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RX-7驶入夜色之中。
他下意识地瞥向后视镜,恍惚间好像看见雨宫泛红的眼尾在镜中一闪而过。
他知道那只是大脑执意为他回放的残影,于是猛地踩下油门,将自己更彻底地抛向与她相反的方向。
可身体的感知却在背叛他的意志。
刚才在隐庄,她就这么扑到他的怀里,仔细讲述着自己的遭遇,发梢不时扫过他的下颌,带着不知名的洗发水的香味,完全不知道时隔大半年再度触碰到她却又什么都不能做,对他来说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她经历了那么多,又飞了二十多个小时,肯定累坏了。
她需要休息,他一遍遍告诉自己。
所以他对自己说:就一个吻......就......
可越是想要逃离,那阔别两百多天的、属于她的气息,就越是深刻地侵蚀着他的感官。
她贴在他心口的侧脸,她游移闪避的视线,被他抬起下巴时那一瞬的倔强和随后的愧疚,因他靠近而骤然紊乱的呼吸,闭上眼接吻时眼下那抹淡淡的阴影......
还有他推门离开前,最后回头看到的,渐渐缩小的、她目送他的身影。
红灯亮起,他缓缓停下车。
他又看了一眼后视镜,隐庄早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行啊......
他的手肘习惯地搭在车窗边缘,像是逃避般移开视线,不再看镜中的景象。
他们不是没经历过更长的分别。可这次的重逢让他意识到,和她相关的一切,早已在他不曾察觉时,统统变成了可怕的例外。
就像此时此刻。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无法自控的人,可现在却不得不分出大半心神,才能压下那股想要调头回去、将她重新揽入怀中的冲动。
而更要命的是,这种失控的感觉非但没有让他感到抗拒,还这么轻易地就被他接纳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麻烦的降谷さん呢......”
他望着窗外流动的灯火,低声自语道。
刚回到警视厅,等在楼梯口的风见便快步跟上,小声汇报说已安排人在九条宅附近巡逻。
降谷零点了点头,脚步未停,径直向内部调查组的会议室走去。
“另外......”风见紧随其后,谨慎地说:“刚才内部调查组询问了昨天利部夫人遭绑架并来电求救的事,我全部如实汇报了。”他像是在提前打招呼,让降谷零有所准备。
“嗯,如实回答就可以了。”降谷零说着,对风见点头示意,随后推门走进会议室。
他接受了内部调查组的问询,汇报了昨天与高杉管理官等人前往九条宅的经过。
问询结束后,降谷零一出来就迎面遇上了高杉管理官的上司,堀川参事官。
对方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吞笑容,关切地问:“降谷啊,你这是跑哪去了?既没去检查身体,也没留在现场配合询问,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了?”
这位参事官人称“笑面佛”,脸上总是一副不温不火的表情。但降谷零很清楚,堀川其实比他的上司黑田更难应付。
比如现在,这状似随意的问候,实则是在他刚刚结束询问、心神稍懈的瞬间,精准地探听他的行踪、观察他的反应。
还好他早有准备。
他露出无奈的神情,说:“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哈罗......就是我的狗,今天刚从宠物医院接回来,又受到了爆炸的惊吓,状态很差。只能先送到朋友那里安置,可它一直惊恐地叫个不停,根本不让我离开。我费了好大劲才哄它睡着,这才急忙赶回来。”
“哦哦,是降谷管理官头像上那只小白狗吧?”堀川身后一名职员适时接话。
“是的,它跟着我很多年了,这次也是受我牵连才......”降谷零垂下视线,语气低落地说。
堀川脸上的笑容不变,温和地说:“哈哈~原来如此。毕竟是相处已久的伙伴,确实该负起责任来。”他边说边缓步走进会议室,仿佛刚才真的就只是一段寻常寒暄。
听到身后的关门声,降谷零暗自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暂时过去了。
他当然不能告诉任何人,自己其实是跟着FIXER去见了雨宫。
走出几步,他回头再瞥了一眼那紧闭的会议室门。
一名管理官失联、另一名管理官的公寓爆炸,无论哪一件案子,都是应该要成立专案组、挂上大大的“XX调查本部”的牌子全力调查的程度。但现在,这两起事件却都只由堀川下属的十几人小组低调处理,甚至还特意选在这间不起眼的会议室间进行问询......
是案件涉及到什么机密,所以在严格控制知情范围吗?
他走向转角处的自动售卖机,按下一罐咖啡。
“你也发现了吧?”
黑田兵卫的声音冷不丁从身旁传来。
降谷零微微一滞,侧头看去,不知何时出现的黑田也按了一罐咖啡,随后用眼神示意他一同在走廊的长椅坐下。
四周异常安静。两侧办公室的门都紧闭着,走廊上看不见其他人影,连那些匆忙的脚步声似乎都来自别的楼层。
在这座永远喧嚣的警视厅大楼里,竟然藏着这么安静的角落?
是被人刻意清空了吗?
降谷零看了黑田一眼,回答说:“是啊,高杉管理官的失联这么严重的案件,竟然只交由堀川参事官所属部门内部自查,这不合规矩吧?”
“哈哈哈~”黑田打开咖啡喝了一口,“他们不光调查高杉失联案,还顺便把你公寓爆炸的案子也一起管了。”他语气轻松,却话中有话:“我这个上司,连想替下属出头都找不到机会啊。”
“哈哈......您可不像是会默默接受这种安排的人......”降谷零一脸黑线地吐槽。
“我会想办法调整的,但你先告诉我,”黑田话锋一转,目光微沉,“为什么要让风见安排人手,在九条宅附近巡逻?”
没错,刚才在隐庄,接到风见关于若叶之家案件进展的报告后,降谷零就下了这个指令。他并不意外黑田会知道。
降谷零笑了笑,也“啪”的一声打开了咖啡:“参事官应该也清楚,那里恐怕就是一切事件的中心吧?”
今天,若叶之家的案件调查取得了重大的进展。
科搜研在监控中发现,案发后不久,利部鹰臣慌慌张张地出现在福利院附近。他冲到自己的车旁,一把扯掉身上的夹克,露出里面那件显眼的选举阵营衬衫,随即驱车离开。
那之后,调查组又在水田青空的死亡现场发现了被勾破的夹克碎屑,与视频中利部所穿的夹克材质一致。
另外,还有多个目击者描述,凶手为中等偏瘦身材的成年男性,与利部体态吻合。几位距离较近的职员补充说,凶手挥刀及翻墙逃离时,右肩动作明显僵硬不自然,似乎不敢发力或带有痛楚。
高杉组的组员证实,利部约一个月前,在一次抓捕行动中右肩受伤。虽已大体康复,但剧烈活动或特定角度发力时仍会影响动作发挥。
总之,目前所有证据都指向利部就是杀害水田青空的凶手。
调查组继续追踪利部的行踪,发现他离开若叶之家后,就去了九条宅,直到傍晚才离开。
而就在他离开约半小时后,降谷零与高杉等四人就去到了九条宅外。
黑田说:“可在那之后,科搜研还发现,今天下午两点左右,利部在某公园与高杉管理官会面。准确地说,是利部从背后袭击高杉,将其打晕塞进车里,随后驱车前往你的公寓,疑似打破窗户投入了可疑物品......”
他顿了顿,看向降谷零:“据风见所说,利部的家人昨天上午被绑架。目前,堀川他们认为,利部被要挟做的事可能包括:第一,昨天上午10点左右杀害若叶之家的水田青空;第二,今天下午两点多绑架高杉管理官;第三,往你的公寓投掷□□......所以,九条宅还只是个中间环节吧?”
“我认为不是这样的,参事官。”降谷零摇了摇头:“利部的家人昨天中午就已经被释放了。那他今天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做第二和第三件事?而且调查组认定这三件事都是利部所为,仅仅是因为监控中的人都穿着那件阵营衬衫,且身形相似,可那监控录像并没有拍到清晰相貌,不是吗?”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略过了“为何对方身为非调查组人员,却能掌握组内信息”的疑问。黑田只是笑了笑,仰头喝完咖啡。
降谷零说:“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奇怪。要杀死一个住在福利院、双腿残疾的少年,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地绑架一名警察的家人,逼他去行凶?除非......绑架利部家人的团体,目的不仅仅是要杀死水田,而是必须要由利部鹰臣亲自动手。”
他也喝光了咖啡,将空罐捏扁:“利部卧底在九条大臣的办公室,九条肯定认识他,而且关系似乎不错。监控视频中,他进入九条宅时就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空罐被抛进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响。
他接着说:“还有一点参事官,请您注意这两个时间:利部进入九条宅的时间,和他的家人被释放的时间,前后只相差大约一个小时。这是不是意味着,到利部踏入九条宅这一刻,他就已经算是完成对方布置的任务了,所以他的家人就可以被释放了?也就是说,任务的完整内容是:由利部杀掉水田,再前往九条宅。”
“可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任务?”黑田问,脸上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让降谷零觉得其实他早已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至少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黑田也把空罐捏扁,说:“降谷,你刚才说,利部的任务只到进入九条宅为止,之后出现的都只是穿着同样衬衫、身形相似的人,对吧?可是,仅凭着以上这些情报,还不足以让你得出这样的结论吧?”
确实......
降谷零能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雨宫带来了一个目前还没有人知道的关键情报:利部在进入九条宅后不久,也就是昨天上午11点左右,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因此今天袭击高杉、以及往他公寓投放□□的,只能是Iris X依照雨宫的计划安排的替身。
对方清楚摄像头的方位,故意让替身穿上那件标志性衬衫出现在监控前,制造利部仍在活动的假象,任务一完成就躲入监控死角消失。
这一切都是为了将罪名推给一个已死之人,让人误以为若叶之家、高杉管理官失联和他公寓的爆炸案都是同一凶手所为。
既然利部在进入九条宅后不久就死了,那么杀害利部并安排后面那一切的,就极可能是九条苍真或铃川阳菜,当然更大可能是两人合谋。
这也就解释了昨天他们上门时,那两个人为何要一唱一和地阻止搜查......因为利部的尸体还藏在宅内。
降谷零觉得利部的尸体至今仍藏在里面的可能性极大。
转运尸体不同于人员出入,需要更多时间、工具,也容易引人注目。
昨天上门时,他虚张声势说会加强巡逻,对方应该不敢冒险在这种可能有警察巡逻的情况下转移尸体。而刚才又假戏真做的实际布控,这虚实结合的两步棋,应该能彻底断了对方转移尸体的念想。
可他当然不能在黑田面前提起雨宫。
降谷零沉默了几秒,才试图转换话题:“参事官,此时更该问的是:这位被杀的少年,跟九条大臣到底有什么关系?若不是牵扯到国土交通大臣这等人物,谁会为这样一个少年安排如此复杂的死亡?”
“是啊......”黑田也将空罐丢进垃圾桶,没有追问,说:“他们的关系,可能就是这么大的案子却只能让堀川内部调查的原因吧......堀川跟九条大臣一向走得很近,可能知道一些我们没有掌握的情报。”
“......果然。”降谷零盯着垃圾桶黑洞洞的开口,想起了他若叶之家探视记录中,水田的“哥哥”、“哥哥的女朋友”和“哥哥的朋友”。这几个人对应的,会不会就是九条苍真、铃川阳菜和利部鹰臣?
正因为水田跟九条的这层关系,所以自从九条上台后,若叶之家每年都能得到政府的拨款......
“说起来你找到住处了吗?需要给你安排警视厅的安全屋吗?”
黑田站起身来,似乎准备离开。
降谷零也连忙站起来,说:“对方也不是想要我的命,要是因为这种程度的袭击就住进安全屋,反而显得小题大做了。住处的事,请您不必费心。我毕竟在东京这么多年,还不至于连个临时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是吗?那就好......”黑田说着转身离开,没再多问。
降谷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清楚:黑田迟早会知道雨宫已经回到东京,他口中那个“临时落脚的地方”就是隐庄。
既然连他自己都能查到雨宫的出入境记录,以黑田的资源和手段,想要知道这些并不困难。
他想起黑田曾经对他说过的话:“降谷,我相信你的判断和能力。她的身份我暂不过问,相信你能处理好。”
而事实上,在刚才的对话中,黑田明明有很多可以追问到底的时机,却都选择了适时退让......
黑田的这份信任已经表现得相当明显了,不做点什么回应他的话,今后的行动恐怕难以再享有同等程度的自由......
想到这里,降谷零不禁感到了一丝压力。眼下这起案件已经牵扯到两位职位高于他的参事官,而且那两人似乎又都各怀心思......局势显然已超出了他所能掌控的范围,他无法再像在冲绳那样,自如地调动各方资源了。
更棘手的是,FIXER的介入几乎注定了一点,就是最终所能揭示的真相,只会是他们允许外界看到的那一部分,而非事件的全貌......
想到这里,他对着空荡荡的走廊轻叹了一声,久违地感到了迷茫。
这个案件今后会如何发展,接下来该如何继续,他竟一点头绪都没有。
不......应该说是可以做的调查很多,但又几乎都能预见到,即便做了也用处不大......
不要急......心急才是最大的陷阱。
他对自己说:总之,就先把能做的事情做了吧。
他从口袋里取出东城给的U盘,交给相熟的科搜研警官帮忙解析。
这个能绕过所有防火墙的Iris X......东城他们应该知道她的身份,却出于某种原因无法限制她的行动,所以只能提供这种让她的监听显形的手段......
这种悄无声息的监听确实可怕,但想必Iris X也不敢随意滥用。毕竟上一代Iris X正是因为窃听了不该听的情报而招来杀身之祸。
难道是FIXER看中了她的这种能力,像对待东城那样,逼迫她加入并为己所用?
想到这里,另一个疑问浮上心头:既然如此,为什么被小仓称为“天生的FIXER”的雨宫,却没有被迫加入FIXER?
其实从两年前开始,他就隐约察觉到FIXER的首领大冈筱悬对雨宫异常重视。
不仅协助她脱离黑衣组织,虽说那是作为她帮小仓伪造死亡的报酬......可在那之后,FIXER还将她名下的隐庄从公安的清单中彻底抹除了,并将她曾是Calvados的记录藏得严严实实的,到现在都没人知道......
而现在小仓又说,雨宫甚至被重视到,成为了大冈的对手用于挑衅的棋子。
这无疑表明,在那群人眼中,雨宫具有非同寻常的价值......
既然如此,大冈为何不设法让雨宫加入FIXER?
更令人费解的是,一向行事隐秘的FIXER成员,这次竟会选择爆炸这种高调的手段,这完全颠覆了他对那群幕后操盘手的认知。
看来他们内部的斗争已经激烈到不惜将冲突摆上台面的地步了......
而FIXER的争斗本质上就是政治势力的较量,那么九条苍真会不会就是其中一股势力的代表?所以事件才会围绕着他接连发生......
看来还是得想办法再跟他接触一下......可是他身边有铃川阳菜在,现在还加上堀川参事官......
降谷零站在茶水间,一边等着咖啡机运作,一边整理着脑海里混乱的情报。
“咦,直叶?你怎么还在?报告不是早就整理好了吗?”
“啊,礼子前辈......嗯,就、只是不想那么早回去而已......”
身后传来同事们闲聊的声音,降谷零并未在意,直到某个词穿透他纷乱的思绪。
“诶?可我听说......直叶酱不是刚开始跟男朋友同居吗?”礼子的声音变得暧昧了起来,“不是应该想更早回去才对嘛?”
“同居”两个字像一道闪电,骤然劈进降谷零的脑海。
对了......对哦......!
刚才那么强硬地要求留在隐庄,不就是......在要求同居吗......?
这后知后觉的认知让他的心跳倏然失衡。
那时就只想着要保护她的安全,完全没想过,那到底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雨宫会怎么想......
降谷零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壁。
“唉......就是因为有他在,才不想回去啊......”直叶有气无力地说:“要不是住在一起了,都发现不了呢,竟然是一个这么差劲的人......”
“确实......有些事情,不住在一起是发现不了的呢......”礼子感同身受地说。
“对吧?家务是随便应付的,袜子是到处乱扔的,啊啊,我竟然跟这样的人交往了半年......”
咖啡机停止运作的提示音响起,降谷零接了咖啡后拿起杯子快步离开了茶水间。身后两人的交谈声逐渐模糊,可那些话语却像种子一样落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他虽然不会敷衍家务,更不会乱扔袜子,但雨宫毕竟早已习惯了独自生活......万一她发现自己无法适应与他人同住呢?
可他竟然......完全没考虑过这一点,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提出了那种请求......
两人竟然......就这么从分隔半个星球毫无过渡地变成了住到同一屋檐下......
怀着这份难以平复的忐忑,降谷零收拾了办公室里简单的过夜用品,开车回到隐庄。
穿过那片被随意修剪的树林,那栋黑压压的庭院就伫立在那里。
推门进去,屋内空旷而宁静,只有几盏夜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他穿过玄关,目光所及,雨宫用来做安全检查的工具随意散落在客厅和走廊各处。
那些属于她的东西,无一不在提醒着他“同居”这件事......
他放轻脚步走向卧室,小心地推开一道缝。
她就在那里,正蜷缩在被子里睡着了。
床头柜上,她的Glock 42静静地摆在那里,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她累坏了,不能吵醒她。
他再次对自己这么说,努力平复着思绪,拿了换洗衣物走进浴室。
门一关上,温热湿润的空气便包裹了上来,刚才在她的卧室里闻到的同款沐浴露的香味涌进鼻腔,瓷砖地上残留的水迹反射着灯光,周围的种种都在无声诉说着刚才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勾勒出那画面:水汽氤氲中,她湿漉漉的长发贴着脸颊、脖颈和后背,温热的水流划过她的肌肤,从她的下巴滴落......
这过于清晰生动的想象,让他心里本就难以平复的暗潮瞬间汹涌决堤。他几乎是仓促地拧开了冷水龙头,让冰凉的水流冲击身体,试图浇灭那从心底窜起的燥热,却发现收效甚微。
从浴室出来,降谷零走进厨房拉开冰箱。所幸还有冰着的蒸馏水。
他倒了一杯,灌了一大口,想要借此冷却失控的体温。
“同居”......这两个字眼又闯进了他的脑海里。
这不就意味着,他此后每天都得经受这种考验吗......
而那个让他如此备受煎熬的人,大概......依然是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吧......
喝到一半,忽然察觉到身后有动静,他猛地回过头去。
雨宫就站在厨房门口的阴影里,大概是刚从床上被吵醒,微微歪着头,头发有点凌乱地披散在肩上。那双平日里能直抵人灵魂深处的双眸,此刻蒙着一层睡意朦胧的水雾,眼神慵懒,仿佛还没完全从梦境中抽离。
她身上穿着那件在冲绳洲际酒店时穿过的、一看就很贵的米白色吊带睡裙,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上去格外柔软,可偏偏她那垂在身侧的右手,又松松地握着那把泛着金属冷光的Glock 42。
慵懒却又带着令人屏息的危险气息,又让她看上去平添了点不经意、不自知的性感。
那一瞬间,他仿佛被拉回到他们在冲绳重逢的那个月色撩人的夜晚。
他记得他们在那巨大的工作台上接吻,记得她躺在那里,手握着睡裙紧张到浑身发抖,记得那种......仿佛稍微用力就会被他毁掉一样的触感。
不知为何,他觉得她此刻或许也正想着同一件事。
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厨房昏暗的光线如流水般淌过她的身体,让他能清楚地看见她脸颊、耳根、乃至裸露的肩颈肌肤都染上了一层可爱的绯红。
接着,她伸出手,带着一点迟疑、一点试探和好奇,缓缓地伸向他,夺走了他唇边的玻璃杯,仰头喝了一口。
不知从何处来的光影,恰好打在了她仰头时完全暴露的脖子上。
他记得那里曾布满属于他的印记。
啊啊,已经到极限了。
他听到理智那根弦彻底崩断的声音。
他猛地欺身逼近,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的中岛台边缘,将她困于方寸之间,看着她整个人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她身上那种跟他同款的沐浴露香味扑鼻而来,再一次提醒着他,两人现在已经是同居的关系。
如果是平时,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如此失控。
可眼前的是他生命中的唯一例外,是他所有面目都被照单全收的归宿。他知道她会纵容他一切放肆,包括那些连他自己都不愿直视的部分。
而此刻,他这位会害羞却从不扭捏的恋人,正倔强地仰着脸迎上他的目光,用一种带着细微颤音、却清晰无比的声线告诉他说:“我很想你,很想见你......”
于是他开始想,就像他正因为同居这个认知而备受煎熬那样,她是不是......也怀着同样的心情?
这个想法让他笑出声来。下一秒,他已将她抱上中岛台,扣住她的后脑深深吻了下去。
她起初还有些无措,却又没有退缩,甚至带着点不服输的意思,热烈地回应他的吻。
他把她按到在中岛台上,看着她的头发凌乱地铺散开来。
她的Glock 42被不知是他还是她的手肘撞开,猛地滑了出去,金属枪身擦过大理石台面,发出锐利而悠长的“哗——”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那只被她随手放在一旁的玻璃杯也被“哐当”地推倒了,清水蔓延开来,沾湿了她的裙裾。
周围昏暗、冰冷,唯有彼此的体温和触感在昭示着此刻的真实。
窗外的秋雨淅沥不绝,绵密地敲打着玻璃,好像永远都不会停。
其实你早就知道吧,雨宫千昭?知道我根本拒绝不了这种邀请。
不是说,这是你的新年愿望之一吗?
第二天,闹钟一响起就被降谷零条件反射般地按停了。
他首先是感到困惑。因为生物钟的原因,他向来能在闹钟响起前就自然醒来,今天怎么......?
接着,他花了足足五秒才搞清楚状况:雨宫还被他压在身下。
好吧,每次在她身边,他总是睡得格外沉......
他无意识地将脸更深地埋进她温热的颈窝,贪恋地呼吸着她身上与他一样的沐浴露香味。但她马上就不耐烦地让他起来。
他这才想起,她一向是习惯睡到自然醒的人,现在却因为他的缘故,也一起被闹钟吵醒了......
他费了很大的劲才逼着自己离开那温暖的怀抱。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她身上,映出他昨夜留下的痕迹。这让他觉得更不好意思了......
明明不断告诫自己,该让她好好休息的......
即便是她主动邀请的,他也不该这么......不知节制。
可从今往后,他每天醒来都得接受这种考验吗......
“降谷,早上好啊。”
降谷零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黑田兵卫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袋。
“早上好,参事官。是昨晚的事有了什么进展吗?”他走到黑田身后,恭敬地问道。
“进展是有,”黑田转过身,示意他在会客沙发坐下,随即将文件袋“啪”地丢在茶几上:“但不知道是不是你期待的那种。”
“我向副总监申请了参与这次调查,不过......堀川那家伙......”黑田眉头微微一皱,说:“说什么与九条大臣相关的事务一向由他们组跟进。涉及政府高官,万一情报处理不当泄露给了民众或媒体,可能会造成深远影响甚至社会动荡......所以他们坚持不让其他组插手。”
“呵,”降谷零轻笑一声,“‘守护国土交通大臣’这种长期且容易出成绩,说出去又好听的工作,换做是我,也不想让别人插一脚呢。”
黑田也露出微妙的笑容,语气轻松得仿佛这只是一次下班后的酒吧闲聊:“不过这次你毕竟是实实在在的当事人。如果我这个上司就这么干坐着,等着别人送来一份调查结果,恐怕真会被人在背后说‘该退休了’。”
“那么这是......?”降谷零的视线落在文件袋上。
“想要参与调查也可以,但名额只限两人,而且排在调查组最末席。”黑田平静地说:“意思是,没有额外权限调动资源,一切靠自己。有行动时,也只有当他们人手不足时才会叫上你们......”
“足够了。”降谷零打断了黑田。
黑田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说:“你确定吗?这意味着,一旦调查中出现情报泄露,你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参事官,请恕我直言,”降谷零迎上他锐利的目光,“至今为止,有谁成功把黑锅扣在我头上过吗?正如您所说,我的公寓都被炸了,如果我就这么乖乖坐着,等别人‘通知’我一个结果,那才真的会被人说‘降谷零也不过如此’呢。”
他特地强调了“通知”二字,暗示他明白那最终呈现出来的调查结果,恐怕早已被精心修饰过。
“啊哈哈哈!”黑田拍腿大笑,“好吧,是他们小看你了。那你和风见去吧。”他用下巴指了指文件袋,“说是他们到目前为止的调查结果,为了能让你赶上进度,我先帮你要过来了。具体是否详细,我不保证。至于汇报......副总监倒是说,照常向我汇报即可。不过......”他停顿了一下,“你自己衡量吧,觉得该让我知道的就说。当然,有什么需要我支援的,也尽管开口,让我这老头也沾沾光......”
降谷零当然明白黑田的盘算。与国土交通大臣,乃至整个国土交通省相关的案件长期都被堀川组把持,眼下正是分一杯羹的绝佳机会。
而且,只要跻身调查组,即便只是最末席,他也能名正言顺地展开调查,不必再受越权的问题困扰。
降谷零起身点了点头,说:“明白,我会谨慎行事的。”
整个上午,降谷零都在仔细研究黑田带来的那份文件。
确实如黑田所说,在一些关键的地方有点语焉不详。他打开着波本的U盘,逐一核对确认。
总结来说,九条苍真的从政之路可说是一帆风顺。从地方议员起步,一直人气高企,没多久就当选为琦玉县知事。
众所周知,那个职位是为那些不愿一开始就当选东京都知事成为众矢之的、却又需要给履历镀金的人准备的跳板。
但平心而论,他在埼玉的五年任期内,确实推行了不少受人称赞的政策。任期满后顺利入阁,一步步晋升,成为内阁最年轻的大臣。
如此顺遂的仕途背后,是有FIXER在支持吗?
而他先前关于水田与九条关系的猜测,也得到了证实。
九条的母亲在他出生后不久便成为植物人。多年来,他父亲的一位秘书实际承担了母亲的角色,九条对她也始终敬重有加。而水田正是这位秘书与九条父亲的私生子,兄弟二人感情深厚。
利部被胁迫杀掉水田,然后去往九条宅,最终,据雨宫所说,在那里被掐死......
被FIXER一路托举的年轻大臣......不为人知却感情深厚的弟弟......FIXER内部的斗争......
这些线索在降谷零脑中交织,一个阴暗的想法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绑架利部家人的团体,是否跟九条背后的FIXER派系敌对?
他们的目的,是否要通过促使这位年轻大臣的陨落,来打击对手势力?
而让他陨落最有效,又最不可挽回的方式就是使他成为......杀人犯......
因此才必须如此大费周章地逼迫与九条相熟的利部动手,要杀害的目标也得是跟九条感情深厚的弟弟。
利部杀了水田后去往九条宅,其实是......按照绑架他家人的团体的指示,向九条自首......?
而暴怒、震惊又绝望的九条,是否就那样把利部给......?
不,不行......还不能这么快下这种结论,现阶段情报还太少了......
他揉了揉眉心,再次告诫自己不能心急。
下午,降谷零去参加了调查组的会议。
情况与他预想的略有不同,调查组的人没有给他脸色看,甚至可以说有些过于客气。
但这种客气更像是一种无形的隔阂,非要说的话就只是......几乎当他不存在。
他也清楚自己的立场,独自坐在最后一排,尽可能地保持着最低限度的存在感,自始至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令人疑惑的是,调查组对绑架利部家人的团体似乎没有深入追查。明明是一切的开端,却只调查到是受雇的暴力团体......那雇主是谁呢?不应该继续追查这一点吗?
还有九条的女朋友铃川阳菜,在会议中几乎只字未提。
确实,从明面上看,她唯一涉及此案的部分,就只有那天他与高杉上门时的对话而已......那的确不足以让调查组对她进行详细调查......
但作为大臣的女朋友,长期跟进九条案件的堀川组理应存有详细的调查和监视备案记录,可......
不,这种日常记录肯定是存在的。
公安内部对于政府高官的伴侣必定有持续跟进的报告以防万一。只是他们没有将这部分资料放入与本案相关的文件中而已。
看来,关于铃川的部分,还是得靠他们自己去调查了。
回到办公室后,他就安排风见去详细调查铃川阳菜,并追加了一个名字:“还有上原莉莉花。她说不定跟铃川......存在某种重要交集。”
风见出去后,降谷零扫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一个念头悄然浮现:要回去吗?
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有人在等着他回去。
这似乎还是第一次,在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的时候,“回家”这个选项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的那盆麦卢卡,对自己说:那就回去吧。
白色RX-7驶入渐深的夜色之中,他开上了一条与回公寓时截然不同的路。窗外东京的霓虹如流火般划过,而他正朝着城市边缘那片安静的林地驶去。意识到自己正驶向一个有人等待的地方,这种感觉既新鲜又陌生。
然而,随着隐庄越来越近,另一个念头也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收到雨宫的任何消息。
现在,她甚至可能根本不在家。
他知道她向来独立,习惯独自处理一切,还没养成......大概也从没想过要养成向谁报备行踪的习惯。在冲绳时,她还愿意跟他分享日常的琐事,每天会给他发很多信息,但现在的她显然没那种心情......
这种沉默本应该是常态,是他应该要习惯的,他明白。
可当物理上的距离消失,当她又变得触手可及了,当两人像现在这样住到同一屋檐下,这份常态就变得有点......难以忍受起来。
他想要更多。
想要推开门就能立刻见到她的身影,想要每个夜晚都能将她切实地拥入怀中入睡......
又......变得更加贪心了。
他叹了一口气,方向盘一转,拐入隐庄那条小巷。
车灯扫过巷口才发现,昨晚那黑漆漆的庭院门口多了两盏小灯。暖黄色的光晕在瑟瑟秋风中画出了一小片温暖的领域。
她在这里。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跳莫名乱了几秒。
停好车,他深吸了一口气,才伸手推开隐庄的门。
“呜!”
一团白色的毛球率先冲过来,哈罗脖子上的铃铛清脆作响,亲热地绕着他的脚打转。降谷零下意识弯起嘴角,俯身换鞋,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越过哈罗,看向屋内。
然后,他整个人怔在了玄关。
雨宫正从厨房走出来。她的头发随意地挽起,留下几缕垂在颈侧,身上系着新买的印着可爱苹果图案的围裙,脚上穿着居家拖鞋。厨房里传来咕嘟咕嘟的细响,空气中弥漫着温暖的食物香气,是炖煮的味道。
从前收到她做的便当时,他不是没想象过她在厨房忙碌的样子。可当这太过日常,太过温馨的场景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时,那冲击实在远非想象能及。
那个雨宫......那个Calvados,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竟然,会在他面前呈现出这样的一面......
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一时无法处理这画面所带来的震撼。
而她则是久违地露出了那种恶作剧得逞的表情,问:“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怎么会没有呢?
要对她说,以后,每天都要这么对她说......
他直起身,认真地看着她,说出那句不知道多少年都未曾对谁人说过的,陌生到对他来说甚至有点拗口的话:“我回来了。”
这下轮到雨宫愣住了,她似乎也被他这句话触动了,飞快地眨了几下眼,像是要逼退突然涌上的情绪,随即咬了咬下唇,同样认真又生疏地回答说:“欢、欢迎回家!”
话音刚落,她就转身像是逃跑一样钻回厨房。
他这才意识到,或许......她也是一样的吧?
那个说了“我回来了”,却很久没得到过认真回应的人,或许并不止他一个。
隐庄的餐厅也是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户外露营用的折叠桌和两把椅子,头顶的白炽灯甚至有些刺眼。可降谷零却觉得,这比他去过的任何一家餐厅、甚至他自己那间被她一点点填满却又骤然失去的公寓,都要温暖。
她做的菜很简单,就是芹菜鱼汤、鸡肉筑前煮、凉拌菠菜配芝麻酱。
不,应该说是......这很“雨宫千昭”?
会充分考虑到荤素和营养的搭配,口味清淡却恰到好处,分量也控制得刚好。他忽然意识到,或许早在冲绳时,她就已经留意过他的食量。
汤是温热的,米饭软硬适中。她坐在他对面,头发松松挽起,低头喝汤时长睫垂下温柔的阴影。这一切如此平常、简单又缓慢,就只是世间千万个夜晚中,重复发生到甚至令常人感到腻烦的剪影,却让他感到珍贵无比。
饭后,雨宫端来了一壶柚子蜂蜜茶。两人喝着茶,随口聊了几句天气和哈罗的状况,然后简单交换了情报。
从前就一直很疑惑为何大冈筱悬没有让雨宫成为FIXER。现在才终于明白,她需要的恰恰是一个不属于FIXER的雨宫千昭......
不得不说,那位FIXER首领看人的眼光真是犀利,雨宫确实很适合担任那种角色。
不仅因为她的手段与天赋,更因她不属于任何派系,对权力和钱都没有兴趣,没有要向上爬的**,也没有要光耀门楣飞黄腾达名留青史之类的世俗志向。FIXER惯用的那套以利益诱惑人后逐渐控制的手段,对她起不到半点作用。
她的朋友都是栗花、城间那种比较简单善良的人......她对FIXER这个群体既无强烈反感,也谈不上喜欢,更不会为了维护他们而行动。
这让她可以一直与那群人保持着清醒的距离,不至于被同化或带偏。
而且,她骨子里那种在任何情况下都要掌握主导权的本能,让她能敏锐又快人一步地察觉到失控的预兆,并马上采取行动。
最重要的是......他总觉得,她其实乐在其中。
当她还是Calvados时,就曾像展示橱窗里的蛋糕那样,饶有兴致地向他解释自己的手法。
在宝格丽酒店成功策划小仓的假死后,她离场时那宛如派对尽兴而归的姿态。
还有在冲绳祭典上,一边玩着手持烟花一边歪头让他“选一个?”,明明是让他选择套取情报的目标,那语气却仿佛只是在让他挑选糖果......
在那些时候,他就隐约察觉到,她是享受这个过程的,享受那种用话术去影响他人,布局谋划,并亲眼看着事情朝自己设定的轨迹运行的过程。
但可能她本人也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思考过后,他没有给出任何建议,在这种事情上,雨宫千昭从来不需要他的建议。他只是看着杯子里袅袅升起的热气,说:“小昭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决定就好。无论你选择什么,都一定是最适合你的。”
她双手托着腮,目光若有所思地转向正在墙角自己玩得欢快的哈罗,说:“我当然会自己决定。就是觉得......这会不会影响到你的工作......?”
降谷零也学她托起腮,视线跟着望向哈罗,说:“那就是我的课题了。而且,难道因为可能影响我的工作,你就会改变决定吗?那可真是受宠若惊呢~”
“你想多了~只是先让你做好心理准备,好好准备应对而已!”说着她站起身来,开始收拾碗筷。
他也跟着站起来帮忙,说:“那就好,还以为在你眼里,我是个那么容易就被打乱节奏的人呢。”
他不愿,也从不认为自己的工作,应该成为她人生抉择时的顾虑。
两人相视而笑,将餐具拿到厨房水槽边。她拧开水龙头,他自然地将碗碟递过去,配合默契得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次。流水哗哗,碗碟叮咚轻碰,这些寻常声响在他耳中竟格外悦耳。
“对了,零,”就在这日常的声响中,她忽然开口,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能帮我调查一个人吗?大冈朱音。”
她甚至都没有看向他,手上的冲洗动作也没有停。
“噗......哈哈哈哈~”他顿了顿,随后忍不住掩面笑出声来。
原来如此。
这突如其来的晚餐,那句生涩却认真的“欢迎回家”,甚至此刻并肩洗碗的温馨日常......原来都是她精心筹划的一环。一切恰到好处的氛围,都是为了此刻这个看似随意的请求。
“唉~天下没有免费的欢迎......吗?”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雨宫不慌不忙地擦干手,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胸口,非但没有被看穿的窘迫,反而有点嚣张地微微扬起下巴,说:“‘小昭想要什么?’问这个问题的,可是零你自己哦~”
“是是是——”
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除了乖乖认栽,还能有什么办法?
就这样,为了回报这顿晚餐,降谷零在雨宫的注视下,拿出手机,熟练地开始调查大冈朱音。
他很快就找到了朱音的推特账号。这个账号更新频率极低,内容不外乎珠宝展、小众艺术展或会员制咖啡馆的场景照,从无本人出镜,看上去像是个悠闲的富家千金。
随后,他又在东都大学的校内论坛里找到几条零散的留言。有人说她是推理社团偶尔出席的成员,曾参与解决一起校园神秘事件,但底下也有人反驳说她只是恰好在场。信息还显示她在攻读法学博士,却鲜少在学校里露面,也没见有发表过什么论文。有说她是上层社交场合能呼风唤雨的存在,又有人说从没在那种高层聚会中见过她。
这是典型的......用真假混杂的情报掩盖真实身份信息的手法。
他继续向下滑动屏幕,一条两年前的推文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朱音在某高空餐厅用餐时拍的窗外城市夜景。照片本身的风景并无特别,关键在于拍摄的时间和地点。
他今天刚看过九条苍真的履历,就在同一天,这个餐厅对面的会场举办了一场小型高端研讨会,九条以国土交通省政务官的身份做了主题演讲。
而在九条演讲的同时,朱音就在会场正对面的高空餐厅里......
降谷零立刻查看了那场研讨会的出席名单。
果然,朱音的博士导师,日本法学泰斗久保田正继名列其中,还是特邀嘉宾。
这位法学界的权威人士近十年来深居简出,只专注于博士导师的工作,连学术文章都很少发表了。他的出席无疑是研讨会的重要亮点。而九条在那次演讲中阐述的观点,恰好为他数月后,在国会论坛上提出的一项关键法案奠定了学术基础,成为他政绩中漂亮的一笔。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吧......?
是朱音利用她导师的影响力,为九条争取到了在那个重要研讨会亮相的机会,从而为他后续的政治动作铺路。这是典型的FIXER运作模式,在幕后调动资源,为台前人物搭建舞台。
没想到线索来得这样快。
他一刻都不能等,马上吻别了雨宫赶回警视厅,通过信用卡消费记录等情报,追踪朱音和九条的行程并交叉比对,更多线索随即浮出水面。
每当九条面临巨大压力或处于最关键的时刻,朱音总会恰好出现在同一城市,甚至同一街区。她从没与九条出现在同一场合,却总是像一个置身事外却又时刻关注的幽灵。
这确实就是FIXER的手段,在无人察觉之处,将资源与人脉推到台前人物手中。
看来朱音确实就是九条背后的FIXER......那么九条宅发生的命案对她而言,就是必须立刻处理的危机。对于正与大冈筱悬争夺权力的朱音来说,失去九条这位内阁大臣,将是一次极其沉重的打击。她必定会动用一切资源掩盖真相,而Iris X很可能正是她与九条之间的联络人,专门负责代替九条与FIXER等地下世界对接的事务。
朱音此次将雨宫拖下水,堪称一石二鸟:既利用雨宫的能力伪造了现场,又因为雨宫是大冈重视的人,使得大冈即便想借此机会打击朱音,也会因为担心牵连到雨宫而停手,甚至可能被迫协助善后,从而维持了派系间的微妙平衡。
然而,事情如果真是这样,那之后袭击高杉管理官、甚至炸毁他公寓的举动,又该如何解释?
降谷零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他本以为已经窥见了事件的一角,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扑朔迷离的疑问。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暧昧的灰蓝色。降谷零在闹钟响起前自然醒来,第一时间低头看向怀里的雨宫。
她背对着他,蜷缩成一团窝在他的胸前,肩膀随着呼吸缓慢起伏。他维持着姿势静静躺了片刻,确认她一时半会不会醒,才小心翼翼地将手臂从她颈下抽离。她只是无意识地哼了一声,往被子里缩了缩,没有醒来。
很好,今天没有吵醒她。
他暗暗松了口气,悄无声息地起身。洗漱完后,他从冰箱里拿出昨晚剩下的米饭和食材,打算做简单的杂炊粥。他将米和水放进小锅,开文火慢慢煮着,这才回到卧室穿衣。
从临时带来的行李箱里取出衬衫和西裤换上,最后,他拿起那条她挑选的藏青色领带,正准备戴上时,床上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嗯嗯......”
是她伸懒腰时发出的可爱声音。
他回头看去,雨宫正从床上坐起来,被子滑到腰际,睡裙的肩带要掉不掉地滑落至臂弯,长发乱得很有想法,被她随手往上一拨,露出一双尚在迷蒙中的眼睛。那双眼睛慢了几拍才聚焦,最终落在他手中的领带上。
她掀开被子,朝他伸出双手,像个讨要抱抱的孩子,带着刚醒时的鼻音说:“让我来。”
她这种梦游般的状态实在是......新鲜,又过分的可爱......
他乖乖地走到床边坐下,把领带递给她。
于是,雨宫就这么倾身靠近。不知道是因为刚睡醒,还是太过认真,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才刚刚学会打领带那样,有点笨拙地与手里的领带搏斗着,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擦过他的喉结或衬衫领口,带来细微的触感。
而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由得她摆弄,贪恋地看着她此时的样子:头发凌乱,睡眼惺忪,肩颈上还残留着属于他的印记,专注地为他做着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既可爱又性感。
他看着她终于完成最后一步,小心地将领带结推至他衬衫领口正中,还下意识地用指尖抚平那不存在的褶皱,抬眼看他,说:“好了......”
话音未落,他已忍不住低头吻上了她的唇。他感到她浑身战栗了一下,仿佛直到现在这一刻才真正地清醒过来。
一想到自己竟然拥有一个这么可爱的恋人,一想到未来无数个清晨,一睁眼就能看到这么可爱的一幕,就让他在接吻的间隙里轻笑了起来。
“够、够了!你该出去拯救日本了!”她终于回过神来,制止了他的得寸进尺,别过脸去。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又在她红透了的耳垂上轻啄一下,这才起身,说:“早餐已经在做了,你要起来一起吃吗?还是说......”
“好的......”她说着,一边把腿伸出被子摸索着拖鞋,一边小声嘟囔:“你还没告诉我昨晚调查的结果呢......话说这代价也太大了......”她随手抓起放在一旁的披肩裹上,趿拉着拖鞋走向浴室洗漱。
其实昨晚,他真的只是想要一个晚安吻而已......可谁让她主动环上了他的脖子。
哈罗一大早就精力充沛,在空荡荡的隐庄里到处乱跑。
两人就在它的铃铛声中,就着简单的早餐交换着情报。听完降谷零的调查结果,她也得出了差不多的结论,朱音就是九条背后的FIXER。她若有所思地抱起跳上膝头的哈罗,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它柔软的皮毛。
“按照小仓的说法,朱音可是会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的人......”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利部真是被九条所杀,我以为朱音会马上放弃九条,转而扶持另一个傀儡?”
“或许是因为,挽救他的成本,远低于放弃他带来的损失?要把那么年轻的九条推到那个位置,他们想必也付出了很多。”降谷零说着,为两人的杯子续上热茶。
“不管怎样,现在看来案子似乎陷入了僵局呢?如果利部真的死在九条宅里,那么......”她低头拨弄着哈罗脖子上的铃铛,发出细碎的声响。
“是啊,”降谷零接着说:“如果继续由堀川组主导调查,很可能会将案件引向悬案。所有罪名可能都会被推给那个再也无法开口的利部,并以凶手失踪来结案。”他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划过一个弧度,“毕竟,如果九条因此倒台,堀川组这些年来'守护国土交通大臣'的政绩,可就彻底成了笑话。”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哈罗撒娇的声音。阳光缓缓移动,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降谷零目光扫过雨宫,带着试探的意味问道:“如果现在能让利部的尸体被发现,或者至少能进入九条宅搜查......我或许就能把案件引向正确的方向。但是九条和堀川组那边应该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除了他们,不是还有一个人,能让利部的尸体被发现吗?”雨宫抚摸着哈罗,笑着看向了桌上东城给她的那个手机。
“你是说......?”降谷零也跟着看向那个手机。
“Iris X, 上原莉莉花。”她把哈罗放回到地面,转头望向窗外,此时天已大亮,映得她的眼眸异常明亮,“她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我总该回敬点什么。”
就是这样的表情。
每当她开始谋划什么时,整个人就像被瞬间点亮那样容光焕发。
她沉思片刻,目光落在杯中晃动的倒影上,说:“零就好好看着吧,我会让他们自己说出来的。我会让他们亲口承认家里藏了什么,又对那个警察做了什么。”
说着她抬起眼,久违地露出了Calvados那种像是已经预见到结局的笑容:“到那时,请你务必履行承诺,把案件引向它该去的方向。”
“嗯,”他迎上她的目光,声音平稳如常,说:“只要你能让利部的尸体被发现。”
晨光彻底铺满整个餐厅,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空旷的地板上。他们同时举杯,喝完了最后一口微凉的茶,杯底与桌面相触发出清脆的轻响,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
最近这段时间有点伤病,也很影响心情,要一直买买买才能让自己不那么emo[爆哭]
当然也是因为卡文了[爆哭]虽然写了章纲,但剧情还是一样放飞,完全没按大纲走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捂脸笑哭]
唉,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CP文里这么正经地写政斗[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7章 第 77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