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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 72 章

“雨宫小姐,这是?”

放学回来的浅海从厨房门口探出半个身子,好奇地问。

千昭的手指微微一顿,夹着的玉子烧差点滑落。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稀松平常:“便当啊。”

“是、是要做给降谷先生的吗?”浅海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嗯。”

明明只是承认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为恋人准备便当。这本该是恋人间最寻常的互动,可不知为何,光是承认这件事就已经让千昭脸颊发烫。她能感觉到浅海那骤然变得灼热的视线。

“哇哦——!是要带过去他工作的地方吗?这、这简直就像新婚夫妇一样!”浅海双手捧脸,眼睛里闪烁的星光几乎要实体化成粉色泡泡。

“我、我先走了!”千昭慌乱地“啪”的一声合上便当盒盖,在浅海那过于热切的吃瓜眼神的注视下,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快步走出了MOAI。

早上醒来后,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放在枕边的新耳骨夹,心里又被幸福感填得满满的。回复降谷零雷打不动的早起报备时,头脑一热多问了一句:“约会的回礼,零想要什么呢?”

过了一会,他回复:“想要小昭做的便当。”

这......

还以为他会说下次再一起去哪里玩,或是让她挑件礼物送他。其实她早就注意到他每次都带着同一款的领带,很想送他一条新的......

可是便当......?

她当然会做便当,但给自己做的,和给降谷零做的......这完全是两回事啊!

虽然从前在恋爱剧中看过不少女主角给恋人准备便当的桥段,但她是真的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这样的事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这种新鲜的体验让她既紧张又期待。

她问:“零想吃什么?”

“芹菜。”他秒回。

她本想再追问细节:是要牛肉炒芹菜?鸡肉?清炒?还是别的什么口味?但转念一想,如果完全按照他的要求来那就太没意思了。

就像昨晚,他精准地预判了她会被Popo这个店名吸引,会自己发现那枚耳骨夹。现在,轮到她来创造这样的惊喜了。

千昭盘腿坐在床上,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一道道便当菜谱。

午饭的话......他那种高强度又紧张的工作,感觉得要高蛋白外加复合碳水这种能补充能量的......?不对,管理官的话,大概脑力消耗比较多,所以应该是要吃鱼吧?深海鱼类?昨天在四竹茶房他就点了青花鱼,说明不排斥鱼类......那么鲑鱼?这个季节的鲑鱼品质最佳,脂肪含量也适中。她又想起他发来的食堂饭菜照片,看上去口味都不算清淡,而他的评价是“毕竟只是饭堂,也不能强求什么。”所以他大概是比较想吃清淡一点的......?

当然,既然是恋人的便当,必须要有甜的东西......像是烤土豆、红薯泥之类的,微甜又不腻,还能补充能量的?

当千昭意识到自己正像策划一次行动般,反复推演、权衡着这份便当的每一个细节时,一丝久违又有点荒诞的熟悉感掠过心头。这感觉,竟与两年前围绕任务目标制定计划时,有几分诡异的相似。她不禁失笑。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千昭终于决定了食谱:清爽的芹菜鲑鱼、香甜的红薯泥,再加上居家感最强的玉子烧。

她知道家属是可以带着便当进入到县警本部的饭堂的,但降谷零显然也明白,她绝不可能踏进警察局。于是地点定在了县警本部后面绿化带的一张长椅上。

停好车后,她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副驾驶座上的便当盒。是她特地选的,极简的深灰色磨砂质地,线条干净利落。她觉得很符合他实用主义的审美。

不知道他打开盒子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千昭以为自己会是先到的那个,毕竟他那么忙......可当她提着便当盒转过灌木丛时,远远的就看见降谷零已经坐在长椅上了。

他低头看着手机眉头微蹙,应该是在处理工作。但在察觉到她的脚步声时,他几乎是立刻就抬起了头,视线精准地锁定了她手中的便当盒,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那份努力维持的平静下,透着一股等待揭晓惊喜般的郑重,像是在颁奖礼后台候场一样。

他这副严阵以待、满是期待的模样,让千昭觉得好笑之余,又莫名地跟着紧张了起来。

“喏。”她走到他面前,将便当盒递过去。

他立刻伸出双手接过,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宝物,指腹轻轻摩挲着盒盖边缘,迟迟舍不得打开。

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郑重、惊喜和一点孩子气的期待表情,千昭觉得好笑又心软,忍不住轻咳一声提醒:“快打开看看呀!”

他这才像是得到了指令,小心地解开搭扣,掀开盖子。

下一秒,千昭清楚地看到他的瞳孔微微放大,本就明亮的双眸瞬间亮得惊人。他盯着便当盒里她仔细摆好的饭菜,足足看了半分钟都没眨眼。千昭被他看得耳尖发烫,正想催促他快点吃时,他猛地抬起头。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眼底那份毫不掩饰、几乎要溢出来的欣喜,如同盛夏正午最炽烈的阳光,烫得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谢谢,”他说,声音带着一种郑重的满足感:“我很喜欢。”那神情分明就是一个终于拆开了梦寐以求的礼物、心满意足的孩子。

实在是......太太太可爱了!

千昭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幕有点耀眼过头了。

和他在一起后,那些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平凡体验,正一件件真实地发生着:分享日常,为约会如何打扮而烦恼,毫无顾忌地随便乱聊,牵着手看电影,现在又是做便当......它们不再是电视里的剧情,而是她真切拥有的记忆。

一阵风掠过树梢,身后响起了沙沙的声响。看着两人脚边摇曳的树影,千昭在心里暗暗许愿:今后,请一定要让我再体验更多更多!

正想着,看他埋首便当盒吃得认真又满足的样子,千昭忍不住伸手想要戳一戳他鼓起的脸颊。

唔......不对!

她的手指停在半空,突然意识到,身后的沙沙声响不是因为风,而是有人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

几乎在同一瞬间,她眼睁睁地看着降谷零的表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剧变:那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嘴角绷成了一条直线,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冰。他缓缓抬眼的神情,让千昭莫名想起那些刑侦剧里,主角拔枪前锁定目标的那个特写慢镜头。

“出来。”

简单的两个字,没有任何起伏,却让周围的空气都结了冰。他那股从脊椎散出的低气压,让千昭感觉自己像是突然掉进了灯光惨白的审讯室。

三个新人警察模样的人从身后的草丛里狼狈地钻了出来。为首那个抖得像筛糠,说话都成了颤音:“抱、抱歉!我们......我们就是看到管理官准时离开了办公室,猜是不是传说中的雨宫小姐来了,就......只是来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姑娘......”

空气安静得实在可怕,连蝉鸣都仿佛被掐断了。

降谷零甚至没有回头,依旧维持着背对他们的坐姿,纹丝不动。但千昭分明看到那三个倒霉蛋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脸色愈发苍白。

“对、对不起!!!”

随着一声带着哭腔的破音,三人连滚带爬,以近乎逃命的速度消失在灌木丛后。

千昭想起神社那晚,那个新人君说他超可怕,光是被他盯着就觉得喘不过气来。当时她还觉得夸张,直到此刻亲眼看见三个成年男性被他两个字吓得落荒而逃,她才真切地体会到那不是玩笑。

“他们都跑了。”千昭戳了戳他的肩膀,那本来紧绷的肩膀几乎是应声就垮塌了下来。降谷零低头盯着便当盒里仅剩的一点点红薯泥,皱起眉毛像是舍不得就这样把它吃完。

“难得的便当时间......”他低声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被打扰后的巨大委屈。

这?这这这?

这变脸的速度,这从警视厅恶鬼到委屈大型犬的反差!千昭的大脑CPU瞬间过载,脑内满屏疯狂弹出弹幕:可爱!犯规!可爱!想rua!可爱!怎么办!

“那个......我、我明天再做一个......”嘴巴比大脑更快一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这么说。

话音未落,降谷零猛地抬头。刚才那像是准备拔枪一样的双眸此刻明亮得仿佛落满星辰,带着热切的期待直勾勾地盯着她:“真的吗?”

那瞬间切换的、过于明亮的眼神,烫得千昭不得不别过脸去,努力克制着想伸手揉乱他头发的冲动。

救命啊!这个人......绝对是故意的!

“既然小昭明天还要再来,”降谷零心满意足地吃完最后一口,仔细收好便当盒,像是终于下定决心那样,转头看向别处,后脑勺对着她,清了清嗓子,说:“有件事,我觉得还是主动坦白比较好......免得你从那些八卦的同僚嘴里听到更离谱的版本。”

嗯,上一次这个人用这种“我坦白但你先别开枪”的心虚语气说话,还是在交代送给她的耳骨夹里装着GPS的时候。

千昭半月眼地抱着双臂靠向椅背,等着他的下文。

他看着远处的灌木丛,说:“前几天执行一个保密任务时,因为需要珠宝店长的掩护,我让他假装给我展示戒指。”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结果被比嘉撞了个正着......任务性质又不能解释,我只好......默认是在挑求婚戒指......”

“呵。”

千昭内心毫无波澜地挤出一个音节能省则省的干笑。比起两年间随时能用GPS查看她行踪的神操作,这种临时拉来救场的任务借口简直像杯凉白开。她甚至觉得:就这?

要是电视剧里出现这种剧情,她是要按快进键的。

降谷零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她没有生气,才如释重负地说:“我就知道小昭不会在意这种事,你没有马上拔枪真是太好了......”

千昭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那要是他们问起我来,”她微微倾身,轻笑着说:“我该怎么说?是告诉他们我答应了,还是......拒绝了?”她刻意拖长了尾音。

他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妙的期待,但很快反应过来她是在故意刁难。他掩饰般地轻咳了一声:“咳......随你。无论你怎么回答,我都能应付。”

沉默了片刻后,他的表情认真了起来,说:“抱歉,我不该把这种事说得这么轻率,仅仅因为任务需要就......”

“不,”千昭打断他,语气平静地说:“任务需要的话,你大可以继续用这个借口,一千次一万次都没关系。”对她而言,这确实只是他工作中的一个根本不需要在意的小小插曲。

“可如果这样,当我真正想要求婚的时候,小昭会不会以为,我又是在应付某个任务?”他似乎还是很在意。

这回轮到千昭愣住了。这个人......竟然真的在考虑求婚的事?

降谷零又一次精准地读懂了她的表情,直接回答了她没说出口的疑问:“我确实想过,但感觉小昭你不是会被那种法定身份约束到的人,所以目前还没有要正式提起的打算。”

“说得好像你会被约束到似的。”千昭毫不留情地回敬道。

这位会撬锁,会在人群中顺手牵羊,飙起车来时速直奔两百码的警视大人,居然好意思说别人。

“哈哈哈哈!”他被逗笑了。笑罢,他露出了有点苦恼的神色,像是在谨慎地挑选字眼,又带着点试探的意味,说:“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可能会给你带来不少麻烦,所以......”

“麻烦?”千昭不解。

“嗯,我的职位......会需要你配合出席很多社交场合。”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表达:“是警视厅内部的一些......规则。我猜小昭大概不会喜欢,也不想被卷入那种圈子吧?”

千昭立刻明白了。在过去的任务中,她不是没见识过所谓的夫人外交。丈夫的派系决定了夫人们必须维持的塑料友谊,她们需要参与各种无聊的茶话会、花艺课,还有各种虚与委蛇的攀谈、暗藏机锋的试探......

“嗯......说是麻烦,不如说是......不太感兴趣吧。”千昭也斟酌了一会用词。从前在组织里身不由己,这类事她做得够多了。如今有了选择,她实在不想再参与其中。当然,如果未来一直和降谷零在一起,或许避无可避,但她确实还没想到那么远。

“是吧?”降谷零苦笑着说:“现在我还没有信心能让你完全免受那种......场合的困扰。所以,在非那么做不可之前,我可能都不会正式提起这件事。”他说着,目光投向午后澄澈的天空,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向往,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偶尔也会忍不住想象一下......听到别人称呼你......‘降谷さん’......会是怎样的感觉。”

降谷さん......

这几个字像一颗精准投掷的炸弹,猝不及防地在千昭的脑海里“轰——”地炸开。

无数画面不受控制地涌现:美鱼促狭地笑着叫她“降谷さん”,浅海好奇地问“降谷さん今天做什么便当呢?”,甚至是在某个未来的场景里,平良、比嘉和一些别的陌生面孔或恭敬或客套地称呼她“降谷さん”......

她“腾”地站起身,双手捂住瞬间爆红的脸颊,感觉自己的头顶似乎正在冒烟。

他怎么......能如此自然又突然地说出这种话!这简直是犯规中的犯规!超级大犯规!

见她突然弹了起来,降谷零先是怔了两秒,随即半眯起双眼,如同终于窥见猎物破绽的猎手。

他牵起她捂着脸的手,拉下来让她的手背贴到自己的唇边,拇指刻意摩挲着她的无名指根,轻声说:“要不,干脆就坐实这件事吧?‘降谷さん’?”

啊啊啊,他又来了他又来了。

这个狡猾的男人,总是懂得在看似最放松、最温情的时刻,精准地抛出他的诱饵。

“可是!”千昭努力找回一丝理智,用力抽回手,抱着手臂扬起了下巴,学着他刚才那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现在我还没有信心能让你完全免受那种场合的困扰。所以,在非那么做不可之前,我可能都不会正式提起这件事’......刚刚说这句话的人到底是谁啊?”

降谷零吃吃地笑了起来,说:“早知道......就不耍帅了。”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后悔,只有满满的“被你抓到把柄了但我很开心”的得意。

千昭坐回到长椅上,看着他这副模样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继续毫不留情地嘲讽道:“诶——?原来那只是在耍帅啊?”

夏日午后的风带着青草和不知名野花的香味轻轻拂过。千昭放松地靠向椅背,仰起脸,任由斑驳的树影和暖阳洒落在她的面颊上。

降谷零也学着她的样子,舒展身体靠在长椅上,低低笑着。刚才那种被他刻意营造的、带着试探的暧昧氛围也随之散去,仿佛那句“坐实”真的只是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玩笑。

“那就让它继续作为一个好用的借口吧。反正......”他侧过头看她,又恢复成那种有点狡黠的眼神:“小昭也说过我可以用一千次。”

“嗯,我说了。”她点点头,虽然她确实不介意,但不知为何,又隐隐有一种她不小心把自己给坑了感觉。

而且......

这个人......竟然已经想到了那么远以后的将来,求婚、甚至是那之后可能带来的“夫人义务”,都已经在想着要替她规避了......就好像他十分笃定,他们一定会走到那一步那样......

可他明明还没正式提过,而她甚至都还没开始考虑呢!

这种被他提前规划进未来的感觉,让她感到了一种被稳稳接住的安心感。

在冲绳潮湿又灼热的空气以及偶尔的暴雨中,日子悄然流逝。

那之后,千昭开始认真地探索这座岛屿。她去了浮潜,去了参观海藻博物馆,还去了海边露营,体验了种种有意思的事情。她还去了一次祭典,这次不再像上次那样带着任务、需要算计利弊,就只是纯粹地沉浸在那热闹的氛围里。

她还是会时不时为降谷零准备便当,也果然遇到了比嘉等人来打探求婚进展。当被问及此事时,千昭瞥了一眼降谷零。他略显慌乱地别过头,可在那之前,她早已捕捉到他眼中藏不住的期待。

“虽然到目前为止的表现是满分,但不确定能不能一直保持,所以还得先观察一段时间!”她笑着回应众人。

“那你倒是给个期限啊......”降谷零托腮盯着别处,不满地小声嘟囔着。

他这副模样立刻引来众人一阵哄笑:“急什么呀管理官!”“就是就是!千万别轻易答应他!”“对!不能让他仗着长得帅就为所欲为!”

他还是会在她的车里睡着,副驾驶的位置和那条毛毯已经成了他的专属。

后来,他们终于一起看了日出。在晨光中,他再次恳求她留下,而她依然是艰难地拒绝了。不知为何,千昭觉得降谷零似乎早就预料到会被拒绝,但就因为喜欢看她动摇挣扎的模样才再三提起......这个恶劣的男人......!

美鱼完成社区服务回到MOAI的那天,一直帮忙照看MOAI的大家热热闹闹地办了一场欢迎会。晚餐后,众人在天台烧烤、喝酒,庆祝民宿重新开张。喝到醉醺醺的美鱼靠在沙发上,突然问道:“千昭,你是不是快要回新西兰了?”

一旁的浅海立刻投来不舍的目光。

“嗯,”千昭点了点头,“要回去参加毕业典礼了。”她知道,在案件早已结束的现在,离开是迟早的事。

“那......降谷先生会陪你去吗?”美鱼醉眼朦胧地追问,“这么重要的时刻,他一定会去的吧......”话未说完,她就倒在沙发上了。

“我......不知道。”千昭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美鱼,低声回答。

虽然无数次想要提起,但她始终说不出口。

她几乎能预见降谷零听到时的反应:他一定会本能地想要答应,随即又因工作而犹豫,话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接着眉头会不自觉地皱起,露出那种思考对策时特有的专注神情,最后可能会说:“我会想办法的”,然后在几天后,带着歉意告诉她实在无法成行......

“嗝......刚才说到哪了?”美鱼又挣扎着坐起身来,晃了晃脑袋,说:“啊啊,降谷先生......毕业典礼......”她露出醉鬼的笑容,说:“他一定很期待吧......能见证这样的时刻......”

对哦......

至少得让他知道这件事。至少,要在他从别人口中听说之前,亲口告诉他。

她想起那天河岛吉娜告诉她降谷零受伤时的情形。这么重要的事情,竟要通过第三人才知晓。她比谁都清楚这种滋味......

她解锁了手机,点开那个置顶的对话框。

周围的喧闹声仿佛突然远去,美鱼又被拉去拼酒的欢笑声、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都变得模糊不清。

千昭盯着聊天界面思索了许久后,最终选择了最简洁的陈述,就像发出一个通知,不带任何期待或请求。

“这个月底,我要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

消息发出的瞬间,她立刻锁了屏,却忍不住又按亮。

明知这个时间他大概率在忙,不会马上回复,但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万一呢......

这个案件已经告一段落,在下一个任务来临前,或许他真能有一段空闲?

理智告诉她这希望渺茫得可笑,但她还是忍不住暗暗期待了起来。

“千昭!救命啊!他们欺负人!”美鱼的哀嚎把她拽回现实。她被众人拉入了新一轮的酒局。直到快凌晨两点,烧烤架的炭火熄灭了,天台上一片狼藉,醉倒的人东倒西歪,千昭才得以脱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洗完澡后,她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床铺。就在她即将睡着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她瞬间清醒,条件反射地坐起身来,指尖在通知栏上方悬停片刻,才点开那条消息。

“好。”

“我会去的。”

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积蓄了一整晚......不,或许更久的情绪,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汹涌而出。

没有解释,没有条件,甚至连时间地点都没问。当然,她知道调查这种信息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可就是因为这样简洁,反而让她确信这不是敷衍的安慰,而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承诺。

她抱着手机,不知道是酒精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就这么蜷缩着身体,哭得停不下来。

这个人,他怎么......怎么会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应下了这种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她想象不出他为此将会付出什么,需要如何周旋。可仅仅是为了回应她这甚至都不曾说出口的、连她自己都觉得奢侈的期待,他就这样......

“被谁爱着这种事,是一定可以感觉得到的哦。”

美鱼那夜在天台搂着她说过的话,突然在耳边清晰地回响。胸腔被一种滚烫的情感填满,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如果此时降谷零再次提出请求的话,她觉得自己肯定招架不住。甚至有一种想要立刻告诉他“我不走了”的冲动。

这巨大的幸福简直就是最诱人、最甜蜜的毒药,会让人心甘情愿地放下自己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东西。

可是......

快想想!想想你是如何拼尽全力,才终于把这个生命的主导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她提醒着自己,抬手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脑子也随之清醒了几分。

她相信降谷零,但他的时间从来都不属于他自己。

说不定几天后,他就会带着疲惫的神情出现,告诉她说:“抱歉,我果然还是......”

到那时,她一定、一定不能在他面前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失望。她必须要若无其事地耸耸肩,用最轻松、最无所谓的口吻,笑着说:“你不需要觉得抱歉。”

毕竟......那才是现实该有的样子。

她重新躺回到床上,抱紧了那只他为她赢来的小山羊玩偶,用力闭上了双眼。

第二天,千昭就买了回新西兰的机票。当她把确切的归期告诉美鱼和浅海时,两人瞬间红了眼眶,扑过来紧紧拥抱住她。

她开始慢慢地收拾行李。来时只带了一只小行李箱,如今她要特地再买两个行李箱,才能装得下所有她想要带走的一切:美鱼亲手烘焙的咖啡豆,浅海缝制的满满当当的冲绳特色不织布小物件,甚至还有柊东真托人送来的一小罐黑糖。看来他虽然不混道上了,但消息依然灵通。

就连那些她原本不太喜欢的慕洋女风的衣服,也特意挑了一件收进行囊。希望以此来记住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记住那些替本土人承受着不为人知的伤痛的,坚强又渺小的人们。

她依然会和降谷零见面,两人相处如常。尽管两人都没有再提及那个他轻描淡写地应下的承诺,但每次看着他满足地吃完她做的便当,或是在副驾驶座上沉沉睡去时,她总会在心底默默告诫自己:不要期待,不要给他压力。

出发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午后的阳光灼热刺眼,打在身上有种像是在被神明直接注视着的感觉。她想起初登这座海岛的那天,似乎也是这样的天气。

MOAI门口,美鱼和浅海早早地等在那里,美鱼眼眶红红的,强撑着笑容,浅海则毫不掩饰地扁着嘴,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

三人合力将行李塞进千昭那辆雪佛兰太浩的后备箱,然后一同坐上车,送她去机场。

去机场的路不算远,车厢里却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氛围。美鱼努力活跃着气氛,说着民宿里新近发生的琐碎趣事,浅海小声地在一旁应和。

千昭握着方向盘,偶尔被她们逗得轻笑出声,目光却不时扫过后视镜。从MOAI出发起,那辆银灰色的轿车就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是他。

她故意放慢了车速,甚至不时在空旷路段毫无预兆地踩一下刹车。而那个总是飙车飙得一脸兴奋的男人,也只是耐心地保持着距离,稳稳地跟在后面,如同过去无数次纵容她的恶作剧那样。

想象着他此刻脸上那副无奈又宠溺的神情,千昭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可笑着笑着,几道温热的液体却毫无预兆地滑过脸颊。

穿过隧道时,周围的光线骤然暗了下去。这瞬间的黑暗,猝不及防地将她拽回两年前那个从这片土地逃离的新年夜。

她刚刚告别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喜欢上的人,心脏痛得像是要裂开那样,却不得不强打着精神,蜷缩在大冈筱悬安排的车后座,指尖死死扣住口袋里的枪柄,冷汗混着泪水糊在脸上,每一次呼吸都绷紧神经,随时准备迎接可能从任何角落现身的追猎者。

隧道出口的光亮猛地涌进来,窗外熟悉的街景飞速倒退:那家他们一起排过队的四竹茶房,县警本部附近的过夜停车场,那条通往他们看日出海滩的岔路,还有远处矗立的市政厅展望台......这些原本只是备忘录里用于布局的坐标点,此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烙印在她的视野里。

车厢里依旧是美鱼刻意维持的谈笑,夹杂着浅海带着点鼻音的回应。后视镜里,那辆银灰色轿车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车距。一种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冲散了连日来的忐忑,甚至盖过了即将离别的感伤。

这个一度只想逃离的地方,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这个认知突兀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不是因为这里的风景有多美,而是因为,在这个曾经只意味着任务和危险的土地上,她意外地拥有了此刻在她身边的这些人。

有像家人一样会担心她饿肚子的美鱼和浅海。

有......这个让她心动,愿意为她跨越不可能,明明有一百种手段可以强行留下她,却最终选择尊重她的意愿、默默送她去远方的男人。

是他们的存在,让这片土地有了全新的意义。

到了机场,降谷零把车停在她的车旁边。看着美鱼和浅海打开后备箱搬行李,他自然地上前帮忙。

美鱼和浅海见他出现,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依次上前紧紧拥抱了千昭,然后不舍地离开了。

“这个给你。”

千昭把车钥匙塞到降谷零手里,说:“租期还没到,你还可以继续在里面睡觉。”

他低头,目光落在钥匙上那个有点幼稚、与他画风不符的钥匙扣上,笑着拨弄了几下。

“你......”她张了张嘴。

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要像约好的那样,继续每天早起报备,给我分享你的日常。

本来想要这么对他说的,可看着眼前的降谷零,所有话语突然哽在喉间。她只是猛地伸出手臂,用力抱紧了他。

几乎在她动作的同时,降谷零的双臂也迅速收紧,回应着她的拥抱。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小昭也是。”他轻声在她的耳边说。

他没有再问“留下好不好”。

这个三番四次想要挽留她的人,在这最后的时刻,反而比她更坦然地接受了离别。这让千昭忽然意识到,或许他才是最支持她去追寻那个答案的那个人。

她抱得更紧了。

“我会去看你的......”他再次开口,声音更轻了,接着又近乎呢喃地重复了一遍:“我会的......”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这还是他在发出那条回复后,第一次正式提起这个承诺。

尽管心里还在反复告诫自己“不要期待”,她还是忍不住回答说:“嗯......”

催促登机的广播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千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了手。

“去吧。”

她说不出再见,他也没有说,只是催她去安检。

千昭转身走向安检口,最后再回望了一眼。

降谷零独自伫立在原地,笑着抬起手,对着她的方向挥了挥。

我竟然......就这样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来,想转身不顾一切地扑回那个怀抱。

然而,脚步只是停下了那么一小会。她最终移开了视线,走向了安检通道。

回到新西兰时,季节骤然从盛夏跌入严冬。

那些属于冲绳的暴雨和灼热的阳光,被漫天的飞雪与凛冽寒风彻底取代。

她听说,栗花家的柔道馆现在由工作人员代为打理,等着馆长夫妇可能的归来。听说乙葵生前工作的搏击俱乐部为她举办了肃穆的追思会,那个专属储物柜被永久保留,一直有人细心打理。

千昭没有勇气去确认那些细节,更不敢再踏入搏击俱乐部一步。每次靠近那扇玻璃门,她都会忍不住幻想:推开门时,乙葵正对着沙袋挥拳的身影会出现在眼前。

日子仿佛又回到初到新西兰时的模样。她看着Popo在积雪的草地上奔跑,照看着房间旁边的小花田,在下着暴风雪的日子,坐在窗边看奇幻故事书。

那些曾经一起上课玩闹的同学们早已奔向了人生的下一站:有人找到了工作,有人真如上学时豪言壮语那般奔赴热带雨林冒险,有人在备战考研。

就只有她被抛下了。

毕竟,她只是个“活着就够了”的人。

可在冲绳经历的一切,在理解了降谷零那份拼尽全力守护某物的执着后,她的心境早已不同了。如今的她,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过着没有方向的生活了。她也渴望找到那样一件事,一个值得倾尽全力守护的意义。

只是......这种东西,究竟该去哪里找呢?

每次产生这种念头时,那份列满了被她利用过的人们的名单便会首先浮现在脑海里。

接着是那些被组织碾碎了人生却仍被蒙在鼓里的人们,那些至今还在等待着不会到来的真相的人们。

有好几次,她都想要着手去查看他们的近况,却又总被心底的质问拦住。

知道了又能怎样?你能为他们做什么?他们又需要你为他们做什么吗?

某天清晨,她在风雪的呼啸声中醒来。恍惚间,冲绳的暴雨、市政厅展望台的璀璨夜景、MOAI的天台、副驾驶座上降谷零的睡颜,竟然都像褪色的旧照片般模糊。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忽然觉得,在那个海岛上所发生的一切,或许只是一场冗长而虚幻的梦。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叮”地亮了。

置顶对话框跳出新消息,是降谷零雷打不动的早起报备。

他说:“昨晚梦见小昭坐在副驾被吓到尖叫的样子,可爱。”

她猛地弹坐起来,飞快敲击屏幕:“禁止再做这种梦!”

因为时差,她终于能在他说“早安”时,同步回一句“早安”了。

看着对话框里的文字,她几乎能想象到此时收到信息的降谷零正在看着屏幕吃吃地笑。

这让她清醒地意识到:那不是梦。她是真的重新遇见了他,也是真的正在被他爱着。

可随着那份温暖一起来的,还有那令她忐忑的念头。

每次收到他的信息,她都忍不住会想:他是不是来不了了,是不是正在纠结着,该如何告诉她这件事......

那是不是由她先说一句“来不了也没关系”比较好?

但回想起出发前他在耳边反复呢喃的“我会去看你的”,她又默默删掉了打好的文字。像等待一场既定的审判那般,她等着那句预想中的“抱歉,我果然还是......”

毕业典礼的日子终于到来。

在学校礼堂里,千昭站在台上身着学士袍的毕业生队列中,心不在焉地听着校长的致辞。周围是细碎的整理衣料声和毕业生们压抑不住的兴奋低语。

她的目光掠过台下家属区,看到了Kaur夫妇和她的几个同学。她努力牵动嘴角,朝他们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

她早就接受了降谷零来不了的这个现实了。从收到那条信息的那天晚上开始,她就一直反复告诫自己:不要期待。

事情本该如此。

就在这时,讲台侧后方的门被推开一道缝隙。一个身影几乎是贴着门框滑了进来,动作迅捷而轻盈,带着室外的寒气。他悄无声息地在最后一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定,没有找座位,只是倚着墙壁,似乎在借此稳住有些急促的呼吸。

千昭的视线原本只是随意扫过,却在瞬间凝固了。

是他。

降谷零。

他穿着厚厚的毛领外套,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显然是一路飞奔而来,或许刚下飞机。

尽管隔着一段距离,但在他站定的那一刻,千昭就敏锐地感觉到,那道锐利的目光已在台上几排学士袍中急切逡巡。幸好她的黑发在人群中足够显眼,几乎是下一秒,两人的视线便隔着整个礼堂,远远地交汇到一起。

那一瞬间,校长的致辞、衣料的摩擦声、台下的交头接耳......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时间仿佛停了下来。她只能听见自己胸腔里骤然失序的心跳。

“Chiaki Amamiya!”

当校长念到她的名字时,泪水忽然决堤。

她忘了自己正站在众目睽睽的典礼台上,忘了所谓的仪态体面。或者说,在这一刻,那些东西都变得毫无意义。

她只是看着他,只知道那个她以为不会出现的奇迹,此刻就真实地发生着。

他真的来了。

跨越了半个星球,突破了无数她不知道的阻碍,只为了兑现那句承诺:“我会去看你的”。

降谷零还是倚着墙,抱着双臂。他没有像周围激动的家属那样鼓掌挥手,只是静静地、专注地望着她。虽然看不清表情,但她觉得他大概在笑,就像他无数次温柔宠溺地看向她那样。

旁边的人用手肘顶了顶她,提醒她该上前领取毕业证书了。

她当然知道此刻该完成仪式,而不是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抱紧他。

于是她一边失态地呜咽着,一边走向校长,接过证书。

校长大概将这失控的泪水理解为毕业的激动,礼貌地给了她一个拥抱。而她的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哪怕回到队列中,还是用手掩面啜泣。

但即使在这样狼狈的时刻,即使隔着喧嚣的礼堂,她也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道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无声地支撑着她,从未偏移。

等到冗长的仪式全部结束,千昭跟着所有毕业生一起,欢呼着抛起了学士帽。

那学士帽都还没落地,她就直接跳下舞台一秒也不愿多等,拨开沉浸在喜悦中的人群,朝着礼堂角落狂奔而去。她看到他也在同一时间拨开人潮,快步向她走来。

“嘶啦——”

不知是谁的鞋子勾住了她的袍角,布料撕裂的声音被淹没在沸腾的人声里。她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只是用力地向前一挣,任由那宽大的学士袍拖在身后,像极了飞扬的婚纱裙摆。

没有丝毫犹豫,她整个人飞扑进了那熟悉的怀抱,带着奔跑的冲力,双臂紧紧缠住他的脖颈,几乎要挂在他身上。

降谷零稳稳地接住她,环住她的腰肢轻松地将她整个人抱离了地面。他仰起脸,对她展露出一个毫无保留的、灿烂到晃眼的笑容,说:“毕业快乐,小昭!”

“哈哈哈哈!”千昭痛快地仰头放声大笑,积压在心底的所有忐忑与失望,在这一刻被这纯粹的幸福冲得烟消云散,只剩下酣畅淋漓的快乐。

“啪——”礼堂天花板的彩纸炮炸开,缤纷的彩带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纷纷扬扬地落在欢呼的人群中。周围全是激动的家人们,像他们那样相拥的恋人,勾肩搭背笑闹的朋友,空气里全是沸腾的喜悦。

在纷飞的彩带里,她低头抵着他的额头,看着他盛满笑意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了自己此刻狼狈却快乐的模样,然后吻上了他的唇。

他热烈地回应她的吻,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将她重新放回地面,指腹擦过她泛红的眼角。

他吻得很深,跟从前一样近乎掠夺般的激烈,却又比以往多了几分失控的兴奋。直到她在喘息中笑出声来,他才微微松开,额头仍抵着她的,灼热的呼吸拂过唇角,那双明亮到像是装着星星的眼睛,弯成了温柔的形状。他又再说了一遍:“毕业快乐啊,小昭!”

彩带还在漫天飞舞,周围的世界喧闹而模糊。千昭看着眼前这张风尘仆仆却写满宠溺的脸,忽然觉得,哪怕到了生命的尽头,她也一定会记得这一刻,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为她跨越了半个星球,披荆斩棘而来,只为亲口对她说一声“毕业快乐”。

Kaur夫妇和她的同学们向满身彩带的两人走来。千昭扬起下巴向众人介绍说:“这是我的恋人!”

降谷零也用流利的英语简单地自我介绍了几句,自称是在咖啡店打工的侦探。

接下来是欢乐的合影时间。千昭穿着被撕烂了的学士袍,兴致勃勃地与Kaur夫妇和每一位朋友轮流拍照。大家自然不肯放过降谷零,起哄着要他也和千昭合照几张。

而他大概是看到了他们刚才摆出的奇葩姿势,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声音带着点罕见的局促:“我......我很久没有拍照了,有点......”

“零只要看着镜头就行啦!”千昭笑着挽起了他的手臂。

两人肩并肩,只是最普通地站着拍了一张。

当同学们提议说要去聚餐的时候,降谷零毫不客气地说:“抱歉,我能逗留的时间有限,知道大家想给她庆祝,但接下来的时间,请把她留给我。”说他对众人露出歉意却不容拒绝的笑容,随即牵着还在看着两人的合照傻笑的千昭离开了礼堂。

“我明晚就要回东京了。”

刚坐进降谷零从机场租来的车,引擎还没启动,千昭就听到了这句话。

“嗯,快回去吧,”她几乎立刻接话:“你不在,日本的犯罪率大概要上升好几个百分点。”

很好。

她在心里默念。这练习过无数次的反应,完美地藏起了那瞬间涌上的失落,语气听起来足够的自然。

降谷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侧过身,勾起她的下巴,温热的唇随即覆了上来。这个吻不同于礼堂里那带着狂喜和兴奋的掠夺,更像无声的安抚,又带着淡淡的歉意。

其实他能来就已经......

千昭突然觉得大事不妙。

如果连这种微不足道的期待都被满足了的话,今后一定会抑制不住地变得越来越贪婪,会想要霸占他的所有......

但她比谁都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他的天平上,永远有更重的砝码。

“小昭,”他稍稍退开,额头依然抵着她的,说:“带我去看看你生活的地方。我想去看看你说过的那个牧场,看看你窗台上种的那些花,还有......”他顿了顿,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那只你头像上的小山羊。”

“哈......好。”

在这么有限的时间里,他想做的竟然是这些......

于是,她就带着降谷零去往Kaur夫妇的民宿。沿路她指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给他介绍着她常去的咖啡厅、熟悉的超市、还有那个能买到超甜樱桃的小摊位。降谷零偶尔应和一两声,更多的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听她讲述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细枝末节。

车窗外飘着细密的雪。降谷零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把油门踩到底,而是将车速压得平稳,开了足足一个半小时才到达民宿。

刚停稳车,他一眼就看见了那辆在她名下的、不是租来的雪佛兰太浩。他饶有兴致地凑近车窗,仔细打量着内饰。

“怎么?想进去睡一觉试试看吗?”千昭问。

“下次一定。”降谷零笑着说。

千昭习惯性地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刚碰到门把手准备拧开,动作却猛地停住了。

等等!我这是......要把恋人带进自己的房间里吗?!

这个迟来的认知让她僵在了原地,耳根开始发烫。

她的大脑飞速复盘房间里的景象:昨晚换下来的衣服应该都收到衣柜里了,桌上也没有零食包装袋。可还会不会有什么......会让他看到了觉得奇怪或者尴尬的东西?

“那个......我先带你去牧场吧,再不去,天黑了Popo就要被赶回羊圈了。”她转身对身后的降谷零说。

他的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廓上停留了一秒,随即平静地移开,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她的窘迫那样,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说:“好。”

细密的小雪给牧场覆上了一层薄纱。千昭远远就看见Popo在围栏边缘焦躁地踱步。

走近了才发现,牧场边缘的陡坡被积雪盖得严实,Popo不知怎么滑了下去,卡在边缘陡坡突起的岩石和铁丝网之间。它的后腿被死死卡住,本能地挣扎着,身下的积雪不断滑落,再往下就是更陡峭的崖壁。

“别动!”千昭快速评估着地形,琢磨着怎么救它。

“让我来。”降谷零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大概已经完成观察,脱掉外套扔在地上,利落地翻过围栏,三两步就靠近了被困的Popo。

“乖,别怕。”他一边安抚小山羊,一边小心避开铁丝网的尖刺,一手托住Popo被卡着的后腿,另一手撑住岩石寻找支点。

Popo在他的托举下顺利脱困,可就在他转身时,脚下的一块被积雪覆盖的石头突然松动脱落。

“小心!”千昭惊呼出口。

降谷零身体猛地一晃,重心瞬间失衡。尽管他反应极快,在滑倒前用手臂撑住坡面缓冲,后背还是狠狠地撞在下方一块坚硬的岩石上,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零!”千昭的心猛地揪紧,立刻趴到围栏边往下看去。

好在这时Kaur先生正好开车来牧场巡视。刚从毕业典礼回来的他驾着老皮卡过来,跳下车就看见围栏边焦急的千昭,以及坡底挣扎着起身的降谷零。

他立刻明白了状况,连忙和千昭一起小心下到坡底,将降谷零搀扶起来,慢慢往民宿走去。

回到客厅,Kaur先生立刻拿来医药箱,说:“孩子,把上衣脱了,让我看看撞得怎么样,得赶紧处理一下......”

降谷零却侧身避开了他伸来的手,声音因忍痛而低哑,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客气:“非常感谢,不过......不用麻烦了,我休息一下就好。”

“这怎么行!”Kaur先生皱眉,语气坚决:“撞到石头可不是小事!说不定......”

“没有伤到骨头或内脏,”降谷零打断了他,依然拒绝得彻底,说:“我刚才已经初步检查过了。”

见Kaur先生一脸困惑,千昭忙打圆场:“这......还是让Kaur先生看看吧?他处理扭伤撞伤很有经验的。”

降谷零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低声开口道:“......如果一定要处理......让小昭来吧。不是在这里,而是......到你的房间去,拜托了。”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近在咫尺的千昭能听清。

她虽困惑,但还是立刻点头,说:“好、好的!”

于是,Kaur先生搀扶着降谷零到千昭的房间,扶他在床边坐下。他不放心地跟千昭交代药箱里各种药物的用法,再三叮嘱“有不懂的一定要先问”,这才关上门离开。

千昭调好暖气,丢下一句“别乱动,我去打点水”便出去了。

等她捧着热水和拧干的毛巾回来时,正看见他背对着她,艰难地试图脱下那件被雪水和泥土浸透的毛衣。她连忙上前帮忙。

当他贴身的黑色长袖T恤被掀起,后背展露的瞬间,千昭马上就明白了他为何拒绝让Kaur先生帮忙,还指定要在她的房间处理伤口。

在那片触目惊心的淤紫的周围,有几道早已褪色却无法磨灭的旧伤疤。

有边缘齐整的狭长手术痕、不规则的撕裂愈合疤,最刺眼的是两处圆形的、带着灼烧边缘的凹陷,那分明是......枪伤。

他是怕Kaur先生看到这身绝非普通人能拥有的伤痕时,会怀疑他的身份。

这就是......你的拼尽全力吗?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心疼涌上心头,千昭几乎想立刻抱紧他。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开始帮他处理伤口。

冰凉的药油在掌心搓热,千昭绕到他身后跪坐在床上,指尖小心翼翼覆上那片肿胀的淤紫。肌肤相触的瞬间,他的背肌猛地绷紧又强制放松。这细微的颤动惊得她本能缩回手。

呼吸不自觉地屏住。

她不是没见过他的身体轮廓,却从未如此近距离、毫无保留地面对。指尖能感受到皮肤的温度、肌理的起伏,以及旧伤疤带来的粗粝触感......这些对她来说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冲击。

她强迫自己专注于伤口,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他身上那些残酷的旧日印记所牵引。每一道疤痕仿佛都在诉说着他温柔表面下的强悍,带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令人心悸的吸引力。

“小昭。”

一直沉默忍耐着的降谷零突然开口。她慌乱地抬眼,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不知何时侧转过来的眼眸里。

“你的手在抖。”他说,不是疑问,是陈述,更是挑明。

他转过身,微微站直。这动作带来的俯视感让她清晰感受到体格的压制,下意识向后挪了挪。他却向前凑近,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禁锢在他身前狭小的空间里,随即也跪坐下来,姿态放低到微微仰视她的角度。

他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她,像最耐心的猎人在静静守候着在陷阱边缘徘徊的猎物。

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了。窗外细密的小雪无声飘落,衬得房间里更加寂静,静得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她避无可避地迎上他明亮到灼人的目光,清晰地意识到:他看穿了她,并且......正在引诱她,就在这弥漫着药味的、她最私密的空间里。

这让她想起了初到冲绳那夜,他把她放在巨大的工作台上,仰头看她。

现在的降谷零也是像那样仰头看着她,眼里翻涌着她无比熟悉的却又比以往都要更加汹涌的**。那是在冲绳的时候,在无数次被他目光锁定的瞬间,她曾清晰感受过的,要将她彻底吞噬的渴望。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更清楚自己根本拒绝不了这样的降谷零。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他也像那晚一样,微微侧头用脸颊蹭着她的掌心,却仅止于此,依然在无声地、固执地等着她迈出那最后的一步。

某种禁锢就这样轰然碎裂。

她低头吻上了他的唇,而他几乎是瞬间就反客为主,将她压向身后柔软的床铺。

人的体温竟然可以如此灼热。

这是她在他身体覆上来时的唯一念头。在这个寒冷冬日的黄昏,暖气明明不算太足,她却沁出了汗,仿佛置身于冲绳那灼热的午后。肌肤相触时那陌生又战栗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但她没有退缩,指尖描摹着他后背的伤痕,感受着他那强悍的生命力,任凭理智一点点地崩塌。

“小昭......”

她听到他沙哑到不成样子的声音,混着粗重的喘息在耳边响起。

“我喜欢你......”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她本就迷乱的思绪愈发迷乱,却仍凭着本能地回应说:“我知道。”

他似乎轻叹了一声,带着某种执拗更深地吻她,唇舌交缠间又重复:“小昭,我喜欢你。”

她感到他在摩挲着她耳后那一小片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她喘息着回应:“我、我知道......”

“我喜欢你......小昭......”他还是在不依不挠地,如同梦呓般呢喃。

“我......”她本想再次告诉他“我知道”,无论他重复多少次。

但骤然的剧烈疼痛却让她几乎失去意识。

“嘶——”她似乎抓到了他后背的伤口,他忍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两人都感到了痛,却又不约而同地将对方抱得更紧。

他强硬地掰开她蜷缩的手指,不容分说地插入指缝与她十指紧扣,再狠狠握紧。

“你不知道......”他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深刻的控诉和难以言喻的焦灼:“你根本不知道......”

这疼痛让她想起了最初意识到自己心意的那天。

也是痛。却是截然不同的、贯穿心脏般的痛。而她竟轻易地接纳了它,任由那种痛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理所当然地与之共存。

时至今日,这个念头才迟来地浮现:

为什么会把疼痛认作是喜欢呢?

为什么,人们会爱上那个带给自己疼痛的人?

尺度受限,就这样吧[狗头]

其实是觉得在涩涩的时候加入一些哲学思考,会让涩涩显得更涩涩[爱心眼][爱心眼][爱心眼](抱歉我也知道这xp很难理解)

二编修改了一下伤疤的部分。虽然零猫猫剧场版老是受伤,但说是布满可能又有点夸张?就减少一点点......

还有补充说明一下,降谷さん原本既可以指“降谷先生”,也可以指“降谷夫人”。在本文中,所有出现的“降谷さん”都是指降谷夫人。我之所以保留日文原词,而不直接写成“降谷夫人”,是因为我喜欢同一个称呼、同样的发音可以同时指代两个人的感觉,哈哈哈[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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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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