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夕把下巴搁在窗台上,望着院里那棵落尽了叶的树发呆。
她想到孟禾。
那个把背挺得笔直的小男孩。
每次她撇撇嘴,他就会把自己的零食分她一半。
还默默学着孟无期的样子照顾她,讲话一板一眼,特别憨。
趁着父亲又把自己关在禁地,宁夕溜出了门。
陈钰家的院子落了层薄雪,门开着,孟禾蹲在廊下擦一把小匕首。
见她来,他立刻站起身,小大人似的拍拍衣服。
“小夕,你好。”
“你有办法找到孟听和陈钰吗?”
宁夕低头看他,睫毛上沾着雪粒。
孟禾思忖片刻,从屋里抱出个铁盒子。
打开时,里面的旧地图发出细碎的光。
“我偷拿的,我听我父亲说过,这是天级灵域的路线。”
他指着其中最亮的那个圈。
“根据协同行动效率模型,两人组队成功率比单人高。所以,我必须跟你一起去。”
“高多少?”
孟禾垂下头丧气道。
“负百分之四十二。”
宁夕往后退了一步。
“你别来。”
孟禾的脸瞬间涨红,险些气哭。
那天半夜,宁夕揣着地图和孟禾给的储物器出走了。
她走之前喊孟禾帮忙关掉智能管家系统。
风卷着雪打在脸上,有点疼。
等她找到救回孟听和找到陈钰的办法,一切就会变回去的。
她紧抓着地图,深一脚浅一脚地按照地图路线走。
她既没有灵力,不会也不能用外界的科技造物,就靠着两条小短腿,边赶路边躲开智能巡逻机器人。
食物吃完了,就捡路边被冻硬的野果充饥。
走了将近一个月的路,进入了一片荒野。
最后一点力气耗尽时,宁夕在攀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往上爬。
地图上的红圈就在山顶,可眼前的画面开始打转。
下一秒,她就往下栽去。
恢复意识后,鼻尖萦绕着股淡淡的松木香。
她躺在一个山洞里,身下垫着晒干的茅草。
“醒了?”
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宁夕坐起来,看见火堆旁蹲着个孩子,看着和她差不多大。
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懵懂又清澈。
好漂亮。
他用根树枝戳着架在火上的野果,动作笨拙得可笑。
——明明在翻面,却差点把果子捅进火里。
慌张的样子像极了孟听第一次学做甜品时的狼狈模样。
“饿……渴……”
宁夕的语气不自觉染上了些可怜巴巴。
小男孩停下手,把烤得半焦的野果递过来。
宁夕咬了口野果,焦糊的野果难吃得她眯起眼。
他在旁边看着,像在仔细回忆什么,学着谁的样子,抬手想帮她擦掉嘴角的果汁。
指尖停在半空,又改成了拍肩,力道轻重没个准头。
“你是谁?”
宁夕含着野果问。
他茫然地摇摇头。
过了会儿,他从石缝里掏出块石头,塞进她手里。
石头的切面很整齐,显然被人精心打磨过。
递过来的姿势和表情,熟悉得令宁夕眼皮一跳。
这个男孩太奇怪了。
宁夕看着他,仿佛在看一面碎掉的镜子。
映出无数熟悉的影子,偏偏照不出他自己。
要不是确定自己没有灵力,她都要怀疑自己可能进入了某种幻境。
而小男孩就是幻境核心,窃取了她的记忆,来伪造虚假的场景。
他们在山洞里又待了几天。
男孩每天都会出去找吃的。
回来时要么捧着野栗子,要么拎着条挣扎的小鱼。
处理食材的手法时而像孟听那样利落,时而像陈钰那样暴躁。
变来变去,没个定数。
这天傍晚,男孩蹲在火堆旁,学着谁的样子用树叶包烤红薯。
动作生涩得像又在复刻记忆碎片。
宁夕抱着膝盖看了半晌。
“你总在学别人,没做过自己想做的事吗?”
男孩手里的树叶“啪”地掉在火里。
他慢慢转过头,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别的东西。
像水面被投了石子,荡开层层困惑。
没等宁夕再说什么,他站起来冲进山洞最里面的角落。
用块大石头挡住自己,再也不肯出来。
接下来的三天,无论宁夕怎么喊,他都缩在角落一动不动。
宁夕也没再理他,自己试着出去找吃的。
荒山里的树比她还高。
野果藏在带刺的藤蔓里。
她折腾半天只找到几颗又涩又小的野枣,饿得眼冒金星。
第四天清晨,宁夕实在撑不住了,挪到石头旁,放软了声音。
“喂……我饿了。你能不能……再找点吃的?”
石后响起了些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那块大石头被慢慢推开一条缝。
男孩冲出山洞,不多时,手上捧着荷叶包回来。
“给。”
他走到宁夕面前,把荷叶包递过来,声音细得像丝线,怯怯的。
“烤的。”
宁夕接过来,荷叶里是只烤得油滋滋的山鸡。
她咬了一口,肉有点柴,带着股烟火气。
“好吃。”
男孩的眼睛亮了亮。
他飞快地低下头,脚尖在地上碾出个小坑。
那天之后,男孩还是躲躲闪闪的。
宁夕翻地图时,他会蹲在远处看。
宁夕一抬头,他就像受惊的兔子似的缩回石后。
某天夜里,山里起了浓雾。
宁夕缩在茅草堆里,听见石后传来窸窣的响动。
接着,一块带着体温的兽皮被悄悄盖在了她身上。
她睁开眼,看见男孩蹲在她面前,替她掖好兽皮边角。
见她醒了,他吓得差点往后仰。
“别走。”
宁夕抓住他的衣角。
“不要躲我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很害怕。”
男孩慢慢转过身。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在她身边坐下。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那晚他们就那么一躺一坐,手牵着手,听着外面的风声。
天快亮时,宁夕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中午,宁夕醒来,男孩正用树枝在地上画她的样子。
扎着小辫子,手里举着地图。
见她醒了,他慌忙用脚擦掉,耳朵红得能滴出血,没像往常那样躲起来。
“我、我去摘野果。”
他结结巴巴地说,转身要走,被宁夕扯住了手。
他的手很凉,指尖带着点划伤的小口子。
宁夕从怀里掏出片止血的贴纸。
是孟禾塞给她的,一直没舍得用——轻轻按在他的伤口上。
“这样就不疼了。”
男孩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很轻,很稳。
某天傍晚,男孩学着别人的样子削木剑。
削到一半时,他烦躁地把木头扔在地上,抓着头发蹲在火堆旁。
“你削得挺好的。”
宁夕捡起那块木头,剑刃虽然歪歪扭扭,但有凌厉的雏形。
“不像……他们都比我好。”
宁夕把木剑塞回他手里,指着山洞角落那块被他摸得光滑的石头。
“你看那个。”
男孩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那是他每天没事就会摸的石头,被摸出个浅浅的窝,像只小手掌的形状。
“没人教你要摸它吧?”
宁夕看着他。
“可你就是想摸,对不对?”
她说。
“人活着,不是要像谁,也不是非要争个好坏。就像你摸的石头,只有你能摸出这样的窝。”
男孩看着那块石头,又看看宁夕,扑过去抱住了她。
那拥抱很用力,带着点表露心声的紧张。
“我……”
他埋在她颈窝,声音闷闷的。
“我不是故意想学谁。我很早前就想和你做朋友,我就想学他们怎么照顾你……我不学别人了,你能不能也喜欢我?”
宁夕拍了拍他的背。
“能啊。”
这些天相处下来,宁夕心里跟明镜似的。
男孩先前模仿的那些举止,流露出的熟稔,都像极了她熟悉的那些人。
他一定认识她,认识她的家人朋友。
可宁夕没问。
她觉得,那些没说出口的秘密,不详的来历,没那么重要。
她向来只在乎别人怎么做,而不是怎么说。
山洞里的火堆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紧紧依偎着。
“我们现在,算朋友吗?”
宁夕笑道。
“当然算。”
男孩抬起头,眼里像落了星子,亮得惊人。
自那以后,男孩憋着股莫名的劲,非要把“照顾朋友”这件事做到极致不可。
偏偏他自己是张白纸,连“照顾”两个字都得从头学起。
他听宁夕说要喝热水,就把陶罐架在火上烧。
结果光顾着盯宁夕看,把水烧干了,陶罐裂成两半。
他举着破罐一脸无辜,“它自己炸的。”
宁夕说想吃烤蘑菇,他兴冲冲采了一兜回来。
一半是毒得发紫的,一半是没熟的。
宁夕挑了颗看着正常的递给他,他嚼了两口,脸瞬间绿了。
他见宁夕总被树枝勾头发,就想编个发带,把藤蔓缠成乱糟糟一团。
往宁夕头上一套,倒像戴了个刺球。
宁夕扯下来往他头上一扣,他顶着“刺球”去摘野果。
回来时满头叶子,活像棵会跑的小树苗。
男孩犟得很,错了就再来。
烤栗子糊了三次,终于学会在火堆边插根小树枝,枝子一冒烟就扒开灰。
编发带编到手指被勒出红印,最后竟用软藤编出个环,还串了两颗红浆果。
戴在宁夕头上居然挺好看。
后来他照顾宁夕,越来越像样。
野莓会提前摘好放进凉水里冰着,吃起来更甜。
晚上睡觉前,会把两人的外套烤得暖烘烘的。
他甚至能准确记住宁夕不爱吃哪些野果。
每次回来,总把红得发紫的留给她,自己啃那些带点涩味的。
日子像山洞前的溪水,哗啦啦流走了近半年。
宁夕试过好几次往山外走,每次走到荒野边缘,都会被无形的屏障弹回来。
像撞在棉花墙上,晕乎乎跌回原地。
她索性死了心,白天陪男孩找野果、拾柴。
晚上围着火堆看星星聊天,把日子过出了几分滋味。
这天清晨,男孩感知到了什么,蹲在宁夕面前。
“你家里人来了。”
宁夕啃着野莓,也不惊讶。
“宁清砚?”
“嗯。”
男孩点头,手里攥着颗最红的野莓,捏得果汁顺着指缝往下滴。
“他们就在山外,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宁夕说。
“你跟我回家吧。”
男孩摇摇头,指尖的红汁滴在地上,像朵小小的花。
“我不能。”
“为什么?”
男孩的声音很轻。
“我现在出不去的。”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满满一包晒得半干的甜果。
“等我……等我能自己出去了,就去找你。”
说着,他仰起脸,眼睛里带着点孩子气的较真。
“宁夕,我和孟禾,谁是你最好的朋友?”
宁夕刚要开口。
他“哼”了一声,从石缝里拖出块方方正正的青石板,要求宁夕在上边刻字。
“真正的好朋友。”
他学着说书先生的语气。
“即使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也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立个碑,代表我陪你共患难过了,你认我这个朋友。”
宁夕看着那块青石板,笑出了泪,伸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
“你好幼稚。”
“我们都才五岁!”
“好吧。”
宁夕遂了他的意,刻下自己的名字,随后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擎。”
“没有姓氏?你要不要选一个喜欢的?”
“唔,就姓孟吧。”
“诶?为什么?”
“孟听跟我说过,你当初抽签的时候抽到了你父亲的姓氏,她不爽了很久。我是被她唤醒的,干脆和她一个姓好了。”
宁夕干脆利落地刻下他的名字,顺手添上之墓二字。
她欣赏了一会儿,觉得这才像样,递给孟擎。
“好啦。”
“我会记着你。”
宁夕说。
“我也会。”
男孩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等我。”
“拉钩。”
他伸出小拇指,指尖沾着野莓的红汁。
宁夕勾住他的手指,两人用力晃了晃。
话音刚落,山外传来呼喊声,是陈钰的声音!
宁夕刚要应声,男孩推了她一把。
“快去吧。”
他往后退了两步,身影在晨光里渐渐变得透明。
山的另一侧,宁清砚和陈钰正焦急地寻找,看见宁夕,俩人瞬移了过来。
“小夕!”
宁夕被陈钰抱在怀里,扭头往山里看。
晨雾缭绕,已经看不见那个小小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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