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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 71 章

凌晨三点的商店街安静得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各家招牌的霓虹灯早已熄灭,只有路上的水洼折射着月光。

降谷零习惯性放轻脚步,敏锐地扫视着四周。他停在名叫潮汐的珠宝店门前,抬头与装在门楣的监控镜头无声对视。

门内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个人,并没有刻意放轻,透着疏于防范的随意。

“晚上好,降谷管理官。”店长向井潮生拉开门,侧身让出通道。降谷零点了点头,随他走进店里。

“本以为管理官会更年长些......”向井的话没说完,就被降谷零打断:“现场在哪?”他环视店内,确认没有其他人。

“这边。”向井领着他穿过柜台后的工作间,来到办公室。他伸手按下办公桌底的按钮,墙边的文件柜缓缓转向内侧,露出一扇与柜体同尺寸的活动板门。

降谷零跟着走进暗门,灯光亮起的时候,他不禁瞳孔微缩。

大大小小的精密仪器在轨道灯下泛着金属冷光,研磨机、微镶仪、超声波清洗器井然排列,完全就是一个设备齐全的微型实验室。

“那把精密挫刀原本是放在这里的......”向井指着一台设备的操作台。降谷零俯身看去,金属碎屑间留有一道空隙,其轮廓呈诡异的弯曲弧度,一看就知道是特殊形制的工具。

“监控视频呢?”他直起身子。

向井快步走到电脑前,点了几下鼠标,屏幕切换成灰调画面。

两天前,有个人从这个秘密工作室取走了那把怪异的锉刀。

昨晚,当那位珠宝大师提出要拆除耳骨夹内的GPS时,降谷零立刻警惕了起来。

这是警视厅配发的特级侦查设备,就算是设计者Schmidt也无权擅自改动。

他装作感兴趣地问:“您是说,我把设备寄给您,您拆除GPS后再寄回?”

哪有人会因为“头回听说退回申请”,就急着索要东京警视厅的申请人信息的呢?

要知道,这类信息需经德国相关部门、日本外务省层层转递至警视厅,流程极为繁琐。

“是的,我能处理。”Schmidt回复的邮件里有两处拼写错误。

降谷零用软件追踪IP,与警视厅资料比对后确认,邮件确实发自Schmidt家里。反常的不是位置,而是这个居家办公的人急切得异乎寻常。

“就算不寄回,我也能处理。”对方追加的邮件更显急迫。

降谷零想了想,继续顺着他说:“我确实也不想让这耳骨夹出现在别人身上,但条件是?”

没想到Schmidt直接打来了网络电话。

降谷零迟疑着没有打开摄像头。电话接通的瞬间,屏幕上出现的脸让他吃了一惊。

Schmidt的头发花白又稀疏,皮肤松弛地挂在骨头上,眼窝深陷,满脸沟壑。谁能想到,做出那种精密设备的顶尖匠人,竟已是这般老态。

原来,Schmidt虽然被禁止泄露侦查设备的工艺,却一直与几位同门珠宝匠保持着技术交流,但仅限工艺讨论,核心设计图始终守得很严。

多年前,他曾做过一把精密锉刀,作为礼物送给了在冲绳的师弟。这把锉刀只有他能做,还是制作这些设备的必备工具。要是被人发现这把刀在他人手里,他很可能会被控泄露国家机密。

两天前,师弟告诉他,有人闯进了秘密工作室,偷走了这把锉刀。

工作室里有那么多工具,却偏偏只拿走了这把锉刀,很可能是因为知晓了它的作用,想带回德国举报。

“要是对方只拍了照片,我还能想办法周旋......但要是把实物带回德国,我就真的......”他的声音发颤,每句话都像是喘不上气来。

降谷零听完,说:“所以您不敢惊动德国安全部门,又知道日本警视级以上的人才知道有这些设备的存在。听说有人申请退回,就编了个理由来找我?”

“......降谷管理官,贵国有掌握同样工艺的匠人,今后无需再买德国的设备。这个情报够诚意了吧?而且有了那把锉刀,我在冲绳的师弟就能帮你处理那个耳骨夹......”

“诚意?”降谷零打断了对方,故意扣上最重的罪名:“用一个匠人的信息,换我帮您追回能判叛国罪的物证?再说,擅自改动设备的风险,您和您的师弟担得起?”

“叛国罪”三个字一出口,Schmidt就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着背在屏幕里抖个不停,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说:“我......”

降谷零隔着屏幕盯着他,分不清这病弱是真是假,就接着施压:“看来如今唯有我能帮您。可要是我拿到您师弟的信息却什么都不做,也不过是损失了一个早已申请退回的设备。但您......”

沉默了大约一分钟后,Schmidt哑声问:“阁下还想要什么?”

降谷零快速权衡了一下,说:“您提到的所有同门的名单,还有这把锉刀的制作工艺。”

屏幕里的老人脸色还是很差,却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说:“......成交。”

挂了电话后,降谷零马上通过各种途径调查了Schmidt。

据悉,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公开露面,各种消息都显示,他的身体状况确实堪忧。

“那个......Schmidt先生的身体还是没有好转吗?”向井的话将降谷零的思绪拉回现实。

尽管他在出发前已经做足了调查,但眼前这位戴着厚镜片、系着油污围裙的憨厚匠人向井潮生,怎么看都不像是隐世的顶尖技术大师。直到走进这个秘密工作室,他才终于信了Schmidt的话。

“你早就知道他身体不好?”降谷零随口问道。

“......他长期超负荷从事着这种耗费心神的工作,所以......”向井的语气有些奇怪,似乎带着几分愧疚:“这些年来,其实我们同门几个都会在他忙不过来时,帮着做些外部装饰件。这个工作室才一直留到现在。不然的话......”他说着,脸上掠过一丝厌恶。

向井这态度倒是有点耐人寻味。

降谷零重新看向监控视频。画面显示案发时店里顾客众多,店长和三名珠宝匠都在柜台前忙着接待客人。那个穿普通格子衬衫的小偷在店内徘徊几圈后,趁人不备蹲下身子,溜进了柜台后的工作间。

此人进入后几乎没有停留,径直穿过了工作间和店长室,熟门熟路地闯入了秘密工作室。

显然,他对这里的布局早已摸清,目标就是那把锉刀。

问题在于,对珠宝制作一窍不通的外行人是绝不可能看出那把锉刀的价值的。而既能发现秘密工作室,又具备专业知识的人,很可能就在店内那三名珠宝匠之中。可事发时,他们三人都在前台忙碌......

回到宿舍,降谷零马上开始着手调查珠宝店周边的监控,试图追踪小偷的行踪。由于事件涉及警视级以上人员才知道的机密设备,又是他与Schmidt的私人交易,他只能独自调查。

他从钱包里抽出那张写有“Bourbon”代号的卡片U盘,喃喃自语道:“又到你出场的时候了......”随即黑进了潮汐附近的监控系统。

这小偷似乎很擅长躲开监控,周边摄像头几乎没拍到有效的画面。看他在店内不慌不忙、动作麻利的样子,显然是个惯犯。

所以说,是那三名珠宝匠中有人泄露了秘密工作室的情报,雇佣了惯偷,盗走了锉刀?

他这么想着,写了一个木马程序,分别发送给那三人,同时通过各种渠道收集向井和那三名珠宝匠的情报。

“降谷管理官!我刚收到了Schmidt先生的消息,他说......”

第二天下午,向井打来电话,语气非常急迫。

“见面谈。”降谷零直接打断了对方。秘密工作室都已经泄露了,他不确定此刻有没有监听者潜伏在向井周围。

到了潮汐,向井一脸焦虑地迎上来。

这警戒心也太低了吧......!

降谷零暗自皱眉。

此时正值营业时间,店内还有其他匠人和客人。他不动声色将向井引到柜台边,随意指着展示柜里的一枚戒指,低声说:“把这个拿出来,假装向我介绍。”

向井先是一愣,随即会意,手指微颤着取出展示盘,用接待客人的口吻说:“这位客人,请看......这是上个月新设计的款式!”

降谷零举起戒指,假装仔细端详,压低声音问:“Schmidt说了什么?”

向井语速急促:“他收到情报,说德国有调查员已出发来日本,目标就是查技术泄露!让我们务必尽快......”

看来这位珠宝大师在德国也有自己的情报网。也对,毕竟是顶尖的侦查设备专家,自然懂得如何利用资源获取信息。

“确认那调查员是冲着锉刀来的吗?能查到对方的消息来源和行程吗?”降谷零追问。

“我不清楚,他没说太多......”向井的眼神有些慌乱。

降谷零抬眼看向局促的店长,无声地表达着不耐烦。

这位憨厚的珠宝匠显然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连扯出的职业微笑都透着生硬:“明、明白了,我会让他尽量查清楚的......”

“这不是......管理官吗?”

身旁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是比嘉,身旁还站着他的夫人。

等等......!这种时候被撞见的话......!

果然,比嘉的目光在他的脸和手中的戒指间来回游移,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像是拿到了年度大瓜般惊喜,说:“难、难道说,是准备向雨宫小姐......?”

“嘘——!”

糟糕的是,在这种状况下,降谷零根本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说辞去否认,就只能装出秘密被戳破的尴尬模样,说:“比嘉警官,这件事请务必保密......”

比嘉兴奋地疯狂点头,说:“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然而第二天,从降谷零踏进县警本部起,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意味深长地鼓励他说:“加油啊,管理官!”“别紧张,你一定可以的!”

没错,是每一个人。

在被不知道第几个人拍肩打气后,降谷零躲进办公室反手锁上了门。

这要是有谁嘴快跑去跟雨宫说了......

应该不至于吧?同僚们多少知道,私下接触雨宫相当于触他的逆鳞,所以连归还证物都是让他转交......

处理完紧急事务,降谷零将卡片U盘插入笔记本,屏幕立刻跳出三个木马程序的反馈提示。

很好,都上钩了。

他快速入侵了三名珠宝匠的手机,调取所有聊天和通话记录,再用爬虫程序在海量信息里检索关键词。经过两晚通宵工作,终于顺藤摸瓜找到了那把锉刀。

当他把卡片U盘重新收回到钱包里时,心里竟有种微妙的不舍,像是在与某个熟人告别。

尽管耗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但这两天,他仿佛短暂地变回了波本。

准确来说,只有夜晚如此。

白天,他仍是县警本部里那个穿着白衬衫配鼠灰色外套,在报告、会议中忙碌着的代理本部长降谷零。可每当夜幕降临,鸭舌帽檐压下的瞬间,波本就会接管这副身体,插上那个卡片U盘彻夜敲击键盘,在一串串代码中寻找着线索,独自游走于黑暗之中。

这种极其割裂的身份切换非但没有让他感到疲倦,反而带来了一种久违的,从现实世界短暂脱离的放松感觉,竟让他格外想要珍惜。

此刻,在这间不起眼的出租屋里,降谷零一脚踢开脚边的小刀,鞋子碾过碎玻璃的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有点刺耳。他弯腰捡起掉在血泊中的锉刀,用手背擦掉溅在脸上的血,走到阳台,借这月光端详这把形状怪异的工具。

当初Schmidt提出交易时,他曾怀疑锉刀只是个障眼法,根本不像对方说的那般重要。但现在他信了,毕竟地上那个男人刚才为了护住这把锉刀,几乎搭上了性命。

只是,交出这把锉刀后,那个卡片U盘就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再派上用场了。

胸腔中满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肾上腺素带来的亢奋还未消退,另一种酸涩却已涌上心头。

曾经恨不得尽快摆脱掉的这个身份,在知情人都默认波本不会再出现、从今往后他就只是降谷零的现在,那些散落在黑暗中的记忆碎片,突然变得弥足珍贵。

那也曾经是,他拼尽全力的一段时光呢。

“叮叮叮叮——”

雨宫专属的信息提示音响起。

他回想起两年前,两人第一次确认代号的那个夜晚。

他的RX-7驶入了黑漆漆的隧道,四周的光线骤然消失,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

“波本......”

就是在那样的黑暗中,他听见后座的雨宫叫出了这个名字。

不知为何,他忽然迫切地想再听她叫一次波本,仿佛只要从她口中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那个被藏起来的波本就会继续存在下去。

于是他拨通了雨宫的电话。

“怎么了?我今晚可没有偷吃布丁哦。”

她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背景里混着综艺节目的夸张笑声。

他想象着她抱着那只小山羊玩偶舒舒服服地靠在床上的样子,笔记本斜放在桌角面对着她,屏幕光映在她的眼底。

这与他此时所处的黑暗截然不同的安逸画面,让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说:“小昭你说过吧?说你喜欢降谷零,波本,安室透......”

“呃呃?......干、干嘛!特地打电话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平时总是很直白地表达喜欢的雨宫,被他这样问到时,却反而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般慌乱。电话里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大概是那只小山羊玩偶被她捏得变形了吧。

他故意没有回答,沉默地听着新干线由远及近的轰鸣。

“我......是的!我喜欢!”果然,她还是会迁就着他,说出这句喜欢。

他轻笑出声。

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那个晕倒在地的男人被吵醒了。

降谷零反手将枪口抵上对方的额头,用肩膀稳稳夹住手机,食指竖在唇边做出噤声的手势,眼角还带着一抹歉意,就像是在波洛咖啡厅打翻咖啡时,对客人道歉那样。

见男人被吓得乖乖闭嘴,他才语带笑意地问:“那你觉得,现在跟你通电话的是哪一个?”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认真思考。随后他听到她笃定地说:“......波本,是吧?”

“哈......哈哈哈哈~”这回答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面前的男人在枪口下抖得更厉害了。

他追问:“为什么?”

“......如果是降谷零,这个点就算没睡也该在办公室加班吧?可你那边有新干线的声音,县警本部办公室可听不到这个。要是降谷零为了案件,去到新干线附近的现场,身边早该围满警察了,但你那边也没有嘈杂声......降谷零一个人半夜出现在新干线附近,总不会是去夜跑吧?肯定是在独自调查不能让同僚知道的事情......这种时候,不就该波本出场了吗?”

听着她有理有据的回答,他几乎要相信这真的是她认真推理出来的结果,直到她用那种恶作剧时尾音上扬的语调说:“当然!以上都是我胡说的!”

“诶?”他有点意外,追问道:“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

“就只是......感觉而已~降谷零一向很清楚自己是降谷零,安室透也是一样,始终明确自己的身份......只有波本,从降谷零这个身份脱离出去以后,会偶尔搞不清自己是谁......所以会问出这种问题的,就是波本哦!”

他忽然喉咙发紧。

她总是这样,轻易就戳中他心底最隐秘的矛盾。那个在光明与黑暗间摇摆、贪婪到两边都不愿放手的自己,唯有她能看得一清二楚。这种被看穿的感觉,非但没有让他感到不安,反而像是在这汹涌的暗夜里终于抓住了什么。

为什么偏偏在想要寻求确认时打给她,还觉得一定能从她这里得到确认。

为什么总会在她的车里睡着,甚至变成了会在打电话时睡着的人。

为什么,光是想起她,就觉得内心一片柔软安宁。

他似乎看到了这些问题的答案。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自己早已对她生出这般深刻的依赖。

“小昭果然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存在呢。”他低叹,危险到让他甘愿卸下所有伪装,露出最真实的自我。

电话那头的雨宫笑了,说:“我该说什么?嗯......谢谢夸奖?”

“果然还是得把你留在我身边才行。”他话音未落,枪口下的男人开始挣扎了起来。降谷零“咔嚓”一声打开保险栓,男人瞬间又僵住了。

“你又来了......”她无奈地说:“现在是讨论这种事的时候吗?快解决事情回去休息吧,波本?”不等他回应,听筒已传来忙音。

可恶,她竟然就这样逃了......

他盯着手机屏幕,烦躁地啧了一声。

眼前被枪抵着的男人见他神色阴沉,抖得更厉害了。

降谷零收起手枪,说:“别抖了,我说过不会杀你。”他刻意顿了顿,又补上一句:“除非你说谎,大友先生。”

眼前这个身形瘦削、头顶微秃的男人,正是潮汐珠宝店的其中一名珠宝匠大友弘志。他半边衬衫浸透鲜血,看到手枪入套,像泄了气的皮球那样滑坐下去。

降谷零用锉刀挑起他的下巴,说:“把这东西的来历说清楚。敢编一句瞎话......”刀锋贴着对方颤抖的喉结微微用力,“我就用它割断你的喉咙。这可是你拼命想得到的东西,死在它手里,对你来说也算是不错的结局吧?”

大友的供述与降谷掌握的情报基本吻合:半年前,他意外闯入了秘密工作室,被那些精密器械所吸引。此后多次潜入,逐渐痴迷于那些技术,想要自学却不得要领。他认出锉刀是核心工具,便雇了惯偷Kazu来盗走,打算以此要挟向井传授技艺。

半小时后,Schmidt的邮件如期而至,附带着名单和图纸。降谷也履行了约定,将大友和锉刀一同带回了潮汐。

“......惊艳?这种技术简直就是在玷污这些美丽的造物!”听完大友的动机,向来憨厚的向井突然怒不可遏:“这些耀眼夺目的珠宝本应是给人带来幸福的东西,如今却有人想在里面装什么GPS什么监听器......而你,竟然还觉得这是很令人惊艳的技术?”

降谷想起了前日,向井提到保留工作间时那厌恶的神情。这位掌握着顶尖技艺的匠人,或许正是因厌恶才甘愿做普通珠宝匠,拒绝走上Schmidt的路。但现在,事情恐怕由不得他了。

Schmidt的情报只能算是锦上添花,在这个事件中最有价值的,恰恰是眼前这位本土匠人与这间秘密工作室。

等大友悻悻地离去后,向井背对着他,喃喃地说:“......降谷管理官,这个工作室今后将会被国家接管吧?而我也......”

降谷零用毫无波澜的语调宣布:“嗯,你将开始为国家研发侦查设备。”

“是吗......”向井低笑一声,似是接受了宿命,说:“看来Schmidt先生真的时日无多了......我们几个同门都觉得这技术不该存在,所以一直守口如瓶......Schmidt先生虽然害怕这门技术失传,却因答应了师父,始终没有将它传授给外人。这些年哪怕再忙,他也一直保守着秘密,没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存在......现在像这样把我推到你们面前,恐怕真的是身体撑不住了吧......”

说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降谷零:“对了,管理官好像是......想要拆掉耳骨夹里的GPS吧?”

降谷零点了点头。

向井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说:“那、那么,管理官也是这么想的吧?那种东西根本不该跟珠宝装在一起!”

“向井先生......”降谷零轻声说:“工具和技术本身并没有好坏对错之分,其使用者才有呢。”

“呵......”向井的肩膀又垮了下去,说:“你知道吗?我们的师父和Schmidt先生,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降谷零打给黑田参事官,汇报了事件经过并让其安排相关人员来接管工作室。

向井就这么呆坐着,目光空洞地听他讲完每一个字。直到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向井才开口问:“......是那位雨宫小姐吗?”

听到这个名字,降谷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直接锁定了向井。

“那天你的朋友问你,是不是准备向雨宫小姐......你想拆掉GPS,是不想在她身上装那东西吧?”向井的眼神突然明亮起来,语带着恳求地说:“管理官,让我来拆吧......不,请务必让我拆掉它。这或许是我最后一件能按自己的意愿去做的事情了。”

第二天晚上,降谷零带着耳骨夹来到潮汐。

“她是个怎样的人呢?”

“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吗?”

“有什么很难忘的回忆吗?”

向井手里操作着精密器械,头也不抬地断断续续问着。

降谷零只是抱着手臂站在一旁,一句都没有回答。而向井也不在意,所有精力都集中在那个耳骨夹上,仿佛对方的沉默只是背景音。

片刻后,向井用镊子夹出一粒比鱼眼还小的GPS模块。降谷零盯着这个微型装置,不禁在心里感叹:竟然能将器械做到如此精细。

向井靠在椅子上,用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大概是想歇口气再继续。他盯着工作台上被拆解成细碎部件的耳骨夹,问降谷零:“当她收到这个礼物时,一定会觉得很幸福吧?”

是我让你感到幸福的吗?

那个在梦里问过的问题,再次浮现在降谷零的脑海里。

他移开视线,看向旁边的桌角,最终忍不住低声回答:“我......不知道。”

如果真的去问她,她大概想都不想就会兴高采烈地大声回答:“是——的!”

可这究竟是她真心感到幸福,还是像前几天他寻求确认时那样,只是知道他想听才这么说的呢?

“那就让她这么觉得啊!”向井依然望着那堆零件,眼神带着几分痴迷,“这些美丽的东西,不就是为了让人感到幸福而存在的吗?”

他的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心思显然没放在对话上。但他这句话也提醒了降谷零。

“其实我只是还没想好毕业后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这个生命要怎样度过......而我在新西兰那边又过得很开心,所以才想着要先回去。”

他想起雨宫曾经这么说过。

既然她只是因为在新西兰过得开心才想回去,那么,如果能让她意识到,在日本能过得更幸福、更开心,她是不是就愿意留下了呢?

第二天,降谷零整理好关于潮汐珠宝店的调查报告,分别提交给上级与后续接管人员。因涉及到稀有精密技术,警视厅的反应非常迅速。下午三点,从东京来的设备管理员便跟着他出现在潮汐的门口。

交代完细节,刚踏出店门,他就碰到了在附近办事的平良。

“管理官,戒指还没挑好吗?”平良嘴里叼着根烟,随口调侃道。

他知道人们会八卦男女感情是天性,所以初到冲绳时,为了拉近跟同僚们的距离,他也是顺势立了会对女朋友很头疼的人设。如今这人设太过成功,以致于每次闲聊时,话题总会绕到雨宫身上。

他倒不介意旁人打趣,只是那些和她有关的点滴,他越来越觉得是私密的宝藏,舍不得拿出来分享。

“不......就是觉得现在提这事还太早了。才在一起没多久就提这个,说不定反而会让她有压力。所以还是......”降谷零顺着往下说。最近同僚们都盼着听他的好消息,而他只想把这个话题压下去。

“是吗?既然都来了这么多趟珠宝店,不如挑件礼物送给她?不求婚,就当是一份表明心意的小玩意总行吧?”平良说。

降谷零理所当然地回答:“我的心意,她比谁都清楚。”

“哎呀~”平良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说:“就算她知道你爱她,难道会嫌你多说几次吗?”

平良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管理官,你也知道我们这工作,通宵蹲点、几天几夜不着家是常有的事。你看,现在你们两人都在冲绳,但能安稳坐下说话、约个咖啡见上一面的日子能有几回?我家那位就总抱怨我像个租客。所以我算是明白了,逮着机会就得哄,就得给她塞各种稀罕玩意。不用对她承诺什么,就只是让她知道我有放在心上而已。”

顿了顿,他转头看向降谷零,眼神里带着几分郑重:“雨宫小姐知道你忙,也带着觉悟接受了这一点。但要是把她的体谅当成理所当然,那就太过分了吧?你不该时常回应些什么吗?”

晚上,降谷零躺在床上,举起那个已经被拆除了GPS和耳麦的耳骨夹仔细端详着。现在的它已不再是特殊侦查设备,只是一枚珠宝,却又不普通。这小小的物件早已成了故事的容器,见证过太多秘密。

“你会把它送给那位雨宫小姐吧?”

回想起昨晚在潮汐,向井一边心满意足地用麂皮仔细擦拭着重组如新的耳骨夹,一边这么问他。

降谷零一时没能回答。

最开始申请这个耳骨夹,不过是想随时掌握她的位置,可现在它已经失去这个功能了,那么......

“你希望她幸福,对吗?”向井看着他犹豫的神情,放下工具,说:“所以为什么不把这样的心意传达给她呢?”

“我的心意,她比谁都清楚。”

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他执拗地重复着,语气依然笃定,握紧了那个耳骨夹。

这句话他对平良说过,对自己说过,此刻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却显得有点苍白无力。

平良的话在他的耳边响起:“雨宫小姐知道你忙,也带着觉悟接受了这一点,但要是把她的体谅当成理所当然,那就太过分了吧?”

在确认关系那天,他对她说了喜欢,之后却再也没有正式提起过。反而是雨宫在不断地对他说“喜欢、喜欢、喜欢”,直白到甚至让他觉得输了。

他这才意识到,一直以来,似乎都是他在依赖着她,近乎掠夺般不断索取自己想要的种种,享受着她的纵容与迁就,自私地只想将她留在身边,答应了的事情却又时常没法做到。

所以才这么没自信吗?连能否让她幸福都不敢确定。

白天,回到县警本部的降谷零依然忙碌,报告、会议、电话......属于降谷管理官的事务接踵而至。但平良那句“能安稳坐下说话、约个咖啡见上一面的日子能有几回?”却像背景音般在脑海里反复回响。

处理完紧急文件,他靠在椅背上揉着眉心,目光扫过桌角的日历。

他从没问过她什么时候做决定、什么时候离开冲绳,但一种强烈的紧迫感骤然迫近。

他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独自沉浸在各种揣测里了。他得在时间溜走前做点什么。

当晚,东京来的设备管理员联系了他,称已完成秘密工作室的设备清点核对,三名珠宝匠也安排妥当了,让他做最终确认,看看有没有需要注意的事项。

降谷零来到潮汐时,看到门口的招牌已被拆下,秘密工作室里的设备都被贴上了标签,外间珠宝店却维持着往常的模样。

“他们允许我继续卖完这些珠宝。既然做出来了,我也希望它们能派上用场。”身旁的向井说道。

降谷零轻笑一声,认真地端详着展示柜里的珠宝,说:“让人感到幸福,是吗?”

虽然这几天已来过很多次,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纯粹以艺术品的视角打量展示柜里的珠宝,而非搜寻线索。

“是啊......虽然店开不下去了,但我打算把它们放到网上拍卖。”向井回答。

“你确定没问题吗?今后要负责设备研发的事?”降谷零疑惑地问。

这个厌恶相关技术的匠人,为何这么轻易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向井轻叹一声,说:“Schmidt先生联系说,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三个月后就......”他的脸上又露出几分愧疚:“他一直替我们保密,导致所有需求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常年超负荷工作,所以才......我们任性了这么多年,只肯帮他做外部珠宝,现在或许,也是时候认命了吧......”

“那个......请问是打烊了吗?”

店门被推开,一对情侣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没呢,欢迎光临!”向井热情地迎了过去,仿佛在这个珠宝店里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还在秘密工作室里忙碌着的警察们全都不存在。

看他那热切的模样,降谷零对他点了点头,发了个信息给在里间的人,让他们都先不要出来。

他看着这对情侣挽着手臂,一个一个展示柜地看过去,不时提问,不时低声交谈,女生的脸上始终带着幸福和期待。

这让降谷零想起了下午看到日历时,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平良说得对,能好好说话的机会本就少之又少。与其在电话里、在工作间隙的碎片时间里表达心意,为什么不创造一个专属的、完整的、不受打扰的时间和空间?一个只属于降谷零和雨宫千昭的时刻?

他决定安排一场约会,郑重其事的约会。

不是以管理官的身份,也不是以波本的身份,仅仅是作为一个男人,邀请他心爱的女生共度一段时光。在她可能离开之前,在他们共同拥有的“现在”里。

而承载这份心意的,正是口袋里那枚卸下枷锁的耳骨夹。

它不再有GPS的功能,却承载了更多的重量:他的挣扎、他的妥协、他最终的选择。他要将它送给她,在那个精心准备的时刻,连同他最深切的祈愿一起和盘托出。

等那对情侣离开后,降谷零就对向井说了自己的想法。向井听后欣然同意,笑着说:“那就让这家店最后再尽一次责任吧。”

第二天一大早,早会结束后,降谷零宣布说:“今天我将会休假一天......”

“哇哦——”话音未落,原本安静的会议室瞬间沸腾。起哄声此起彼伏,仿佛要把天花板掀翻。有人激动地拍桌而起,有人扒着他的肩膀直摇晃:“加油啊!管理官!”“是今天吗!”“等你好消息!”“戒指带了没?”

看来大家都误会了什么......

降谷零尴尬地低头扶额,犹豫着是要澄清呢,还是由得他们继续误会呢。

就在这时,笔记本弹出了来自东京的视频连线邀请。他正准备点接受,一群人却一拥而上,把他架起来扔出了会议室。

“等等!好歹让我......”接个视频再走......

话还没说完,门口立刻堵起了人墙,仿佛放在那里的不是一个笔记本而是一个炸弹。

“您就休假一天而已,地球又不会因此而爆炸!”

“快去吧管理官!工作交给我们!”

“别让雨宫小姐等久了!”

“说话温柔点,别吓着人家!”

众人七手八脚地帮他扶正领结、理好外套,甚至往他口袋塞薄荷糖,根本不给他插嘴的机会。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会议室门“砰”地关上,隔着门板还能听见里面的欢呼声。

行吧,看来解释也没用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离开了县警本部。

可当他准备出发时,却收到了向井发来的坏消息:原定今天安装招牌的工程队,因交通事故堵在了路上。

可他的约会邀请已经发出去了......

他烦躁地看着手机,心想:得想办法拖延一下时间才行。

这时他想起有谁推荐过一家本地的饭店四竹茶房,据说人气非常火爆,每到饭点都会排起长龙。

于是,他取消了原本订好的餐厅,决定带雨宫去那里拖延时间。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现在虽然已经放晴了,空气里仍弥漫着浓重的湿气。

降谷零早早地把车停在MOAI附近,车顶上茂盛的叶子仍在滴着水,发出不规则的“嗒嗒”声混在一片蝉鸣中,路边的水洼映着澄澈的天空,这大概就是冲绳最寻常不过的一个夏日午后。

在这座城市生活了近两个月,街道的风景对他而言还是有点陌生。大概是因为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光,能够什么都不做,只是悠闲地观望着四周。

他仰头看见一朵形状像兔子的云,不由得想起了雨宫曾发给他的照片。她说每次发信息,都是因为想他。这个念头让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说起来,这似乎还是......他们第一次这么正式的约会?

按照常理,恋爱的顺序本该是相识,相知,相爱,然后才是约会,牵手,接吻......

可现在他才发现,他们完全没有按这个顺序来。明明已经经历过这么多了,却偏偏漏掉了最寻常的约会环节......

也不知道雨宫看到他的约会邀请时,是怎样的心情?会觉得开心吗?会期待吗?

巷口处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他知道是她,心跳便随着那由远及近的声响,逐渐不自然了起来。

雨宫穿着蓝色连衣裙,外搭一件白色半透明罩衫。

降谷零几乎在瞬间就认出了这身衣服。

两年前的那个下着大雨的午后,她也是穿着这身衣服,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家附近,说她在找一只流浪猫。

当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的那一刻,他曾经幻想过,如果他们真的只是普通的大二学生和侦探,那该多好......

如果那天她真的只是来找猫的。

如果他没有那么多的秘密。

如果她也没有。

此刻,看着雨宫一步步走近,时光仿佛在她周身产生了奇妙的扭曲。

他突然觉得,在某个平行时空里,一定存在着这样的他们:她是普通的大学生,他是在咖啡厅打工的侦探。

也许在找到小猫后,他们会交换联系方式,会在街角的书店、或是他打工的咖啡厅偶遇,自然而然地熟悉起来。

他们会像所有平凡的情侣一样,遵循着最普通的顺序,相知、相爱,在游乐场约会,在摩天轮升到最高处时接吻,在夏夜祭典的烟花下十指相扣。

没有猜忌与算计,没有谎言与利用,更没有分离与担心再次分离的那些日日夜夜。

只有最普通的相遇,最普通的相爱,最普通的幸福。

一定是这样的吧?

雨宫走到他的面前,带着一点点的紧张和一点点的期待看向他。

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拥着特地认真打扮前来约会的恋人,告诉她说:“好可爱~”

两人就这么在这个无人的街角肆意拥抱、大笑。他看到他们交叠的身影倒映在路边的水洼里,觉得也许平行时空里的他们也正做着同样的事情。

此刻,那些关于“普通”的想象突然变得触手可及。当她放下所有防备走来,当他卸下所有身份拥抱她,他们就已是世界上最寻常的恋人。

四竹茶房的人气果然火爆,但等到他们排完队吃完饭,潮汐那边的招牌居然还没安装好。于是,降谷零便带着雨宫去商店街附近看了场电影。

好在电影刚散场,他就收到了向井发来的消息,告知招牌已经完工了。

终于......!

他努力掩饰着内心的急切,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邀请雨宫去商店街附近逛逛。

不出他所料,她很快就看到了潮汐店门上方新装的“Popo”招牌,但她并不知道,这其实是他昨晚和向井商量后,特意请工程队今天加急安装上去的。

他看着她走进潮汐珠宝店,看着她被展示柜里的珠宝吸引。当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那枚耳骨夹上时,他看见她睫毛微颤。

正如他所料,她瞬间就看懂了他精心准备的一切。

雨宫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随即笑出声来。他清楚地看到她眼中那纯粹的惊喜之情,以及被这份认真准备的礼物所触动的真切幸福,当然,还有他自己的倒影。

就这样,他胸腔里某个紧绷许久的结,就在她毫不掩饰的喜悦注视下,“啪”的一声解开了。

是我让你感到幸福的吗?

梦中的问题在她弯起的眼角眉梢间有了答案。

是的,至少在这一刻,是的。

他抬手为雨宫戴耳骨夹,将长发拢到耳后时,她耳后的那一小片皮肤就这么暴露在他眼前,瞬间把他拽回到那个潮湿的凌晨。在那辆寂静的雪佛兰太浩里,他的指节曾摩挲过这片唯有他能触及的区域,那隐秘的触感至今仍残留在指腹。

而此刻的她也是像那天一样毫无防备,允许他所有的触碰。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那个耳骨夹,随即吻了上去。

不久前才压在心底的那汹涌的暗潮,因这被允许的亲吻又再翻涌而出。

“说出来吧?”面前的镜子里的降谷零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笑着低声说道:“准备了这一切,不就是为了提那个请求吗?说出来。”

珠宝店里的灯光柔和明亮,却照不亮他背后不断扩张的阴影。

他做到了,她在感到幸福,是真真切切的因为他而感到幸福。

“不要走,留在我身边。”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接着他就听到她轻叹了一声。

不知为何,他立刻就明白,他输了。

他不甘地抱紧她,把脸埋在她的颈窝,觉得自己像是某个拼命护住唯一玩具的小孩。

“零真的非常狡猾呢。”

他听到她这么说着,下颌轻轻蹭了蹭他埋在她颈窝的发顶,接着又带着点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刘海,说:“明知道我在动摇,明知道你每次这样......用这种语气提出请求我都会拒绝不了......”

她挣开了他的怀抱,转过身来。不再是依偎的姿态,而是面对面,直直地看进他的眼底,而且还是......用当年Calvados的那种像是在读取他想法的锐利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但如果我今天答应了你,如果我说‘好的’......”她的指尖抚上他的脸颊,停留了片刻后,手臂又环上他的脖颈,把两人拉近到气息交缠的距离,就这么直勾勾地审视着他,轻声说:“你确定吗?确定你想要的是这个?一个因为舍不得看你难过,或是被幸福感冲了昏头才给出的答案?”

镜中的降谷零和在地上扩张的阴影,瞬间都像是被她这精准的一针扎破了的气球,泄了气消失在这令人眩晕的柔和光线里。

“......”

根本赢不了啊,这种较量。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自嘲地苦笑了一声,狼狈地看向一旁的地面,低声说:“明明动摇得这么明显,总让我觉得或许我再努力一点就可以......可到头来......狡猾的到底是谁啊?”

而眼前的雨宫,却在他认输般的低语后,唇角忽然扬起一个久违的、带着点小得意的弧度。那正是最初让他怦然心动的,Calvados计谋得逞时的笑容。

“当然是零最狡猾!”她毫不客气地伸手,带着点惩罚意味地捏了一把他的脸颊。

“诶——?”他本以为她会继续得意地宣告自己的胜利,告诉他她早就知道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没想到她反而露出了不满的神情,一本正经地说:“零说过,你有拼上性命也要守护的东西。从前的我只会觉得,能活着,活到生命的尽头就够了,就算没有特别的理由都无所谓......正是因为憧憬着这样的你,我也开始试着寻找那样的东西了!明明是因为喜欢上零,才让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现在却又好像我这样想,还反而会让你难过一样!这算什么啊!”

“哈......”降谷零被她这理直气壮的控诉气笑了,依然是有点难堪地看着地面,没去看雨宫几乎怼到他面前的那不满的神情。

竟然在这样的状况下也要对他说喜欢......这让他说什么好啊?

但雨宫没打算让他逃避。她双手捧住他的脸,微微踮脚,额头轻轻抵住他的,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听好了,降谷零,”叫出他的全名时,她自己都绷不住低头笑了两声,才接着说:“我呢,可是个非常、非常贪心的人哦!”她的指尖一边轻轻划过他的下颌线,一边说:“我贪心地想要你,想要这份感情,想要继续维持这样的关系,也同样贪心地想要找到那个属于我自己的答案。”

她的眼里满是挑衅,说:“而你喜欢的,不正是这样贪心又不讲道理的我吗?”

降谷零看着她这副有恃无恐的得意模样,吃吃地笑着,再一次抱紧了她,说:“嗯,我喜欢你。”

然后,似乎还觉得不够,他又重复了一遍:“雨宫千昭,我喜欢你。”

他低下头亲吻了她的额头,终于接受了自己今天输得一败涂地的结局,也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在这种关乎她个人意志的较量上,他从来就没有,也不该奢望有任何胜算。

因为她是对的,他喜欢的正是那样执拗、独立、永远不可掌控的她。

“还有!”她在他怀里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对他说:“这个礼物我超~~~级喜欢!今天的约会也特别特别开心!以后还要送我更多更多礼物!约会也要更多更多!”

降谷零自然明白她是在用她的方式,不让他沉浸在刚才的失落里,于是故意摆出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无奈表情,没好气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在送雨宫回MOAI后,降谷零独自开车回宿舍。难得放晴大半天的天空,这时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来回摆动,将夜景切割成支离破碎的光斑,像极了他此刻纷乱的思绪。

当看到她毫无防备地露出那片隐秘区域时,那股压抑不住、疯狂滋长的欲念,以及被Calvados审视时那种无处遁形的感觉,不断在他的脑海里闪回。

一边是贪婪地渴求着对方的自己,一边是执拗地坚持着自我的她......

他没法控制自己的贪婪,而她看似纵容他所有的放肆,却又总能在他过分越界时,在两人之间精准地划出一道界限。

她这种在沉沦与清醒间自如切换的能力,让他深刻地明白到,在这段关系里,她始终掌握着绝对的主导权。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指节无意识地叩击方向盘。

她本就是个时刻执着于主导的人,这点他一直都很清楚......

所以只要两人还在一起,这场关于主导权的拉锯战或许永远都不会画上句号。

看着交通灯变红,他把车停在斑马线前。

雨似乎小了一点,他看到一只不知名的飞鸟从眼前掠过,停在了路边树叶间那几乎看不见的巢穴里。

那个巢穴被树叶遮掩得严严实实,大概只有飞鸟自己知道它的存在。

即便是那样自由自在的飞鸟,无论是在外面与同类争抢食物、头破血流,还是流连花间、沾上一身花粉,亦或是贪恋阳光、被晒得浑身温暖,或是经历了狂风暴雨,它最终总会飞回自己的巢穴里。那里是它的归宿,是它可以放下所有防备安静歇息的地方。

那在枝叶间摇曳的鸟巢虽然小又破的,却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安宁。

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这个难题的最优解。

不是留下她,而是为她创造一个“想回来时随时能停靠”的巢穴。

那大概就是人们认知里的叫做“家”的地方吧。

那个地方对她来说绝不是,也永远不会是牢笼。她依然是自由的,依然可以自主选择下一站的目的地,可以随时出发。不论她将来要去新西兰,还是就像她说的,哪天找到想要做的事了,会动身去往别的地方也无所谓。只不过,在她经历了风雨、享受过阳光之后,心里多了一个固定的选项:要回家吗?

然而,对于他们两个长期处于非日常状态的人来说,这谈何容易......

他苦恼地揉了揉眉心。

换作普通人,这或许就只是去区役所提交结婚申请,再买栋房子住进去的事。

可雨宫不同,她从小在那种被身边最亲近的人怀疑着的环境里长大,天然地与周围人群保持着疏离。即便是在东京的家里,她也精心规划了随时可以逃跑的路线,准备了应对突发状况的小背包,甚至在隐蔽处安装了监控。

对她来说,那样的家不过是一个临时驿站,可能就跟冲绳洲际酒店、现在的MOAI民宿,或者她那辆雪佛兰太浩没什么区别。不是一个可以完全放松警惕的地方,而是一个可能随时需要逃离的临时栖息地,即便再也回不去了也无所谓,她随时可以舍弃,轻易找到下一个替代之所。

这显然不是办个入籍、买栋房子让她住进去就能解决的问题......

他要创造的不仅仅是一个物理空间,甚至空间本身是什么模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她产生那种归属感,那种“想回去”的渴望......

而偏偏,他自己的生活也充满了变数。现在还在冲绳,下个月可能就要被派往不知道哪个地方去了。这两年,哈罗呆在宠物寄养店的时间甚至都比呆在他家里还要长。而这样的状态,大概会持续到他再也无法工作为止。

像他这样本就生活不安定的人,真的能给那样的雨宫,创造一个让她“想回来”的家吗......

他甚至都说不清,这所谓“归属感”究竟该是怎样的感觉......

不,或许他知道。

他瞥了一眼副驾驶座。每次在雨宫的车里,那种能完全卸下防备、沉沉睡去的感觉,不就是一种归属感吗?

如果他也能让雨宫体会到同样的安心,体会到那种“可以彻底放松”的感觉,那么,那个地方对她而言,是否就能算是“家”了呢?

虽然隐约懂得了这种感受,可具体该怎么做......

这简直就是他的知识盲区......

他学过的所有知识,过往的全部经历里,可从来都没有“如何让喜欢的人产生归属感”这一课。

“叮叮叮叮——”

雨宫的信息弹了出来:“虽然刚才也说过了,但我还要再说一遍!我今天真的超~~~开心!晚安啦~”

“噗......”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个人难道还能隔着雨幕,看见他此刻正处于郁闷之中吗?

回到宿舍时,他发现雨又停了。

他看向窗外,夜空中的月亮虽然被乌云遮蔽着,却仍透出一丝微光。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啪”地打开,靠在阳台栏杆慢慢喝着,看着月亮一点点挣脱云层的束缚。

回想起今晚雨宫那洋洋得意的模样,还有她久违地露出了Calvados摄人心魂的那一面,他依然觉得心动不已。

这让他忽然又觉得,也许......就这样一直和她拉扯下去,也不错?

不过不用急,他们还有长长的时间。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总之零猫猫又默默立了个大功哈哈哈[笑哭]

两个同样执着于掌控的人该怎样谈恋爱呢,当然是要不断争抢主导权,不死不休的那种啊[爱心眼]

而且虽然占有欲和控制欲爆棚,但他所有想法的前提依然是:她是自由的[撒花][撒花][撒花]

而她也相当笃定:他一定不希望我给出违心的回答,哪怕是为了他自己而违背本心[撒花][撒花][撒花]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这种百分百尊重和确信会被百分百尊重的关系[爱心眼][爱心眼][爱心眼]

本来写了一个更复杂的案子,但想想毕竟还得是以CP为主的,就又删了好多[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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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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