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柳续在书房中“疯”过一回,一切看似尽归寻常,可冷暖自知——
谢灵犀甚觉,枕边人的浓情蜜意仿佛化作了镜花水月,虽玲珑剔透,却终究不可捉摸。
若是柳续旁落、冷待她也就罢了,伤心之后,自可痛痛快快地教人和离。
可偏生这郎君清清浅浅地吊着她,问什么答什么,既不逾矩,更不亲近。
她愈发恼了,索性将人按在专作裁花梳草的矮凳上,面颊倏地贴上去,教人霎时间闻了满衣裳的冷香:
“你说清楚了——这桃胶糕好吃还是不好吃……你是欢喜,还是不欢喜?”
她凑上来时,柳续呼吸一滞。
他忍住将那一张一合的唇瓣吻得淋漓生香的冲动,欲将头往后仰,却被这霸道蛮横的娘子死死压住。
他娘子的两只小臂虚虚拢着他。
今日谢灵犀穿了身姜黄镂金的团花襦裙,动作之间露出藕臂几寸,柳续眼尖,瞧见青紫交糅的一大块肌肤。
他一惊:“这是何故?”
随即猛地扣住谢灵犀的手腕,将那“白玉有瑕”的小臂从袖中捞了出来,如同水中捞月,冰凉的触感又令他一惊悸——
饶是雪中霜花都没有这般凉的!
已至申时,一日将尽。
周遭阴翳逐渐笼罩了庭中草木,连廊里重重叠叠亮起了幽深文雅的灯烛。
柔光与两人面对面的粉颊相映。
柳续倏地站起身来,反客为主,一掌掐着谢灵犀细软的腰肢,一掌撑着她脖颈下动人玉色,将人拎了起来。
谢灵犀哪成想只是问个话,又被抱起去寝屋中了,忆起此前种种,急得挣扎、大喊——
“住手!住手!”
柳续置若罔闻。
寝屋火龙烧得正旺,将人通身灌入暖气,仿佛置身于睡满鸳鸯的春涧中。案前那盆君子兰已然抽芽,潇洒可人。
而这厢,谢灵犀“被迫”坐在床榻上,浑身紧绷。
这人两边唇角拉出冷硬的一条线,面容如金石,柳续将她袖口挽作花苞状,小心翼翼碰了那处痕迹:“你受伤了?怎么弄的?”
他比划一二,一掌正好遮掩住。
这处一月之前的冻伤……
当时在腊梅林中,与燕稷说话时,因体虚气弱,便不知不觉靠在梅树上,用手杵着。
雪水濡湿了袖口。
当时不甚在意,可翌日一瞧,小臂上方一寸便疼痛瘙痒,隐约沁出红紫。
谢灵犀素来能忍,又接连遇到父兄入狱与北疆的战事,一来二去,连日日涂药都懈怠了。
——
故而今日还未好。
柳续听罢,立即寻来了梨胶膏,沾了一指腹,轻轻抹匀敷在她手上。
见膏体干透了,他将谢灵犀的衣袖挽下来,严实地遮掩了一臂冰雪,猝然开口:“当真这般爱他?”
“便是天寒地冻也要与他私会?”
“?”
谢灵犀倏地抽回手。
这人胡言乱语些什么……仿佛久旱逢甘霖,她恍然明了——!
柳续莫不是瞧见了那日燕稷抱她呢?于是在脑海里误会了一番墙头马上、色授魂与的香艳情节……
遂而福至心灵:“私会?没有的事。”
她抬眸,见面前郎君的脸庞覆满了柔光,眼际眉梢低垂,不动声色透了三分委屈、五分哀怨……
骗子。
她一怔。
究竟谁是骗子?果真世间男女一入了姻缘门,年日渐久,郎情妾意褪了个遍,便只剩下无情的猜忌么?
“你为何不信我?”
谢灵犀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当初说要与我同舟共济、白头偕老的人是谁?”
“如今就因为这点小事,你便误会我、疏远我、冷落我,教我成日里担惊受怕,不知你究竟是怎么了……”
讲至动情处,泪水霎时间淌满了面庞。
柳续方才见谢灵犀受伤,心急如焚,便口不择言。他娘子生性冷淡,一尊冰雕霜刻的美人,有一天竟也为他流泪。
他心疼之余,又掩住了一丝窃喜——
山重水复、风雨如晦之间,他终于在她娘子心中有了一隅之地。
作为情郎,作为夫君。
他愣住片刻,尚未作出反应,霜雪一般的娘子猝然撞入他的怀中,小腹上挤走了一双巧手,死死抱住了他的腰。
有如朗月入怀。
柳续被这霎时间浇灌下来的爱意痴醉地睁不开眼睛,半晌,终于回神,慢抚她的背脊,“好了,好了。”
“都是我的错。”
是他鬼迷了心窍,只记挂上了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失落与不安。而他水中浮萍一般的娘子,实在不能受这等磋磨。
“嗯……”
缱绻之间,谢灵犀埋首在他胸膛上,身形颤抖,微微阖目嗅着郎君衣裳上清冽的草木香,呢喃低语:“阿续……阿续……
上方,柳续温柔应着:“我在。”
真的……会一直在吗?谢灵犀时常患得患失。
她乃历经两世的魂魄,见惯了人的悲欢离合,月的阴晴圆缺,早已练就了一番金刚不坏的心性。
本以为此一生,挽回爹娘兄长的性命、谢氏一族的荣光足矣,再不奢求旁人灯火多情的爱。
可柳续那般对她时,却依然伤悲,甚至于哀声恸哭。
多情总被无情恼。
她这厢想着,柳续也悄悄取着他的哀思,任由其在这温馨的屋室中弥漫开来,两人静静依偎在一起,宛如水滩上一对鸳鸯。
良久,谢灵犀擦干了泪,抬首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一旬半月的冷淡,定要教柳郎给出一个说法。
初春晓寒,窗牖没关紧,疏疏透进些风,柳续拉过方寸被褥盖在谢灵犀腿上,小声道:“没什么事,只是瞧见了你们在梅树下抱在一起。”
“不可以抱么?”
“这……”
他不觉荒唐,真真思忖了些许,道:“不可以。”
谢灵犀:“为何?”
“因为你憎恶他。”
“只因为这个?”
不会有旁的什么?譬如……柳续的私心?
她撑起身子,拨开这郎君散落在肩头的乌发,断断续续吐了些霜气:“柳郎君真是一个‘富贵不能移’的香草美人,见我与燕稷为伍,你痛心么?”
这说的什么话?
柳续答道:“痛心算不上,心痛倒是真的。”
他的双掌还放在谢灵犀的腰际,能临摹出那诱人温热的弧度……让他犹然想起今日咬入口中那枚桃胶糕。
欢喜……实在欢喜。
他慢慢揉捏着谢灵犀的双指,将十指春水浑然洗净了,坦然道:“我肚量实在不大,胸怀也并不宽阔。瞧见灵犀与旁的什么人抱在一起,心中便十分不痛快。”
“我欲教你挣脱他,可双脚如同灌了重重的铅,难以上前一步。灵犀,你知晓的,我——”
柳续未语尽之言,谢灵犀心中澄明:
柳承之素来是个文雅温和的秉性,而她也并不活泼,两个矜持的人在一处,生活如同平静无澜的江面,温养之际,时常疑心对方是否真的爱自己,这爱人之情又是否海量?
平日里小打小闹,可一旦来了真的惊涛骇浪,便成了“缩头人士”,教对方再也寻不着、追不到。
柳续话在嘴边虚晃一圈,终于咽了下去,只道:“是我太过胆怯……对不起。”
该他说“对不起”么?
谢灵犀自省:这段时日她的的确确与燕稷迎来送往,有人误会,理所应当。
思及,轻柔道:“我太着急了,燕稷同我说他记起了前世的事情,我担心他暗箭伤人,便假意迎合,一来二去,却忽视了你的感受。”
她也道:“阿续,对不起。”
他们二人心印相合、灵犀暗通,注定要纠缠至此生此世的。
此间误会说开,两人彼此暗自端详着对方,谢灵犀只觉得柳续更为清瘦了,浑然一株节气高的青竹。
方才抱着这人的肩胛骨,**磕着她生疼。
她扳过柳续的脸,“你磋磨我就罢了,也这般作践自己么?忧思难解……真的消瘦许多。”
幸好,这张琢玉般的脸还是饱满莹润,尚未脱相。
柳续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么?
他道:“不好看了么?”
“遑论好不好看……”谢灵犀不知为何话语又绕到这处。
柳续冰魄雪魂,再瘦成一副竹竿子,也有那仙人似的气韵撑着,纵谁也说不出“不好看”这三字。
可这是重点么?
谢灵犀直言之:“你们官衙不给你吃饭?”
她隔着外袍里衣,如蜻蜓点水般一戳柳续的胸膛,柔美的柳眉霎时间蹙起——
“先前你这里薄肌,如今似乎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
柳续难得失措,对上谢灵犀的眼眸,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已然信了八分,可……
他记得明明——
此时夜半,潜风入院,细雨沿着卷草纹窗花垂蕤而下,在这寂寥春夜中拉出千万条情意绵绵的丝绦。
暗雨敲花,柔风过柳。
人亦无眠。
未及谢灵犀将身躯从窗牗处探回来,柳续紧绷着下颌牙,褪下自己的外裳,继而,将里衣衣扣从上而下扒开。
谢灵犀回头——
“!”
面前白花花几片夹着恰到好处的阴翳,骨肉均匀、窈窕耸立,如夜间幽暗中白玉兰猝然开了满怀。
她的面庞霎时间染上了石榴花的汁液:“这是作甚?!”
后者无辜地拉过谢灵犀的手,引诱她抚摸那片美玉兰,神情纯真:“还在。”
“你摸摸看。”
谢灵犀自然触到满手掌的柔软,轻轻压下,还能感受到柳续踉跄有序的心跳声。
她猛地收回手。
“好了!”
她眸光中清凌凌缀着小湖,“我信了,阿续,你还是这般仪态甚美、丰神若玉。今夜灯烛将燃尽了,睡罢。”
柳续却不肯。
他正襟危坐:“衙中确实许久未开午膳了。”
谢灵犀一惊,困意俱无:“为何?”
“这是何时之事?”
分明在崔文英与圣上、众吏的角逐下,“冗官”弊端骤除,办事效率剧增,按常理来说,当有一大批银钱丰盈才是。
既不捉襟见肘,怎会不供午膳?
钱哪去了?
暗雨敲花,柔风过柳。——《失调名 暗雨敲花》宋 李彭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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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玉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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