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在外度年假的Watson医生感觉很奇怪。
海牙的天气本该是温和宜人的,但他却莫名一阵阵心神不宁。这种不安并非源于明确的威胁,而是由一系列微小却持续不断的“意外”和“不适”堆叠而成。
譬如,他原本计划参加的一场为期三天的国际战地医疗研讨会,在开幕前一天被告知因“主要赞助方临时撤资”而无限期推迟。而精心准备的演讲稿,此刻正毫无用处地躺在他的行李箱里。
再譬如,他下榻的酒店似乎总在与他作对。热水供应时断时续,房间电话偶尔会串线到一些无人应答的号码,甚至有一天深夜,火警铃毫无征兆地尖鸣,将全楼客人惊起,结果却只是一场乌龙。经理的道歉无比诚恳,赔偿也足够大方,但频率之高,让人心生疑窦。
最让他心烦意乱的是,他联系不上Sherlock。发给贝克街221B的电报石沉大海,写过的数封信件都没有回音,这太不寻常了。即便Sherlock又沉浸在某些实验或案件中懒得理会外界,也不该连这点基本的礼节都弃之不顾。
不过,该死——Watson揉了揉眉心——那家伙不会真的不在乎吧?
他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里不是阿富汗的沙尘与炮火,而是伦敦阴湿的街道,是Sherlock那瘦削的、苍白的、隐在黑暗中的脸。
“海牙真是罪恶都市!”他忍不住对着偌大的阳台抱怨着,将手中的旅游指南摔在桌上:“我想我该回伦敦了!”
他不再犹豫,迅速收拾好寥寥无几的行李,冲向酒店前台办理退房,预订了最早一班返回英国的渡轮船票。
站在去往港口的马车上,Watson看着窗外倒退的异国风景,心中没有一丝留恋,只有对那座迷雾之都的迫切归心。
“Watson医生已经登上了渡轮,预计明日下午抵达伦敦港。”
“很好。”Mycroft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伞柄。
Watson必须回来,他是此刻最理想的人选。
他对Sherlock的忠诚毋庸置疑,他的医生身份至关重要,而他正直的品格和相对简单的背景,使得他比庄园里任何一个人都更适合在此时安慰Sherlock。
最重要的是,他的存在本身,或许能取代Rose曾占据的位置,重新支撑起Sherlock的精神殿堂,让它免于彻底坍塌。
至于那些让Watson在海牙待不下去的小麻烦,不过是必要的手段。
Mycroft甚至没有亲自下达具体指令,只需暗示一下“希望Watson医生尽快结束度假”,自然有人会心领神会,用各种合法合规且不着痕迹的方式去执行。这就是他一贯蔑视的、但带有魔力的权力。
Watson一路风尘仆仆,当他终于推开贝克街221B的门,开门的是Hudson太太。
“噢!Watson医生!感谢上帝,你终于回来了!”
“Hudson太太,Sherlock呢?”Watson急切地问,目光越过她,投向那熟悉的、此刻却没有烛火的昏暗内室。
“他不在家,”Hudson太太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到什么,“好些天没回来了。前几天晚上,他急匆匆地出去,之后就再没消息。我……我收到了这个。”
她颤抖着从围裙口袋掏出一张折叠的便条。
便条上的字母优雅、纤细而冷峻:
Hudson太太:
舍弟Sherlock因急事需在庄园暂住一段时日,期间不便与外界联系。一切安好,无需挂念,亦不必探访。烦请照常打理贝克街事宜。
M.H.
“Mycroft?”Watson皱紧了眉头。这太不寻常了。Sherlock或许会因为案子暂时离开,但绝不会是这种由Mycroft出面、完全切断联系的方式。
而且,他暂住在那个庄园?那个Sherlock深恶痛绝、几乎从不踏足的福尔摩斯庄园?他怎么会主动住在那里?
“还有,”Hudson太太的声音更低了,“前几天晚上,贝克街附近发生了命案。一个年轻的军官,被人,被人杀害了,就在离我们不远的那条巷子里。我担心Sherlock,你说他是不是卷入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Watson的心猛地一沉。
“我知道了,Hudson太太,谢谢您。”Watson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您先别担心,我会弄清楚情况的。”
他放下行李,转身离开了221B。站在贝克街的街头,他迅速思索。
去找苏格兰场?警官或许知道些什么。但如果Mycroft插手了,他们很可能得不到任何真实信息。
只有一个地方一定能找到答案。
Watson拦下了另一辆马车,报出的目的地让车夫都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福尔摩斯庄园。”
马车在福尔摩斯庄园那标志性的、镀金的宏伟铁门前缓缓停下。
与Watson想象中的森严戒备不同,大门悄无声息地为他敞开着,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
这种无声的迎接,非但没有让他感到安心,反而加深了他心头的不安。
一位衣着整洁、面无表情的管家出现在他面前。
“Watson医生,”管家微微躬身,“先生正在等您。请随我来。”
“哪位先生?”
“Mycroft先生。”
“Sherlock呢?他在这里吗?”
管家仍然保持着恭敬的礼节,却不再说话。Watson沉默地跟着他,直到抵达,两人都不再有交谈。
“John,”Mycroft微微一笑,“旅途劳顿。海牙的天气想必比伦敦宜人得多。难得的年假,何不再多放纵一些时日呢?
Watson无心周旋,开门见山:“我要见Sherlock。”
“原来是思念作祟。好啊,当然可以。”Mycroft顿了一下:“不过,在你见到他之前,作为Sherlock的哥哥,我想我有责任告知你一些必要的事情。”
Watson皱眉。
这些年的接触下来,他多少有些了解Mycroft。这个男人的语气越是轻描淡写,他心中的不祥预感就越是沉重。
他强迫自己站稳,直视着那双能好似看透一切的眼睛:“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Mycroft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在惋惜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被如此郑重地提起。
他踱步到书架旁,姿态依旧优雅,指尖拂过一把拆信刀的银亮表面。那是欧恩行刺时的凶器,已经被完全清洗干净了。昨日管家准备丢掉,Mycroft却命令他放回了这里。
“一场不幸的事故,或者说,一连串的……悲剧。”Mycroft开始叙述,他的语调平稳,将伊顿·史密斯的死亡描述为“一场令人遗憾的意外身亡”,而欧恩则被他形容成一个“因挚友离世而精神崩溃、满腔怒火并诉诸暴力的疯子”。
“那个德国人欧恩,”Mycroft的视线从未离开那把拆信刀,“在指控了一些无稽之谈后,试图袭击我。那时候我被一些…琐事分了心,而Sherlock,用他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我和他之间。”
说到这里,Mycroft看向Watson,看向Watson那因震惊和忧虑而瞪大的双眼。他甚至抱怨般笑了笑:“真是个傻孩子,总是在为珍视的人头破血流,不是吗?”
Watson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相较于Sherlock会心甘情愿为Mycroft挡刀,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Mycroft叙述这桩惨剧时,那种近乎愉悦的平静。
他强压下不适,急切追问:“他伤得怎么样?”
“万幸,没有生命危险。但失血过多,加上长期……不太健康的生活习惯,身体非常虚弱。”Mycroft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份医疗报告似的文件,却迟迟没有递给Watson的意思,“他需要静养,绝对意义上的静养。不能受任何刺激。”
“所以你就把他关在这里?”Watson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切断他和外界的所有联系?甚至连Hudson太太都不告知实情?”
“不,John,我是在保护他。保护他不再受到一些……不愉快的事实的困扰。”
Watson感觉胸腔被心脏撞击了一下,“还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实?”
“事实就是,Rose并不是他的妹妹。他的真妹妹Eurus被关到地窖十数年,如今被我关到了更密不透风的地方。这就是福尔摩斯家藏了多年的秘密,不过这个秘密被欧恩当场甩给了Sherlock。而果不其然,他的精神殿堂发生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地震,几乎要全部坍塌。”
“因此,在他昏迷后,我为他请来了最好的专业人士,采用了一些……非传统但极其有效的方法,”Mycroft又停顿了一下,“如今,他所有关于Eurus和Rose的记忆,都已经被妥善地移除了。”
Watson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你,你洗掉了他的记忆?你把他变成了什么?一张任由你涂抹的白纸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Mycroft,你是他的哥哥!你怎么能——”
“正因为我是他的哥哥。”Mycroft的语调冷起来:“让他记住什么?记住Rose只是个被找来的替代品,他视若珍宝的亲情建立在谎言之上?记住真正的妹妹被家族囚禁,而他自己对此一无所知甚至遗忘了她?是让他记住被人捅穿身体、在鬼门关游走、险些命丧黄泉的经历?”
他一步步逼近Watson。
“John,你是个医生。你告诉我,当一个人的精神殿堂已经千疮百孔,濒临彻底崩塌时,是继续往里面塞入这些足以压垮他的残酷真相好,还是干脆将那些即将引爆炸药的引信彻底拆除好?”
“但那不是引信,那是他的人生!那是他的经历、他的情感!”Watson立刻反驳,“你没有权力替他决定该记住什么,该忘记什么!你让他忘记一切,他迄今为止的所有人生又算什么!”
“他记得我。”Mycroft再次打断他:“他记得他是我的弟弟,我是他的哥哥。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至于其他,他会重新建立。比如你,John。你对他来说,将是全新的存在。一个值得信赖的医生,一个恰好相当能谈得来的人。”
“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而现在,John,你需要做出你的选择。”他完全的目光定格在Watson身上,“你可以现在就去见他,你可以告诉他一切。你可以看着他,看着他在你面前,因为无法承受的真相而再次崩溃,甚至变成欧恩那样失魂落魄的疯子。或者……”
Mycroft停顿了一下,语气放缓,带着一种诱哄般的残忍。
“或者,你可以扮演好你‘最好朋友’和‘合租室友’的角色。你只是第一天认识他。关于他的妹妹,关于Rose,关于那个德国人和那个加尔各答的士兵,一概不知,从未相识。”
“你帮助他康复,用你那些稳定而正面的影响力,重新构建他的生活。让他活在当下,活在一个没有那些痛苦记忆的、崭新的世界里。”
Watson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为什么!”他的声音颤抖着,“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告诉我!”
说着说着,尽管军人的本能拼命抑制,他的眼眶仍无法控制地泛起潮意:“你那么有本事,为什么找人不把我的记忆也一同洗掉?Mycroft,你为什么要,为什么要让我也一生煎熬……”
Mycroft看着他,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怜悯的神情。
“因为没那个必要,John。”他轻轻地说,“因为我了解你。我了解你的忠诚,你的责任感,还有你对Sher…你那永远善良的本性。”
“你清楚让Sherlock知道真相的后果,所以你一定会做出那个对Sherlock最好的决定,即使那会让你一世折磨。”
“如果Sherlock和你之间有一个人注定煎熬终生,那么你一定会选择是你自己。”
他微微一笑,朝Watson伸出了手:“而我,很荣幸能拥有这样一位……共犯。”
Watson僵立在原地,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看着Mycroft,脑海里还有很多没有宣泄出的质问,嘴唇却颤抖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恍然间想起,几年前Mycroft就曾向他伸出过这双手。
那是在一个废弃的旧工厂,彼时Mycroft让他替自己监察Sherlock的一举一动,并一眼看出自己的窘迫,慷慨提出高昂报酬。
那时候他拒绝了,无比干脆利落,几乎没有片刻犹豫。
而如今,他想开口再次说出那个“不”字,却变得无比艰难。
和Sherlock一起生活了数年,数年一晃而过,流淌的是时间,又何止是时间。
他输了。
因为地久天长,因为今非昔比。
而如今,
只要Sherlock在赌注上,
他就永远,都不会赢。
长久的沉默后,Watson终于开口。
“那些街坊、邻居、那些Sherlock之前打过交道的客户们,还有Hudson太太,”他低着头,“……又该怎么办?”
Mycroft只是微笑:“不在话下。”
“……带我去见他。”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因绝望而沙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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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秘密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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