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盛莽撞、放荡、胆大妄为,谢灵犀也颇不喜他。听罢,压低了声音:“殿下已有人选?”
照理说,娘子干涉政事,甚至是这等改天换地的国事,该是被人针砭“牝鸡司晨”的,可谢灵犀却不见得。
公主才略甚高,当国君也当得。
燕盈偏生没有这等意思,“我只求荣华富贵,不求功名傍身——我是说,我前些时日在冷宫撞见了一个小皇子,**岁的模样,生母是刚死不久的婕妤……”
“他当皇帝如何?”
又是冷宫。
燕盈怎这般爱捡小孩?
兴许是有燕云这等明珠在前,她倒是对那与野狗抢食的小儿郎极具希冀,盼望他成大材、立大燕。
此话一出,在座诸人都沉默许久。
立储之事,尚且要耐心琢磨,这动辄便推个人做皇帝,哪有这般草率的作风。
谢灵犀难得噎住,“这孩子品性如何、是否识文断字、经书谋略懂得多少……这些你都弄清楚了么?”
“一总角小儿,真能当此大任?”
燕云摆摆手,她何尝能不忧虑这些?关乎大燕国事,她若想好好当自己的富贵闲人、雍容公主,此事当真不能怠慢。
只是,权衡再三,当今皇室血脉伶仃,若抛之几位皇子不谈,便只得从平南王与长公主的子嗣中择其一,她幽幽看向萧胤:“表兄?”
萧胤眦目:“我可不姓燕。”
他道:“平南王有四子,皆不成大器,尤其是那位平南王世子,嚣张跋扈,我有幸见之,终不敢忘。”
“你们燕家人,这太祖的头脑才智,竟是传女不传男啊?”
说的不错。
更何况,当日香山密道中一见,这平南王也并非什么善茬,那爱剥美人皮的嗜好……若真由他当道,长安上下岂非鸡犬不宁?
燕离镇守沧澜关数十年,如今暗中将手伸到长安,难不成真是要做那“勤王”的良将?
非也。
“……香山?武将?”
谢灵犀忽然忆起什么,福至心灵,猛地抬头,撞进了柳续垂下的目光。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她猛然看向正微微摇晃着碧桃釉面杯盏的公主,问道:“殿下那日去香山,所为何事?”
她知晓,燕盈素来不信佛。
燕盈也不瞒着,轻笑如清风:“三娘子不是知道么?你郎君听得的句句皆真——我是去杀人抛尸的。”
“而后,不是心念着三娘子的病,改了主意么?”
于是匆匆下了香山,顺带教逐玉一则旖旎口信,将崔珏邀来了绮楼。
“逐玉……”
谢灵犀思忖,“他是你的人?还是那与你合作那人的僚机?不过我瞧着,这逐玉郎君的名字取得极有意思——”
“逐玉逐玉,不就是追逐崔珏这块易碎的宝玉么?”
燕盈只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这娘子细致如斯,若真什么都教她猜中了,这棋局还有何意思?长安无趣,自当借势寻些乐子来。
谢灵犀见了她的神情,不张扬地笑开了,看来她所言非虚。
如今明了了这其一,其二便是她最关心的那处,“那要杀崔三郎的人是谁?殿下肯告诉我么?”
那武将自然不会是平南王,如若是他,阿续定然不会听不出来。可她记得平南王的麾下有一猛将,名唤“阿奇洛”,身材魁梧、身壮气实。
那武人是不是他?
谢灵犀心中肯定了七成。
燕盈不与他们说这些要紧话,倒将那谋天子之位的“大不敬”之事与他们讲了半天,其中意蕴未尽之处……
想毕,她道:“殿下帮了那人这样一个大忙,他该许诺你许多好处吧。”
“好处倒是没有,只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该吃午饭了,今日十五,按照惯列,燕盈该回宫中与皇后一同用膳,她话不多说,理了理衣裳,朝三人告辞:
“君子一诺千金,我答应那人将此事保密,不过你们大可猜一猜,阿云此次搭上了燕稷被打得落花流水这一仗的东风,是何人相助。”
公主走后,萧宅的小厮、婢子将菜肴端了上来,又请来两瓶清酒。
谈了一上午,三人已是精疲力竭,萧胤随意招呼夫妻两位,自己添了小酒,“灵犀、承之,不必同我客气,吃罢。”
谢灵犀腹中早空空如也,如今提了筷子,许久却不知如何夹菜——
白菜、萝卜、大葱……
“你就吃这些?”
她尝了一口,却甚觉没味道,不知是少加了什么香料,“你受了情伤,便就此改吃素了?”
未及萧胤回答,柳续倒是神游一般夹了一大口长葱放入口中,随后呜咽一声,强忍着咽了下去。
“阿续你不吃葱的。”
谢灵犀愕然,握着柳续的喉咙要教人吐出来,这郎君平日里一点葱段都吃不了,一吃便作呕要吐。
她怕这人吃出个好歹来,手上用了十分力道,柳续却乍然吐出一条嫣红的舌头,“咽下去了。”
谢灵犀心疼道:“莫要勉强。”
又扫了眼圆桌上菜席,轻轻按了按那小腿上方未伤及的皮肉,“晚些我给你炖骨头莲藕汤喝。”
“娘子你真好。”
“……”
夫妻俩一来二去互诉情衷,又交换了个缠缠绵绵的目光,似乎四周都灌满了神女襄王的定情江水,只是这襄王有心,心还十分的大。
半晌,萧胤终于插上一句话,“能稍稍关照一番失意人士么?在我面前迎来送往,实在过分了。”
谢灵犀道:“所以这寡汤素食,是为了让卢娘子心疼么?”
萧胤阴沉沉。
“好……”她见好就收,再不打趣萧胤了,规规矩矩为他出谋划策,“你在宅子里,作这等可怜做派,她如何能看到?不如今晚买些骨髓、莲藕,打个牙祭?”
见萧胤看过来,表露疑心,她重复:“我从不食言,你娶娘子的事儿,我会帮你的。”
柳续此时也接上一句:“非卢娘子不可?”
萧胤攥紧了手,掐出道道红痕,“非她不可。”
……
萧胤的事,柳续只听谢灵犀讲了只言片语,堂堂天潢贵胄遭人当成了小贼,又被极不体面地从后门处连人带包扔了出来——
自己心慕的娘子跑了,是个人都会被逼疯的。
早些时候,他还担忧萧胤与谢灵犀的竹马青梅之情谊,如今倒是将其当作云烟抛走了,他懒得管旁人,只关注谢灵犀,“这是山北的與图?”
烛光倾泻,他娘子正伏在案上画些山岭、河流,将雁门关到沧澜关之间标了道红线。
“嗯。”
“这是沧澜关,平板王的守地,一南一北,来去倒是要不少时日。”
柳续明白她想的是燕盈走时那话语,遂而上前,握住这只骨节均匀的右手,在雁门关下方一山谷处画圈。
谢灵犀看清了:“是那处冰谷。”
“此地早年间,是王谢两家的将领驻扎之地,灵犀应当比我更清楚。”
“是。”谢灵犀点头。
那是十余年前的旧事了,后来圣上即位,宣告与东离开战,一部分兵马被调动至北疆,余下几部,也因将士更迭,王谢两族入长安,而没了音讯。
“我并不清楚这些年山北的具体部署,据母亲上阵杀敌那会儿,少说也得十几年了。”
莫非……
雁门关与沧澜关一南一北,如两墅不可催折的钢墙,遥相辉映,守卫着大燕。
她讶然:“你是说,此处的军队由平南王暗地里养了数年,故而此次才能被借给燕云,令大燕反败为胜。”
“而燕盈杀掉崔珏,只是应了与平南王之诺。”
难怪那公主说“各取所需”,便是这般各取所需么?
这简直教人匪夷所思……
莫说平南王何来这“横跨千万里”的通天本领,便是这世家的兵马,如何入得了平南王的麾下?
又是春夜氲氲,两年前那香山寺葱郁、寂静,混光中携着豺狼虎豹,将郎君娘子窥了个遍。而如今刻舟求剑般,复现了当日的血腥与秘密。
“……玉?”
谢灵犀不经意间瞥了眼桌上帕中崔珏的碎玉,低声喃喃。
又是玉。
崔珏名为琼琳宝玉,又遭名唤“逐玉”的小郎君所引诱,最终落了个身死玉碎两全的下场。
这块双口貔貅,如今看来,倒真不似崔相的眼光。
诸人对崔相评价,激进也好、清高也罢,甚至于原配尚在便娶新妇的叛道之事,骂上几句多情无德,也从未有过贪财受贿的指控。
倒是那平南王……
当年她在香山寺丢的那枚玉佩!就是落入了平南王之手!
她原以为,平南王疯疯癫癫、识不清物,将她那玉当成了他未婚妻子的物什,故而迷恋,如今一想,似乎并非如此。
遂而,看向柳续:“你还记得,平南王那未婚娘子叫什么名字?”
柳续:“绵娘。”
“绵娘……是,是绵娘不错。”
谢灵犀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名字,前世今生,她都未曾听闻家中有闺名为“绵”的姑姑婶婶。
况且,谢家百年,尊荣万千,其中出身,怎会是平南王口中那出身低微的普通娘子?
身侧,柳续一锤定音:“或许,这位绵娘,用的并非真名呢?”
不是真名……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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