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好像停了,四周还不时响起树叶上的水滴落地面的滴答声。
小仓推开隐庄的大门,千昭看到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门庭。
地上的石板依旧爬满青苔,但两旁的绿植不见了。那个她曾因贪玩掉进去、惹得姐姐又气又笑的大鱼缸也消失了,整个庭院空荡荡的。
“走吧,你也累了,先进去休息吧。”小仓走在最前面,东城跟着,哈罗好奇地低头跟上,开始新一轮的探索。
隐庄的内部同样被清理得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是孤零零地摆放着几件最基础的家具,像是临时从某个廉价旅馆搬来的。
FIXER一定是觉得这栋房子里藏有机关,一寸寸检查过每一个角落,试图找出那根本不存在的密室或暗格。最后,他们索性把原有的家具都替换成了最普通、最不可能藏有机关的款式,生怕那些旧物之间藏着什么联动装置。
可即便清理到这种地步,他们大概仍不愿相信,这栋房子从设计之初,就压根没有那些他们所戒备的东西。
千昭没说什么,只是和降谷零一起在那张看起来像酒店大堂标配的长沙发上坐下。
东城一屁股坐在他们对面,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的黑色手机,随手朝茶几上一丢,滑向千昭,说:“这是大人们让我给你做的。”他扬起下巴,神情有些得意,“以后你基本不用担心被人入侵了。”
千昭看了一眼手机,直接问:“包括Iris X?”
东城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脸鄙夷地说:“那东西根本就不能算是入侵!它的算法和逻辑跟所有防御系统都是错位的,就像你拼命建墙,它却能以比你建墙更快的速度绕过去......无解的!无解!谁会拿那么强大的算力只做那种单一功能啊......”
接着他难得露出了不服输的神情,说:“不过嘛,虽然我拦不住它绕墙,但我能让它显形。只要Iris X在监听,这手机就会发出警示音,屏幕右上角也会显示一个X,这样至少你能知道,那家伙什么时候在听着。”
“明白了。”千昭点了点头。
这确实比完全被动要好。不过,即便他说不用担心被入侵,可如果是这个制作者本人想入侵这部手机,还不是易如反掌?所以说,这手机虽然可以让Iris X显形,但也会让她一直处于FIXER的监视之下呢......
东城的目光转向降谷零,态度肉眼可见地收敛了一点,甚至带上了一丝微妙的拘谨。他从另一个口袋摸出一个U盘,也放在茶几上,说:“......这是给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千昭觉得东城似乎有点怕他。
东城说:“里面是那个‘显形系统’的程序包。你自己看着办,想装就装。我可不碰你的手机,省得你怀疑我动手脚......”
降谷零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个U盘,目光又落回到东城脸上,没有伸手去拿,也没有说话。
一旁的小仓似乎被东城这副既害怕又硬撑的架势逗乐了,笑着解围:“好了,小弥你先回车上去吧。”
东城如获大赦,猛地起身,视线飞快地掠过并排坐着的两人,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两年半前被他们联手忽悠的事,嘴上嚷嚷着:“啊啊太好了,我早就不想在这待了!”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
看着东城逃跑一样的背影,小仓也站起身,说:“那么雨宫小姐,今晚请好好休息。明天下午三点,我会再来这里接你。如你要求的那样,大冈夫人会亲自向你说明一切......”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降谷零开口了:“请等等,小仓小姐。关于今晚的爆炸,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东城能那么及时地出现在现场,恐怕不是巧合吧?”
爆炸?!
是哪里发生了爆炸?
她看向客厅角落,哈罗正蜷缩在那里,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安心入睡的地方。
对哦,为什么降谷零会带着哈罗过来?难、难道说......?
小仓坦然迎上降谷零的审视,回答得很干脆:“是的,我确实在爆炸发生前很短的时间内,收到了一条模糊的情报,暗示公安大人的公寓可能会成为目标。”
什......?
所以说,就在刚才,她们还同乘一辆车前往隐庄的路上,小仓就已经知道了降谷零的公寓即将发生爆炸?而她,就在小仓身边,却对此一无所知?
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就这么涌上心头。
“抱歉,雨宫小姐,”小仓转向千昭,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如果当时就告诉你,你一定会不顾一切要求改变路线,甚至试图强行介入现场。那正是我最不希望发生的情况......我不能让事情顺着‘她’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她?”
千昭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小仓沉默了几秒,露出了有点复杂的神情,说:“关于‘她’......我想明天大冈夫人会向你详细说明。我所知有限,由我来说并不合适。不过,如果我推测得没错,无论是Iris X和河岛小姐逼迫你做的事,还是今晚公安大人公寓爆炸的事,恐怕都是‘她’向大冈夫人发起的挑衅......”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接着说:“‘她’知道大冈夫人重视你,又或许是想要借此试探你的能力,然后......先于大冈夫人‘使用’你,让你按照‘她’的意志行事。”
“抱歉,我也不想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小仓的语气里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疲惫:“但据我们所知,那个人就是这样看待他人的。所有人在‘她’眼里都只是棋子,区别只在于有否价值。这半年来,‘她’的这些挑衅行为变得愈发频繁和露骨。今晚的爆炸,我想也是其中之一吧。既为了表明,即便是身居高位的公安大人,‘她’也能用如此嚣张的方式,轻易地将你所在意的人、你的软肋,置于险境并全身而退。同时,也是向大冈夫人表明,‘她’有的是办法去控制夫人重视的人。”
“把这孩子也带走吧,这孩子很有用......”
乌丸莲耶那审视物品般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再次落在了千昭身上。就在姐姐去世的那天夜里,就在这隐庄昏暗的灯光下。
她明明已经拼尽全力逃离了组织,好不容易才能作为一个人类而非一件工具活了下去。可小仓这平静的话语和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却在告诉她,她依然是一件可以被随意摆布、需要时就能被轻易“使用”的工具。她仿佛看到自己身后的丝线如影随形般再次缠了上来,就好像她所有的挣扎和努力都只是徒劳。
千昭用力咬紧了下唇。
一种比得知爆炸被隐瞒时更强烈的愤怒涌上了心头,还伴随着深深的不甘。
降谷零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收紧了与她交握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小仓大概以为千昭是在恐惧,幽幽地说:“说实话......恐怕连现在的大冈夫人也......”
话没说完,她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这个悲观的念头,说:“总之,今晚就请好好休息吧。”说完点了点头,转身推门离开。
门外很快传来保时捷引擎启动并远去的声音。
这偌大的隐庄,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角落里早已熟睡的哈罗。
为什么无论是大冈筱悬,还是小仓口中的那个“她”,都可以这样理所当然地将她扯进他们的棋局与争斗里?就好像她身上天生就拴着线,放在那里,任谁都可以随手扯一下,将她扯到自己想要她去的格子里。
她明明连FIXER都不是,甚至已经躲到南半球那么远了。
而大冈还是把她拉到了所谓“重视”的位置,而那个甚至未曾谋面的“她”,按小仓的说法,仅仅为了向大冈挑衅,就用她朋友的性命威胁她参与事件,甚至......还将她的恋人也卷入其中,让他遭遇那样的危险。
这一个两个的,都把人当成什么了?
千昭又一次想起了那份名单,那些曾被Calvados利用过的人们。如今,当她自己也被置于棋子的位置,被更强大的力量肆意摆布时,她才终于切身体会到他们的愤怒和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深深不甘。
事到如今,除了跨越这一切以外,她已无路可退。
就像当年姐姐去世之后、成为Calvados之前的那个雨宫千昭一样。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猛地将脸埋进降谷零温热的颈窝,用力抱紧他,两人一起陷进了沙发的靠背里。他微微一怔,却没有多问,只是顺势调整了姿势,让她能更舒适地蜷缩在他的怀里。
她贴着他心脏的位置,听见里面传来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这声音,连同他身上灼热的体温,都让她觉得无比的安心。
我有了想要保护的人。
我有了你。
所以......我绝不可以再让那种事情发生。
我不是为了成为谁的棋子而回来的。我是为了再也不会成为谁的棋子,才回到这里的。
愤怒和恐惧都无济于事。我一定要努力看清你们的布局,摸清你们的规则,然后......在这个复杂而危险的棋局里,一步步夺回主导权。
没错,这次不能再乖乖地成为谁人的工具了,也不能再逃跑了。
要成为......能够执棋的那一个。
只有那样,才能真正保护想要保护的一切。也只有那样,身上的线才能真正握在自己手中。
降谷零一手环抱着她,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紧绷了近两天的神经一旦放松,排山倒海的疲惫便席卷而来。她靠在他怀里,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呼吸间全是令人安心的气息,意识不知不觉地开始模糊起来。
“小昭,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发出那样的推文?”
就在千昭差点要睡着时,她听到头顶传来降谷零的声音。
啊,明明刚才情绪还那么激烈,可在他身边没多久,就放松到差点睡着了......
这个人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
千昭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好,对他说了被Iris X和河岛吉娜威胁伪造现场的事。
“所以说......那确实是安全屋,而且真的有人死在那里......你跟他们结束联系是几点的事呢?”
那只抚摸着她头发的手停了下来,搭在她的肩上。
“大约是下午差不多3点左右。”
“那就是东京时间上午11点......”他说着,拿出手机快速点了几下,将屏幕转向她:“你看到的尸体,是这个人吗?”
屏幕上是一张证件照,是一张带着世家精英气质的脸,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照片下方标注着:国土交通大臣九条苍真。
“不是他。”千昭摇了摇头。
“好吧,其实我亲眼确认过他的安全,还以为又是谁的易容......”降谷零说着,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很快又递来另一张照片:“那这个呢?那个对房屋结构异常熟悉、连安全屋开启方式都知道的Iris X......是她吗?”
那是一张像是从周刊杂志上截取的偷拍照。照片中的女生像是花店店主,长发扎成马尾,身穿浅色围裙,正站在店门口整理一大盆大蕙兰。她似乎发现了偷拍者,抬眼怒视镜头。
“......我不知道,姐姐的资料里没有Iris X的照片,我不清楚她的长相。”千昭如实回答,“这个人是谁?”
“她是九条大臣的女朋友,铃川阳菜。她的确有可能熟悉那栋房子到每一个暗格......”他一边解释,手指仍不停歇,很快调出第三张照片:“那这个人呢?”
照片中的人头发凌乱、胡茬满面,眼袋厚重但目光锐利。
“是他。”千昭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具尸体,就是这个人。”
“......?”伏在降谷零胸口的千昭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身体突然紧绷,“你确定?这个人......在昨天东京时间11点前,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我确定,Iris X应我的要求,仔细展示了死者的面容。”
“......他叫利部鹰臣,从昨天起就处于失踪状态。刚才早些时候,他的上司据说在收到了他的联络后,也失联了。而你却说,他昨天上午就已经死了?”
他眉心紧蹙,似乎在快速思考着:“你当时给出的方案,是找一个体型相似者伪造他离去的证据......所以今天联络他上司的,是他们找来的替身?又或者,是Iris X用利部的手机进行的联络?”
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打破了客厅的寂静。
千昭从降谷零身上坐起来,他揉了揉她的头顶,快步走向玄关接起了电话。
看着他的背影和接电话时专注的侧脸,千昭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从重逢到现在,她甚至还没能好好看看他。明明已经半年没见了......
降谷零似乎真的把自己照顾得不错,身形并未见消瘦。他身上穿的是她之前为他挑选搭配的那一身:黑色高领内衬,外罩一件白底竖纹衬衫,下身是米色长裤。她曾不止一次想象过他穿上这身的样子,想象他低头扣袖扣时的神情,想象他抬手整理衣领的动作,想象他转身时,领口擦过他的下颌......现在这个背影切实地出现在她眼前,竟让她有一种......想要从身后抱住他的冲动......
“抱歉,我得赶紧回警视厅一趟......”降谷零讲完电话,手指仍在屏幕上快速敲击着,仿佛有回不完的消息。
“嗯,快回去吧,日本可正在等着你拯救呢。”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酸溜溜的。
降谷零从屏幕上抬眼看向她,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吃吃地笑了起来。
久违地听到他这笑声,千昭有点想哭。
原来她是这样想念这个声音,想念他的一切。
虽然艰难,但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见不到他、听不到他声音的日子了。可现在才意识到,那根本不是习惯,只是无可奈何的麻木罢了。而此刻,所有被压抑的渴望汹涌而来,她只想更深地埋进他的怀里,沉溺在他温暖的体温和令人安心的气息之中。
降谷零走上前来将她抱进怀里,说:“等我处理完紧急的事情就回来。在这之前,能拜托你仔细检查一下这栋房子吗?虽然小仓说这里安全,但他们......终究不是能完全信任的人。”
“......?回来是指?零是要回来确认检查的结果吗?这种事其实不用......”千昭回抱着他,不明所以地问。
“小昭,我现在可是无家可归的人。”降谷零打断了她。
“诶?警视厅不是应该有安全屋或者宿舍吗?”她下意识地回答。
降谷零贴着她的耳边,像是在分享秘密一样说:“小昭......刚才小仓不是说了吗?她说,我是你的软肋啊。”
他似乎对这个说法感到非常满意,仿佛这是什么很值得炫耀的事情,说起“软肋”这个词时连语调都变了。
他接着说:“所以,你不是应该好好地把我保护起来吗?”
“......?”她仰起脸,对上他那双写满“我是认真的哦”的眼睛。
看他这一脸无辜的样子,她知道这个男人肯定又在打什么算盘了......
可是,这个两个字就能吓跑三个成年男性,大言不惭地说像羽村会那种地区最大的暴力团体根本不值一提的降谷零,竟然在理直气壮地说自己需要她保护?
看她还是没反应过来,他又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你看,我连哈罗都带过来了,请务必对我这个软肋负起责任来。”
他......他这是在说......要、要住下来?
千昭久违地又感到了那种CPU过载的感觉,脸颊温度开始攀升。
而降谷零还得寸进尺地把脸埋进她的颈窝,用一种刻意拖长的、带着点委屈的语调说:“啊啊,刚才小仓说的那个谁真的好吓人呢,小昭你可一定要保护好我啊。”
这可不是害怕的语气啊喂!
“你......够了!哈哈哈~”千昭终于被他这拙劣的表演逗笑了,先前积压的愤怒和不甘竟像被一阵风吹散了些许,心情终于是稍微好了一点。
“小昭,听到了那样的话,你觉得我还能让你一个人面对吗?”降谷零恢复了一贯认真的语气:“我知道你不喜欢依赖别人,但......就算你不答应,我也会留下来的。”
“......我现在,不就已经......在依赖你了吗?”她小声嘟囔着,揪了一把他的后背。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就是会因为降谷零而感到安心,会觉得他的怀抱能为她抵御所有风雨,觉得不论发生什么事,只要躲在他身后就可以什么都不用管一直躲下去。
也正是因为害怕被这种安心感所吞噬,她才这么努力地,即使一筹莫展也不去依赖他啊......
“是吗?那可真是太荣幸了呢。”他轻声回应,随即俯身抵住她的额头,那双锐利的眼睛近在咫尺地盯着她:“事到如今,才终于想起可以依赖我了吗?明明约定过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告诉我,可小昭好像并没有遵守呢。为什么那条推文里,一句都没提你被威胁的事?”
啊啊啊.....开始阴阳怪气了......
她心虚地移开视线,下意识找起了借口:“我、我是想回来再想办法联系你的......当时有更紧急的事要处理,所以就......”
是啊,那时候就只想着尽快解决事情了,完全就没想过他得知后会有多担心呢......
“小昭......”降谷零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回来,迫使她面对着他,说:“请你,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一定要告诉我。”
即便是到了这种地步,他的语气里依然没有责备,更像是一种郑重的请求。
半年前,她还曾因为他隐瞒伤情而生气,可现在她自己却又......
“我知道......”她话没说完,他的吻已经落了下来,还是那么剧烈而不容拒绝,几乎夺去了她的呼吸。
......这大概,就是对她隐瞒的惩罚吧。
降谷零离开后,隐庄陷入了一片寂静。千昭从背包里取出工具,开始一寸寸检查这栋既熟悉又陌生的房子。
当看到那块略微翘起的木地板边缘时,她想起这里曾铺着柔软的地毯。她和姐姐曾窝在这里,一人抱着一大包零食,看那些令人捧腹大笑的电影。
通往内室的转角处,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浅色划痕。那是她国中时,硬是把过大的自行车往屋里搬时磕出来的。当时她以为一定会被姐姐责备。但第二天醒来,她就看到那里被姐姐画上了一朵可爱的向日葵。可如今那向日葵已经被抹掉了。
千昭继续向前,空无一物的厨房中岛料理台下,曾塞满了姐姐收集的各种口味的泡面。那扇对着庭院的落地窗前,曾摆着一张吱呀作响的摇椅,姐姐偶尔会坐在那里看书,而且每次都会看到睡着......
越是仔细检查,心里就越是悲怆,但奇怪的是,竟然没有眼泪。
时间的力量果然强大得令人敬畏,连拼命想要抓住的过往,都会像这样被它一点点夺走。
确认整栋隐庄并无异样后,千昭简单洗了个澡,走向走廊尽头那间她从十岁住到高二的卧室。现在里面同样空荡荡的,只有一张临时摆放的床和一套崭新的寝具。
她将自己摔进床里。经历了这两天接连的变故和二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她终于能放松下来休息一下了。眼皮一合上,她便沉入了无梦的深眠。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在黑暗中猛地惊醒。
雨又下了起来,卧室里一片漆黑,唯有门缝底下透进一线微光。
她的心瞬间提起,睡意全无。是入侵者?还是......他回来了?
她从床头柜上摸出那把Glock 42,屏住呼吸,控制着脚步声向那发出微弱光亮的厨房移动。
只见昏黄的灯光下,降谷零正背对着她,倚在厨房那巨大的中岛料理台边喝水。
他身上穿的,正是她为他选的那套亚麻色居家服,布料柔软,能隐约看到他的肩背线条。
“......小昭?吵醒你了吗?”他察觉到动静,回过头来。
原来他不是随口说说而已。他是真的,打算住下来呢......
“嗯......”她应了声,脚步不自觉地向他靠近。
窗外的雨声充斥着耳畔,空气里弥漫着雨水的气味。即便此时厨房的光线不算明亮,但越靠近,就越能看清他眼底那种久违的,逐渐翻涌起来的**。
他就这么用那种灼热的眼神注视着她,看她一步步穿过空旷的客厅,仿佛她踏过的不是地板,而是这半年分离的时光,仿佛他早已等待良久。
可当她把枪放在中岛料理台上,在他面前站定时,他又什么都没做,只是喉结克制地动了动。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宽松的领口,柔软的布料松松地贴着他的颈窝,隐隐透出了他锁骨的轮廓。
这个人他真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好好地穿着她选的衣服。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刻,就这么理所当然地赖在这里不走了......
她又向前一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如同受到某种蛊惑那样,鬼使神差地伸手从他唇边夺过那只玻璃杯,仰头喝了一口。
清水滑过喉咙凉凉的。放下杯子时,即便脸颊耳根都已经烫得不行了,她还是抬眼迎上了他的目光。
他微微眯起眼,那双在昏暗的光线中依然亮得惊人的眼睛弯出戏谑的弧度,从刚才开始就翻涌起来的**愈加强烈,滚烫得几乎要将她吞噬。
此时她才终于确认,这是她的恋人。
降谷零依然紧盯着她,猛地欺身逼近,将她困在中岛台与他的身体之间。灼热的体温顷刻笼罩下来,带着跟她相同的沐浴露的香味。
他俯身,低声在她耳边说:“小昭......你这是......在邀请我。”
“我......”她的呼吸因他的突然贴近而紊乱,但还是努力仰起脸迎上他的视线,说出了一直以来想要告诉他的话:“我很想你,很想见你......”说着环住了他的后背,拥抱那灼热的温度。
他似乎轻笑了一声,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他亲吻了她的耳垂,说:“我也很想你。”
随即他托住她的腰,稍一用力便将她抱上了中岛台面。大理石冰冷的触感让她不由得战栗了一下。他扣住她的后脑勺,仰头吻她的唇。
这让她想起了半年前,她初到冲绳的那个晚上。他也是像这样,把她放在巨大的工作台上,仰起头来索取她的吻。
只是这一次,他沉重的身躯很快就覆压下来,柔软的发梢垂落,轻轻擦过她的额间。
“哐当”一声,放在一旁的玻璃杯被手肘推倒,清水在光滑的台面上无声地蔓延......
再醒来时,晨光已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拉出狭长的亮痕。
千昭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卧室床上。而降谷零......正整个人压在她身上,脑袋枕在她的胸口,炽热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肋骨,随着他悠长平稳的呼吸而起伏。
难怪一整晚都梦见被什么巨型毛绒玩具压着......
她无奈地想。
天刚蒙蒙亮,离她平常起床的时间还早。她想着是不是该把这巨型毛绒玩具从身上推开一点,好喘口气再睡个回笼觉,但......动作大了肯定会吵醒他。他看起来累极了,连她醒来都没察觉。
可是......他真的好沉啊......
她微微低头,看见他那头浅金的发丝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蹭得她颈窝和胸口痒痒的。
昨晚被他不知疲倦地折腾得......浑身都在痛,现在又被他压着动弹不得......
千昭生无可恋地瞪着天花板上模糊的污迹,默默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就不那样招惹他了......
“滴滴滴——”
突兀的电子音响起,降谷零几乎在铃声响起的第一秒就醒了,伸手按掉了闹铃。
他似乎也花了好几秒才搞清楚状况,发出一声带着浓重起床气的“唔......”,手臂更紧地将她整个圈进怀里,把脸深深埋入她的肩颈。
我是抱枕吗喂!
千昭这么想着,揪了一把他的后背抗议了起来:“你快给我起来!”
可他却像是没听见那样,非但没松手,反而变本加厉地在她颈窝里用力蹭了蹭,用刚睡醒有些沙哑的声音含糊地说:“早安......”
这?这?......怎么一睡醒就撒娇!犯规!
千昭觉得自己脑子里似乎有两个小人在激烈打架,一个在捂着脸尖叫:“那个降谷零......竟然会发出这种声音......太可爱了吧......!”
另一个则在崩溃呐喊:“救命啊!肋骨要断了!喘不过气了!”
但还没等那两个小人角逐出胜负,降谷零就抬起头,亲了亲她的脸颊,然后干脆利落地翻身起来了。
感觉自己总算活过来了的千昭,忍着浑身酸痛艰难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小声抱怨:“重死了......压得人根本没法睡......”
身后传来他走向门口的脚步声,随即飘来轻描淡写的一句:“是吗?那今晚换成侧卧好了。”接着是房门被带上的轻响。
等等......!
他刚刚......是不是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非常危险的话......?
虽然他说要住下来,但这栋隐庄有好几个房间。她本以为他们会各住各的......
可他刚才的意思,分明就是打算就睡在她的房间里......
怎么会这样......前两天还隔着半个地球,发条消息都得加密破译,这忽然就......?
她一把抱紧被子,把发烫的脸埋了进去。
片刻后,大门开合的声音传来,降谷零出去了。
千昭这才艰难地爬下床,走向厨房。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在......
她走向中岛台,目光扫过台边的地板。
果然,她的内裤被丢在了这里。
昨晚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就这么不受控地在脑海里回放。
后背贴上中岛台时那冰冷的触感,和他压上来时那灼热的体温。
她因疼痛而下意识地揪紧了他肩头的布料时,亚麻布柔软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指尖。
他重重地落在她颈窝的吻。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她的脖子上肯定满是他留下的痕迹.....
被遗忘在一旁沉默地见证着一切的Glock 42。
还有那只横倒在台面上的玻璃杯,在清晨的微光中折射出奇异的光晕。
“这......”
千昭猛地捂住瞬间烧红的脸。
从昨晚降谷零说要住下来,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不仅仅是一句承诺,而是更具体、更亲密、更......肆无忌惮的日常侵占。
下午三点,小仓结岁准时出现在隐庄门前。她身后停着一辆经过防弹处理的轿车,与昨天从机场接她来时的那辆又不相同。
车子在东京错综复杂的街道中穿梭,最终驶向东京近郊的另一方位。绕过一片郁郁葱葱的山麓,一栋传统日式大宅逐渐映入眼帘。
“我记得大冈家并不在这一带?”千昭问。
“明面上的大冈宅邸,自然是留给那些需要露面的人。夫人更偏爱此处的清静。”小仓平静地回答。
原来如此。所谓“幕后内阁”,就只能居于“幕后”......吗?
下车后,小仓引着千昭穿过迷宫般的庭院,最终停在一间位于宅邸深处二层的和室门前,说:“请进,夫人正在等你。”
千昭拉开纸门。室内比外观更显宽敞,大冈筱悬端坐于最里侧的窗边。
她朝千昭招了招手,说:“好久不见了,小千昭,来,过来让我看看你。”
千昭走过去,随着距离缩短,她能听到窗外隐约传来了高声议论的声音。
她也在窗边坐下后向外望去,对面楼下是一个像是会客室的地方,几人正激烈争辩着什么。窗帘半掩,看不清他们具体是谁,但从零碎的话语中能听到“选区”、“票数”、“资金”之类的字眼。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争论声也不绝于耳,仿佛永无定论。
这里就是......操控着日本政治界的地方吗?她想。
坐在对面的大冈筱悬穿着考究的和服,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过分消瘦的身形让衣服显得有些空荡。她的脸颊凹陷下去,连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此刻也显得有些浑浊和疲惫。
“抱歉,让你看到我这副样子。”大冈坦然接受她的注视,将一杯沏好的茶推到她面前。
千昭看了一眼茶杯,没有碰,直接说:“你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当然,当然......是我想请你帮忙......”大冈轻咳了几声,缓过气后继续说:“如你所见,我已经是个时日无多的老太婆了。小千昭,你有听说过FIXER的首领之位是如何传承的吗?”
见千昭没有说话,她自顾自地说下去:“非常简单,却也十分残酷。唯有真正击败现任首领,才能证明自己有资格接管这一切。”
千昭皱眉抱起了双臂,露出一副“这与我何干”的费解表情。
大冈抿了一口茶,说:“现在,最有希望击败我、接手这位子的人......莫过于......”她的目光转向楼下的走廊。
千昭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位身材娇小、头戴贝雷帽、拄着手杖的女生正缓步经过,方向似乎是那间争论不休的会客室。
那不紧不慢的手杖声一响起,那嘈杂的争论声便逐渐低了下去。
女生走到会客室门前,里面传来人们打招呼的声音:“朱音小姐——”
她没有进去,而是忽然回过头,抬眼穿过雨幕与庭院间稀疏的竹叶,直直看向千昭的方向。即便隔着这段距离,千昭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道目光中的压迫感,仿佛都能听见她在说:“我知道你在那里,也知道你是什么人。”
“哈哈......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嚣张呢......”大冈笑了起来,语气复杂地说:“没错,那就是目前最有望打败我成为下一任首领的,大冈朱音。我想,你已经见识过她的手段了。”
千昭想起了昨晚小仓说的“她”,问:“你是说,让Iris X和吉娜找上我,还有炸掉降谷零的公寓的,都是......?”
大冈淡淡地说:“她甚至都不需要明确授意......按目前的形势,总会有人为了讨好她,或是自以为揣摩到了她的心思,争先恐后地代劳。她要做的,就只是......默许而已。”
大冈的话印证了小仓的猜测。
千昭看着朱音走进会客室,门合上后不久,那争论声又再次响起。
所以这个人是真的仅仅为了测试她的能力,为了向大冈筱悬挑衅,就把她的恋人、朋友都拖入危险之中......?
“可为什么她会突然针对我?我一个远在新西兰的人,怎么会引起她的注意?”千昭脱口而出。
大冈沉默片刻,视线落回茶杯,说:“是我提出了一些建议,引起了朱音的反感,所以.......”
她轻叹了一声,“那孩子做事的风格,跟年轻时的我非常相像。把整个国家视为庞大的棋局,每个人在她眼里,都是可以为大局牺牲、随便利用的棋子。而且,无论她的手段对无辜者造成何种伤害,只要......在‘国家’这样的大义之下,自会有人替她开脱......没错,她眼里没有国民,只有棋子......”
大冈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批判,或许两者都有。
“当然我也理解她,如果不是站在那种立场,也许就无法看清这个国家正在发生的种种......年轻时的我也是这样的......”
大冈的手指摩挲着杯沿:“但我很幸运,我遇到了你的母亲,Eliza。”
她抬眼看了看千昭,又看回茶杯:“之前也说过吧?Eliza算是组织外的顾问......其实她的工作,就只是阻止我而已。不......那甚至不能算是正式的工作或委托,就只是......她随心而为的事情。”
千昭想起了当年那张被小仓结岁作为线索留下来、最终将她指引到Burberry的那张合影。
那上面与妈妈亲密地抱在一起的短发女人,果然就是大冈吗?
大冈的脸上浮现出怀念之色:“Eliza总能提前看穿我的布局,然后随性地出现在那些被我逼入绝境的人面前,给他们另外的选择。她会找到那些因我的决定而被卷入无妄之灾、又无力抵抗的人们,想办法让他们重回正轨。按她的说法,那都是‘实验’。你应该也看过她的实验记录。只不过......怎么说呢,看到那些人能幸存下来,能回归正常生活,会让我觉得,我这个人所造成的灾难和阴影似乎还没那么严重......”
大冈沉默了,窗外的雨声和争论声再度变得清晰。
“你该不会是......想让我也像我母亲那样......?”千昭打破了沉默。
大冈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当我发现小千昭你,正在寻找过去被你利用过的人并帮助他们时,我确实想过这种可能......”说着,她又看向了楼下的会客室,“那孩子大概就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你才会进入她的视线.......但如果她足够聪明,我想她也应该明白,她是需要你这样的人的。如果一直没有人与她抗衡,没有人替她关注那些被忽略掉的群体,那么总有一天她也会自食恶果......”
千昭压下了瞬间涌上的愤怒,冷冷地说:“这都是你们FIXER的内部事务,与我何干?母亲是母亲,我是我。”
两人就这么对峙了十几秒,大冈先移开了视线看向桌面,叹了口气,说:“小千昭你......交到了很好的朋友了呢,还有了恋人,对吧?你这一次是因何而回来呢?”
她为自己续满茶,抿了一口,接着说:“我们这群躲在暗处的人存在已久,无论是我,还是朱音,抑或是未来的任何人掌控这个组织,它都会继续存在下去。你知道为什么FIXER连明确的组织档案都不需要吗?因为我们是必须要存在的影子。即便我今天解散了他们,立刻就会有新组织接过这个职能。它早已根植于这个国家的阴影之中,影响着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千昭沉默地听着。她已经明白大冈想说什么了。
是的,她有了软肋。
大冈的声音再次响起,冷静得像在陈述天气:“只要你重视的人一天还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就永远有可能被朱音,或者被其他FIXER视为棋子,随时摆上牌桌。”
接着,她双手交叠,支撑着下巴,终于递上了诱饵:“但是小千昭......如果你能坐上牌桌,哪怕只是坐在最边缘的位置,你就有机会看清整个牌局。当你在意的人被当作筹码时,你就有能力说不,甚至有能力.......换掉发牌的人。”
千昭沉默地听着,心中的怒火并未熄灭,却被大冈这番分析冷却了不少。
她开始思考大冈提出的建议。
这个顾问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或许能获得FIXER庞大的情报网络,这远比她自己像无头苍蝇一样搜寻那份名单上的人要高效得多。
意味着她或许能提前洞察到某些针对她、或她在意之人的阴谋,而不是每次都等刀架到脖子上才反应过来。
意味着她甚至......可以反向利用FIXER的资源。
可得到这一切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她可不认为,这位FIXER首领会慷慨到什么好处都不要,就把她推上那个位置。
“在FIXER里,能担任这份工作的人,想必也有不少吧?为什么你会想起我来?就因为我的母亲当年也做过一样的事情?”千昭谨慎地提问,提醒自己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在FIXER里没有人能担任这份工作。”大冈摇了摇头,“你还记得人们是如何成为FIXER的吧?向FIXER许愿请求帮助,等同于递上自己的把柄......每个FIXER都因‘得到帮助’而入局,意思是彼此手里都捏着对方的把柄,互相制衡。正因为他们都是‘自己人’,也就没有人能真正扮演那个阻止者的角色。他们的立场从决定求助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这让千昭想起了对于FIXER这个称呼十分厌恶,却又不得不听从命令行事的河岛吉娜。
大冈看向千昭,“但你不同,小千昭。你的‘债’,是你自己决定要还的。你看到了自己背负的东西,并且努力去直面它而不是逃避或假装它不存在。这也是你最像你母亲的地方......”
说着她又看向了那间会客室,说:“我不能让朱音赢,至少不能让她完胜。这个国家需要有人制衡她,保护那些被她视为棋子的人......小千昭,我给你这个位置,但你要帮我抗衡她。不光是现在,还包括以后,你都得站在她的对立面,去关注、去保护那些像你、像你的朋友、你的恋人那样,各式各样被朱音的棋局随意卷入、可能被牺牲掉的人们......”
“请等等,大冈女士。”千昭打断了她,说:“你似乎忘了,我也有把柄在你们手里呢?关于第二代Calvados的记录,Iris X最开始就是用这个威胁我的。”
“呵......”大冈似乎早就料到千昭会提起这一点,扶着桌边站起身来,说:“我就知道,如果不给出足够的筹码,你是不会动心的......”她孱弱的身体颤颤巍巍的,千昭忍住了没有去扶。
“那个已经破产了的组织的档案,对FIXER用处不大。你可能听说了,组织成员已经尽数被杀,剩下的都是我们碰不得的卧底......不过,成实顶替你成为Calvados的那点记录确实还存在着。这也是我想用来跟你交换的东西。”
她拉开一旁的抽屉,取出一张照片推到千昭面前。
照片上是两个女孩的合照,看上去只有三四岁,却穿得十分端庄。
大冈指了指其中一个,说:“这是朱音......”又指向另一个:“这是朱音的妹妹,明世。”
见千昭不明所以,大冈解释说:“明世在3岁时就夭折了......和你母亲带你离开日本回英国是同一年。我会篡改Calvados的原始记录,让明世‘活’下去。作为被你母亲暗中带去英国,后来与FIXER相认,并接受任务卧底进黑衣组织的Calvados.”
千昭还在思考着这么做的目的,大冈就直接说:“这样一来,你就可以作为大冈明世活下去。你的新履历将会是:在FIXER的暗中帮助下,幼年时被顾问带到了英国,长大后与FIXER相认,随后用‘雨宫千昭’的化名卧底进黑衣组织成为Calvados,最后又由FIXER牵线,让MI6特工成实顶替你,并在FIXER的协助下逃离组织远赴新西兰。每一步都有FIXER的参与和为你作证,履历完美闭环,没有人会怀疑你身份的真实性。”
她微微眯起了双眼,说:“而因为你拥有了‘大冈’这个姓氏,成为了家族的一份子,在朱音没能按照惯例、完全打败我成为FIXER首领的情况下......小千昭,将来就算我这个老太婆不在了,也会有人自然而然地......将你推向与朱音对立的位置。”
“......呵。”
片刻后,千昭轻笑了一声,抬眼直视着面前这位衰老的妇人,说:“大冈女士,这一切早就在你的计划之中了吧?如果我没猜错,恐怕从两年半前......不,甚至更早的时候,你就已经开始布局了吧?”
大冈的这番话,让过去的一些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
两年半前,大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千昭面前,说要 “完成你母亲未竟之事” 帮她脱离组织?
这种级别的“帮助”,需要FIXER的首领亲自现身、亲自协调吗?更何况,FIXER的首领,真的会是那种只因一句对逝者的承诺就如此慷慨念旧的人?
现在想来,那时大冈还意味深长地问她:“你就没有过什么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那并不是在关心她的将来,而是在试探她是否有意走上跟妈妈一样的路吧?
当她后来落地冲绳,向大冈求助时,对方本可借机将她纳入FIXER,却反而说她不需要帮助......原来是因为,大冈需要的是一个不属于FIXER,却又有能力看穿朱音的布局,并自发地与之抗衡的人。一旦加入了FIXER,她也就成了被捏住把柄的“自己人”,无法再担任阻止者这个角色了......
说不定,最开始大冈看中的是姐姐雨宫千暮。
所以她安排了小仓结岁卧底进乌丸莲耶的组织,也设法让姐姐脱离,只不过没能成功......
那么,是否从姐姐去世的那一刻起,大冈就已经将目光转向了她,将她视为下一枚重要的棋子?
只因她是Eliza的女儿,大冈便始终在暗中观察,评估验证她是否具备与妈妈同等的能力,是否会踏上与妈妈相似的道路......
千昭站起身,平视着大冈:“还说什么连累到我了,装模作样地对我道歉......其实你心知肚明,一旦朱音察觉你的意图,她一定不会什么都不做,而她一出手.......我就会像这样,被逼得立刻回到日本来。然后你再适时出现,给我提供身份,给我上牌桌的机会这啊那的,让我感激涕零地接受你的安排,不是吗?”
“哈、哈哈哈!”大冈不怒反笑:“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快......可是小千昭,这不就证明了我没有看错人吗?你确实拥有看穿布局的能力。然后呢?你打算如何应对?即便被你识破,这个安排对你而言也依然有利无害。你没有理由拒绝,不是吗?它能解决你身份的根本隐患,给你力量去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大冈女士。”千昭打断了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向茶室门口走去。
临出门前,她回过头,说:“不过,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至于事情是否真的会如你所说的发展,我也得好好看看才行。”
纸门轻轻合上,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千昭拒绝了小仓的车,独自坐公交返回隐庄。
时隔两年多再次搭乘东京的公交,她发现线路已经变了许多。
看着不断倒退的街景,她想起了今天坐在她对面的老妇人,那衰老的身影与初见时野心勃勃的样子在她眼前重叠。
那终究是FIXER的首领......虽然看上去确实时日无多了,但她的话依然不能全信。说不定,那些故弄玄虚的话语,本就是刻意引导,只为让她自行拼凑出这样的结论。
她走下公交,站在超市门口,耳边响起了昨晚降谷零阴阳怪气的话:“事到如今,才终于想起可以依赖我了吗?”
“噗......”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推开超市的玻璃门走了进去。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就稍微,再依赖他一下吧~
她这么想着,走向生鲜区,仔细挑选了一把新鲜翠绿的芹菜,放进购物车里。
当听到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时,千昭正在厨房试着芹菜鱼汤的味道。
她和听到动静,兴奋跑过去的哈罗一起走到客厅,正好看到降谷零在玄关弯腰换鞋。
他抬眼看到她系着围裙的模样,明显愣了一下,眼里甚至带着点受宠若惊。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千昭忍着笑,故意问他:“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似乎真的有些措手不及,像是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停顿了好几秒才站直身体,郑重又充满期待地看着她说:“......我回来了。”
那语气太过正式,也太过认真,反而让千昭忽然有些鼻酸。
“欢、欢迎回家!”
她也认真地回应了,好像突然明白,这简单的一句话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这么多年,他大概只能对着空荡荡的公寓说“我回来了”,从没有人回应过他一句“欢迎回家”......
她不好意思再与他对视,转身想躲回厨房,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
可他的体温很快从身后包围而来。他伸手环住她,将脸埋进她的肩窝。
“......干嘛啊。”她明知故问。
“以后......每天都这么对我说吧。对我说‘欢迎回来’。”他闷闷的声音传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哦?那你拿什么跟我交换?天下可没有免费的欢迎哦~”千昭顺势说。
这隐庄不过是个临时落脚处,她也只是暂时回到日本,今后的路还未可知。而他工作繁忙,不仅不会每天都这个点回来,还经常得出差到全国各地......
其实彼此都很清楚吧,这样的机会本就不会太多......
“小昭想要什么?”他笑着问,仿佛早就等着她这一句。
“你先出去等着吧,我会列好账单的~”她说着挣脱出他的怀抱,转身把他往客厅推。
“大冈......朱音?”
两人吃饱喝足后,千昭就递上了她的“账单”。降谷零喃喃地说着,用手机搜索着这个名字。
“虽然我知道履历上不会明晃晃地写着她是FIXER,公安也不一定能查到FIXER的信息,但她总有个公开身份吧?说不定我们能从她明面的履历里看出点什么......”千昭凑过去说。
“嗯......”降谷零挑眉瞥了她一眼,“总觉得你刚才的话有点冒犯到我。”
“哈哈哈~难道不是吗?都说FIXER行事不留痕迹,没有明确组织档案和特征,普通人根本分辨不出谁是FIXER......”
“先不论公安能不能查到,就算常规渠道查不到,也不代表‘我’查不到。小昭,你好像总是对我有点误解......”
她忽然觉得,这样故意板起脸假装严肃的降谷零,看上去居然有点......可爱......
“不过......确实查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他盯着屏幕站起身来:“我得去核实一些信息,很快回来。”
说完,他俯身在她的额头上印上一个吻:“定金我收下了,余款......等我回来再收。”
“什......?”
千昭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利落地转身出门了。
这顿她忙活了半天的晚饭,居然只算......定金?!
降谷零的情报费这么贵的吗?
一点都不可爱!
收拾好碗碟后,千昭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然后打开笔记本尝试自己收集情报。
大冈朱音......九条苍真......铃川阳菜......利部鹰臣......Iris X......这些名字在她脑中盘旋交错。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FIXER又在其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首先,FIXER作为操控政界的幕后团体,而九条苍真又是近几年迅速崛起的政界明星......那他背后,是有FIXER在支持吗?
这似乎是目前最有可能的推测。
那么他的女朋友铃川,会不会就是FIXER的一员?
利部鹰臣......完全搜不到信息。但从昨晚降谷零给她看的照片来看,面容憔悴却眼神锐利,倒是一脸警察相......
可为什么利部会死在九条的家里?利部死后,联系她处理现场的Iris X又是谁?
看东城昨晚的态度......Iris X似乎不是FIXER中的一员,至少不是同一立场,那她为什么要帮九条处理这些?
越想越觉得思绪纷乱,像一团找不到线头的乱麻。她浏览了大量网页,记下无数或真或假、难以验证的片段信息,不知不觉间,时间已接近凌晨。
降谷零还没回来。哈罗早就在她临时铺的小窝里睡得四仰八叉。
千昭决定不再等了,自己先上床睡觉。
半梦半醒之间,千昭感到有谁吻上了她的唇。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卧室里一片黑暗,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靠近,对上了那双在黑暗中亮得像是藏着星星的双眸。
月光勾勒出他浅金色的发梢,跟她同款的沐浴露香味扑鼻而来。
......是零吗?
对方再次俯身吻她,这次的触碰轻柔得像花瓣飘落,若有似无,让人忍不住想要更多。
......是梦吧?他的吻可不会这样......
这个念头让千昭肆无忌惮了起来,她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更深地吻了过去。
而对方只是轻轻地笑了起来,由得她乱来。
可没过多久,骤然剧烈的疼痛让她彻底清醒。
耳边是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小昭,我来收剩下的报酬了。”
啊啊,原来不是在做梦......
PS:太着急搞皇色了,回看一下觉得两人都写得有点OOC,而且有些事情没写清楚,所以锁了大修一下~
事实证明人一旦开始搞皇就满脑子只剩下皇色了[狗头]
本来想写一下《虚构推理》里面的岩永琴子,让她来做大冈朱音这种角色,不过感觉以我的智商应该还写不出智慧之神这么厉害的人物[捂脸笑哭]所以这里的大冈朱音只是借用了岩永琴子的形象而已,性格是不会一样的!
九条苍真我脑洞的是町田启太在《FIXER局中人》里的那种形象。
零猫猫穿的那套高领内搭 白底竖纹衬衫 米色长裤的穿搭,就是M26的那个Trad style的柄图[爱心眼]
总之推理的部分还是留到降谷零视角吧~
最后祈祷能过审[撒花]
能让降谷零吃醋的东西:盯着她看的男人,叫她名字的男人,她喜欢的男演员,一只羊
能让昭酱吃醋的东西:日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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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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