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走后的第三天,祁安开始持续低烧。
体温计的刻度在37.8℃上下浮动,不算高烧,却像一捧温水煮着青蛙,把他骨头缝里的力气一点点熬干。护士来换输液袋时,看着他手腕上凸起的青色血管,忍不住叹了口气:“祁先生,您得多少吃点东西,不然身体扛不住的。”
床头柜上放着秦淮那天带来的果篮,苹果和梨都还新鲜,红的红,黄的黄,衬得旁边那碗没动过的白粥愈发寡淡。祁安盯着果篮看了会儿,忽然想起小时候。那时他发着烧不肯吃饭,秦淮就把苹果削成小兔子的样子,蹲在他床边,说“安安吃一口,小兔子就会变魔术”。
魔术是假的,可秦淮眼里的认真是真的。
他伸出手,指尖刚碰到苹果的表皮,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出“陌生号码”四个字,他划开接听,那边传来林清玉带着笑意的声音,像淬了蜜的针:“祁先生,听说你还在住院呀?真可怜。”
祁安捏紧了手机,指节泛白:“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林清玉的声音顿了顿,带着刻意的炫耀,“就是想告诉你,我和阿淮下周要去拍订婚照了。地点选在城郊的铃兰庄园,听说那里的铃兰花这个月开得正好,阿淮说,要让我像铃兰仙子一样漂亮。”
铃兰庄园。
祁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穿,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记得自己出国前,曾指着旅游杂志上的铃兰庄园对秦淮说:“等我回来,我们去这里拍婚纱照吧,你看这里的花多好看。”
那时秦淮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好,都听你的,我的新娘。”
如今,新娘换了人,连承诺的地点都被原封不动地窃取了。
“恭喜。”祁安的声音冷得像冰,说完就想挂电话。
“别急着挂呀,”林清玉轻笑一声,语气里的恶意毫不掩饰,“祁先生,你说巧不巧?我昨天整理阿淮的东西,发现他书房里还放着你以前送他的那支钢笔呢。你说他是不是念旧?不过也是,毕竟是‘以前的邻居’送的,留着当个纪念也不错,你说对吧?”
那支钢笔是祁安十八岁生日送的,笔身上刻着他们名字的缩写。秦淮当时宝贝得很,说要留着签他们的结婚协议。
祁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荒芜:“林先生如果没别的事,我要休息了。”
“哦,对了,”林清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阿淮说,等我们订完婚,就把老宅卖了。他说那里的回忆太旧了,留着碍事。祁先生,你说他是不是很果断?”
“嘟——嘟——”
祁安猛地挂断电话,手机从无力的指尖滑落,“啪”地砸在地板上。屏幕裂开一道蛛网般的纹路,像他此刻的心。
卖了老宅。
那个承载了他二十多年人生的地方,那个刻着“淮安”二字的后院,那个栽满铃兰的角落……也要被彻底抹去了。
他蜷缩起身子,胸口的疼痛顺着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护士和医生匆匆赶来,病房里瞬间一片忙乱。
“病人心率过快!准备注射镇静剂!”
“血压下降了!”
“快通知家属……”
家属。
祁安在一片模糊的光影里,仿佛又看到了秦淮的脸。少年时的秦淮,穿着白色衬衫,站在阳光下,朝他伸出手:“安安,别怕,我在。”
可现在,他不在了。
再次醒来时,窗外的月光正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床尾的地板上,像一块碎裂的白玉。病房里很静,只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规律得像倒计时。
他侧过头,看见趴在床边睡着的人——是秦淮。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大概是匆忙赶来的,领口还敞开着。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柔和,褪去了平日里的冷硬,只是眼下的乌青很重,像是许久没休息好。
祁安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知道秦淮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守了多久。他想伸手碰一碰秦淮的头发,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碰了又能怎样呢?不过是徒增纠缠。
他收回手,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没醒。
过了不知多久,身边传来轻微的动静。秦淮大概是醒了,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呼吸声清晰地落在祁安耳边。
又过了一会儿,祁安感觉到秦淮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那触感很轻,像羽毛拂过,带着一丝试探的温度。
祁安的睫毛颤了颤,没有动。
秦淮大概是确定他还在睡,指尖的力度稍稍重了些,慢慢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掌心很暖,带着薄茧,和记忆里的触感一模一样。
祁安的眼眶瞬间就热了。
他想起四年前机场的送别,秦淮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说“等我回来”;想起小时候他摔破了膝盖,秦淮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说“不疼了,我给你吹吹”;想起第一次在老宅后院亲吻,秦淮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指尖微微发颤,却握得很紧。
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温柔,此刻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安安,”秦淮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对不起。”
对不起。
这三个字,祁安等了太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再也等不到了。可当它真的从秦淮嘴里说出来时,他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丝毫波澜。
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秦淮似乎还想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他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松开祁安的手,走到病房外去接电话。
祁安睁开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底的温热一点点冷却。
他听见秦淮压低了声音说:“……我在医院,祁安他情况不好……你早点睡,别等我了……嗯,知道了,爱你。”
最后三个字,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祁安的心脏。
原来,他的“对不起”,和他的“爱你”,可以如此轻易地分割给两个人。
秦淮挂了电话走进来,脸上带着歉意:“清玉那边……”
“你走吧。”祁安打断他,声音冷得像月光,“我这里不用你守着。”
秦淮的脸色僵了僵:“安安,我……”
“走啊!”祁安的声音陡然拔高,胸口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你留在这里做什么?看我笑话吗?还是觉得这样就能弥补你对我的亏欠?秦淮,你欠我的,不是守这一夜就能还清的!”
他咳得越来越厉害,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染红了白色的手帕。
秦淮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冲过来想按住祁安的肩膀,却被祁安猛地推开:“别碰我!”
“安安!”秦淮的声音里带着慌乱,“你别激动,我不走了,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
“不好。”祁安看着他,眼底是化不开的绝望,“秦淮,我不需要你的陪伴,更不需要你的同情。你给我的,我已经承受不起了。”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月光依旧清冷:“你知道吗?医生说,我可能撑不过这个月了。”
秦淮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你说什么?”
“我说,我快死了。”祁安笑了笑,笑容苍白而凄凉,“是不是觉得很可笑?你刚说对不起,我就要死了。这样也好,省得你再纠结,省得林清玉再防着我。”
“不可能……”秦淮的声音发颤,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医生不是说有97%的希望吗?你怎么会……”
“因为我是那3%啊。”祁安的语气轻得像叹息,“就像我以为你会等我,结果却等来了别人一样。秦淮,我好像……从来都没被命运眷顾过。”
秦淮看着他平静说出这一切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一直以为祁安的病还有希望,一直以为自己还有时间去弥补,却没想到……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眼眶泛红,“为什么……”
“告诉你,你会信吗?”祁安看着他,“在你心里,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是不是都像是为了留住你而编的谎言?就像林清玉说的那样,我只是个想用病情绑住你的可怜虫?”
秦淮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想起林清玉曾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祁安心思深,说祁安回国就是为了破坏他们,说祁安的病说不定是装的……他当时虽然没有全信,却也在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原来,他亲手将那把最伤人的刀,递到了别人手里。
“对不起……安安,对不起……”秦淮蹲下身,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是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不该……”
他的声音哽咽着,充满了悔恨。
祁安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却没有丝毫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片麻木的荒芜。
他慢慢闭上眼睛,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冰冷而温柔。
“秦淮,”他轻声说,声音轻得像梦呓,“我累了。”
秦淮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安安……”
“你走吧。”祁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让我安静地……走最后一段路,好不好?”
秦淮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眼底那片死寂的荒芜,知道自己再也留不住了。
他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出病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病房门关上的瞬间,祁安的眼泪终于决堤。
月光依旧碎裂在地板上,像一地无法拼凑的回忆。他知道,自己和秦淮之间,就像这月光,碎了,就再也圆不回来了。
输液管里的液体还在一滴一滴地滴落,敲打着寂静的病房,也敲打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窗外的风,似乎也带上了铃兰凋零的气息,悲凉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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