？还是…”

“嘶——”

酒精棉狠狠压上肩胛处的伤口，顾灼的话被痛呼声打断，脚步不自觉地踉跄。

沈砚礼把染血的棉花放到一旁，一把捞起皱着眉的人按到沙发上，眼底翻涌的暗潮似乎比窗外的夜色更沉。

“知道疼，就别受伤。”

像是实在想不到什么话来缓解当下的气氛，顾灼嗫嚅片刻，只得沉默地别开脸，任由沈砚礼给他处理伤口。

“为什么走？”

沈砚礼在沉默中开口，语气平静到仿佛在说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任务结束，组织召回。”

“……那我呢？”

镊子被放回托盘里，发出“咯嗒”一声轻响。顾灼正细数着沈砚礼睫毛投下的阴影，闻声迅速勾起眼尾：

“沈总也要听组织安排？”

剧痛突然从伤口处炸开，沈砚礼的指节用力到泛白。顾灼痛得眼角一片湿润，却听见一个更潮湿的声音：

“顾灼……你戏弄我？”

“没有……”，顾灼讨饶般地吸气，“哪敢戏弄沈总。”

“……”

像是并没有对这个回答多满意，沈砚礼不置可否地替顾灼包扎好伤口，低头收拾起药箱，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顾灼沉默了片刻，望着窗外摇曳的花丛，忽然说：

“我想逛逛你的院子。”

“不准。”沈砚礼拒绝得干脆，放好药箱后利落地起身，“养伤。”

“怕我跑？”顾灼轻笑出声，声音中带着几分乖戾，“沈总应该知道，这别墅的安保系统还困不住我。”

“……”

庭院里的鸢尾花正在晚风中摇曳。沈砚礼站在落地窗旁，静静地看顾灼弯腰去嗅那些蓝紫色的花瓣，脑后低扎着的发束垂下，不经意间扫过花茎，又被顾灼捉住披回背上。

沈砚礼无声地回到屋内，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花束。

蓝紫色的鸢尾像一只只张开翅膀的蝴蝶，配上纯白的郁金香和满天星，淡雅灵动。

对枝叶做完最后的修剪，沈砚礼轻捧着花束回到院子，抬眼望去，月光已然漫过层层鸢尾花丛，洒向幽蓝的落地窗。

透明的大窗上浮着一只半透明的全息狐狸影像，此刻正用尾巴卷着一朵虚拟的鸢尾花把玩。见他来了，小狐狸突然立起耳朵，眯着眼对他做了一个飞吻的姿势。

“See you ,honey~”

顾灼留下的语音化作一串数据流消散在空气中。沈砚礼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低头看着手中的花束，忽然气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