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利美时间17时59分。
实验室的灯光像被稀释的月光，在金属桌面上流淌成一片冷银色。顾灼的指尖悬在全息键盘上方，注视着投影中缓缓旋转的蓝绿色星球——E-030，一个配备了“标准生态系统”的虚拟世界。
星球表面，蔚蓝色的海洋和苍翠的绿地正在苏醒，云层快速流动起来，整个生态系统以极高的倍速运转着。
“比赛将在六十秒后准时开始，”评委席上，一脸络腮胡的老教授苏尔曼淡淡开口，“你们每人面前都配备了一个标准模拟星球，请在三十分钟内，尽力用最少的资源，让这个星球的生态系统实现最大程度的崩溃。”
“现在，请各位选手最后一次检查初始参数。”
赛场的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粘腻的气息，仿佛要将人的呼吸道堵住。上百个来自全球各地的天之骄子们此时被汇聚在一起，专注地剖析着悬浮在眼前的模拟星球，贪婪地利用着比赛开始前每一秒的思考时间。
“比赛开始。”
瞬间，赛场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键盘声，选手们纷纷调出链接脑神经和模拟星球的界面，通过脑机接口将意识沉入编写“生态系统”的程序中。顾灼把手指抚上全息键盘，沉静地看着眼前被彻底激活的“星球”。
深海鱼群开始洄游，陆地上的植物抽出新芽，单细胞微生物以几何级数分裂。
生命，如此微小而蓬勃。
场地中央的全息屏幕上，不同选手的模拟星球分窗口展示着，中间的排行榜正根据生态系统崩溃率实时更新着排名。
比赛开始后不到一分钟，“阮泠月”这个名字便冲上榜首，在她的星球里，北半球已经出现了第一个臭氧层空洞，无数“生命”被过强的紫外线“灼伤”，正以无法衡量的速度死亡。评委席上慈祥的老教授们时刻关注着选手们的进展，此时见她进展如此迅速，不免欣慰地笑了笑。
可惜，这个名字还没待多久，榜首就再次易主。一位名叫“艾瑞克”的选手在比赛开始后，迅速编译了可在微生物间传播的一种致死病毒基因，此刻正在他的星球里蔓延肆虐，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榜单上的名字不断浮动，像一条汹涌的河流，奔腾不息。
顾灼贪恋地留给眼前的E-030最后一点目光，终于调出神经链接界面，将意识沉入编写这颗蓬勃星球的程序中。
一瞬间，E-030在他眼前分解成无数闪烁的代码，这不再是一颗星球，而是一个巨大的、精密的生命程序。
E-030之外，选手们正以“毁灭”为目的，与无数生命想要活下去的意愿对抗，绞尽脑汁地让这个生命的程序崩塌、瓦解，而他——
他在让生命主动走向死亡。
顾灼面无表情，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舞，熟练得没有一丝滞涩，意识如游鱼般穿过一行行群蚁排衙的数据森林，须臾，弯刀似的剜出那个被层层加密的底层参数：ω-life-desire
生命延续**参数。
顾灼指尖在键盘上轻轻落下，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return 0
一时之间，所有生物曾经渴望延续生命的本能都如过眼云烟，消散殆尽。
投影中的星球依然完整而美丽。没有灾难，没有痛苦。只是——
深海中的鱼群不再洄游，只是静静地悬浮在温暖的水层中；草原上的食肉动物停止了奔跑，低头啃食着永远吃不完的青草；森林里的鸟儿将筑到一半的巢穴遗弃，羽毛纷飞，散落在依旧和煦的晨光里。
“……这是？”
裁判席传来有些困惑的低语。
顾灼看着眼前归于平静的星球，沉静地闭上了眼睛。在他的意识深处，E-030正经历着一场温柔的末日。植物不再产生新种子，动物停止了繁衍，连单细胞生物也放慢了分裂的速度。
生命依然存在，只是不再渴望延续。
大屏幕上，榜单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形态，像是奔腾不息的河流，终于找到了它的归属。
（1）顾灼 资源消耗：0.003单位 生态系统崩溃率：99.99%
当E-030中最后一个微生物消失得无踪无迹，整个实验室陷入了诡异的安静。顾灼慢慢剥离神经链接，轻轻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颈。
生态系统崩溃率100.00%，甩了第二名足足9.27%。
“时间到，请所有选手停止操作。”
也许是有些激动，苏尔曼教授的声音有些颤抖。其他选手的“星球”要么在火山喷发中化为焦土，要么被病毒侵蚀得千疮百孔。唯有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顾灼，他的E-030像一幅渐渐褪色的水墨画，安静地消逝在宇宙的晨光里。
……
“我本以为第一轮比赛会简单一些，但说实话，我从一开始就使出了浑身解数……”
颁奖台上，第三名的阮泠月正真诚的发表着感言。顾灼轻轻倚在椅背上，对周遭低声的议论充耳不闻，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举足轻重的事情。
“……感谢超维杯组委会给我这个参赛的机会。生态系统的脆弱远超我们的想象，希望这次的比赛能让我们更加敬畏自然，敬畏生命。”
随着第二名的选手发言完毕，顾灼终于大梦初醒般地抬起头，迈步走向颁奖台。
暖黄的灯光追随着他的脚步，将男人挺拔的身形投在金属地面上。顾灼站定在话筒前，整个实验室安静得落针可闻，他故意停顿了几秒，让这份寂静在空气中慢慢发酵、膨胀，眼波在一众选手中流转，最终落在一个低着头的黑发男人身上。
“刚才的选手说的没错，生命的确很脆弱。”他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遍全场，却轻得像是在说一个秘密，“只需要轻轻推一下……”
顾灼停顿片刻，确保每个音节都清晰可闻：
“它就会自己走向终点。”
寂静中，沈沉舟终于抬起头，就在他和顾灼眼神交汇的前一秒，顾灼突然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嘴角勾起一抹凌厉的笑容，眼里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玩味，话锋陡然一转：
“不过呢，输给我的朋友们也不用灰心。”
顾灼整个人放松下来，带着几分东方男人特有的绅士，说出的话却犹如魔童在世，欠揍无比：
“人这一生跌宕起伏，难免会遇到很多坎坷，今天当然也不例外，只是很抱歉在赛前忘了通知你们。”
“今天，我就是你们的坎坷。”
“……”
顾灼一颗虎牙尖尖地抵着下唇，佯装正经地在台上微微欠身：“当然，可能也有朋友会好奇，像我这样的人，我的人生之路，又被上天安排了什么阻碍。”
“这个问题我苦思冥想了许久，也没有找到答案。想来只能送给你们一句来自东方神秘国度的古话，聊以慰藉——”
“天无绝天才之路。”
“……”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当顾灼眯着一双细长的眼睛款步下台时，人群中才终于爆发出此起彼伏的议论声。顾灼还来不及分辨那些声音的情绪，就被一群从头顶到脚后跟都看起来就非常有实力的老教授围了起来。
老学究们的脸上带着学者特有的严肃和热切，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向顾灼：
“顾同学，ω系数在程序中隐藏得很深，你是用什么方法在短时间内攻破那么多层防卫找到它的？”
“理论上，生命延续**应该由基因决定，你的操作……”
顾灼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耐心解释：“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生命延续不是本能，而是算法。只要找到那个开关……”顾灼一改刚才发言时的嚣张，姿态谦逊，声音温和，手指在空气中划出简洁的轨迹，像在拆解一道简单的数学题。
身后的议论声逐渐趋于平静，顾灼依旧挺拔地站立着，一个个回答着教授们的问题。
可惜，饶是走南闯北多年的顾某人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热情。随着教授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顾灼一开始的游刃有余逐渐背叛了它的主人，取而代之的是耳尖一抹罕见的红。
“好！我相信！”生态学系的莫里斯教授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等到火星殖民计划实施，你的思路完全可以用于清除潜在病原体，这将让全人类受益！”
顾灼的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角的布料，喉咙在嗓子里上下翻滚，刚想开口，一只结实的手臂突然搭上他的肩膀。
“教授们，再夸下去，我们顾同学怕是要被你们捧得飘出大气层了。”
艾瑞克笑嘻嘻地挤进来，一头金色的短发在顶灯下闪闪发亮，语调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幽默和神气：“而且，我听说食堂今晚有太空蔬菜做的沙拉，再不去可就被抢没了！”
莫里斯教授哈哈大笑，拍了拍顾灼的肩：“去吧去吧，年轻人该好好庆祝。”
艾瑞克边顺势揽着顾灼往外走，边转过头一脸朝气地和教授们道别。
等到两人挤出人群，确保那些老学究就是追也追不上了的时候，艾瑞克再也憋不住了，低声笑道：
“怎么样，兄弟。救命之恩是不是该请我喝一杯？”
顾灼松了口气，肩膀终于放松下来：“谢了。”
晚春的风卷着几分寒意吹过，在两人脚边打了个旋儿。艾瑞克双手插兜，步伐轻快，讲话时侧头看着顾灼。
“说真的兄弟，你刚才太帅了。”他眨眨眼，“那群老学究平时鼻孔朝天，今天被你震得话都说不利索。”
顾灼轻笑出声：“没那么夸张。”
顾灼本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此刻和艾瑞克并肩漫步在绿荫下，眼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明媚，倒真像是个意气风发的学院新生。
“怎么没有？”艾瑞克眼睛睁得更大了，“还有，你是怎么想到那么炫酷的发言的？比沈砚礼那种古板出太阳系的套话有意思多了。”
“沈砚礼？”
“哦，忘了你是新来的。”艾瑞克语调轻快，金发在微风中飘扬，“沈砚礼是之前海选赛的冠军，也是我队长，鸣奕集团沈董的长子，现在跟沈沉舟争继承人争得热火朝天，你兴许在新闻上见过。”
“当然，单从学术上讲，我们队长绝对碾压那个伪太子……”
“超维杯”每届报名人数众多，通过海选赛，所有选手被严格地排名，择优晋级到第一轮正赛，只不过塞布尔使手段给顾灼编了些履历，这才让他获得直接参加正式比赛的资格。
至于艾瑞克口中的这位海选赛冠军，顾灼仔细在记忆里翻找了一下，发现自己还真在新闻上“见过”他——
画面里的男人眉骨深邃，鼻梁高挺，立体的骨相配上一双冰蓝色的眼睛，让人很容易看出一点混血感。据说彼时沈砚礼刚刚以私生子的身份回到沈家的鸣奕集团，身周却带着几分不合身份的成熟和沉稳，面对媒体堪称苛刻的提问竟表现得从容不迫，回答也是滴水不漏。
“他……是混血？”中立城邦的特殊工作者自然记忆力超群，但顾灼还是装作对这个人记忆模糊的样子，故意发问。
“好像他妈是混血吧……他也有一点，”艾瑞克正思考着，突然如梦初醒：
“欸不对，你刚刚不是还肯定他的发言来着吗？怎么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
“啊？”
“对啊，他就是刚才比赛第二名啊，我记得你还说什么‘他说的没错’之类的。”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可惜顾灼当时忙着想什么样的发言才能震慑全场，骚大家一个措手不及，哪里顾得上看他姓甚名谁长什么样。
“哈哈，当时没注意”顾灼丝毫不觉得尴尬，“你们队长学术上果然很权威啊。”
“不，现在的权威另有其人。”艾瑞克突然凑近，眼里闪烁着热切的光，“说起来，我们团队向来只看技术不看背景，除了队长凶了点没有任何缺点，要不要考虑一下？”
“超维杯”一共有三轮比赛，评分采取积分制。按照历届传统，第二三轮比赛一直是团队作战，不少选手已经开始组队，尽早相互磨合。只是……如果加入沈砚礼的团队，就势必要站在沈沉舟的对立面。
顾灼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再考虑一下。”
他可不想让未来合作对象的对手当自己的队长。
“哎，好吧。”艾瑞克捂着心口作受伤状，“为了弥补我受伤的心灵……我提个要求不过分吧？”
顾灼笑着看他：“什么要求？”
“跟我约个会怎么样？”艾瑞克眼神亮了亮，毫不掩饰地扫过顾灼俊朗的五官和劲瘦的腰腹，“灼，你简直太有魅力了，得不到你我会遗憾终生的。”
顾灼一怔，又失笑道：“可惜了，我的性取向暂时还没包括男性。”
“暂时？”艾瑞克敏锐地抓住关键词，“那就是有发展空间？”
顾灼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等我弯了第一个找你。”
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
艾瑞克大笑，顺手勾住他的脖子：“走，带你认识几个朋友，保证比那群老古董有意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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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无绝天才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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