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从小就在山上清净惯了,聂星子实在不爱凑热闹。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他实在懒得找这种麻烦。郁道谦毕竟今年才许他下山,他平日里和人对练得多,真要轮到和江湖中人交手的经验,那实在是屈指可数。他眼看着锦峰山下高手云集,他虽是自认只有其中四成人的武功造诣比自己要高,但真动起手来,这里恐怕一半的人都是他对付不来的。
要是他自己来的锦峰山,看到眼下这种情况必然是干脆利落地放弃和这帮不要命的争那本剑谱,要么另想别的办法,要么干脆打道回府。他是想给他师兄过生日,不是想让师兄给自己过忌日,照鹿隐之的性格,倒应该不至于在他坟前气得破口大骂,不如说他根本想象不出他师兄张口骂人的样子。但聂星子想了想,就算师兄不骂人,感觉场面也还是会很恐怖。
……至于师父那边,叫聂星子在坟包里挨一顿骂绝对是少不了的,郁道谦气急了说不定都能把他从坟里挖出来。
但他现在甩不脱冯春,事情就变得有些麻烦了。虽说冯春根本就不记得他们之前打的赌,仍是每天夸赞一番聂星子的头骨,然后叫他拜自己为师,聂星子也熟门熟路地用惯常那些话糊弄过去,但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至于好处,倒也确实有一个。冯春生怕他还没拜师就没命了,相当留心他的死活,而冯春的武功自是不虚,在江湖上似乎也当真有些名头,好些人便不爱来触他的霉头。也正是因为这个,聂星子在锦峰山下的日子莫名其妙地过得挺安生,最后还能全须全尾毫发无伤地回迭字峰去。
至于聂星子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就是需要每天给冯春弄点吃的。聂星子安慰自己,这算什么,这不算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堂堂七尺男儿,大丈夫能屈能伸。
……是不是真的有七尺,那不重要。反正道理是这样的道理,那就行。
不过既然来了,那肯定不能白来。其他人起了争执动起手来的时候,聂星子就挑个好地方兴致勃勃地观战。鹿隐之以前讲给他听过的江湖门派路数,他其实都没实际见过,在锦峰山下这段时间,竟然真把好些招式和自己脑子里知道的那些对上了号,边看边想眼下如果是自己的话,这一招该如何接,如何化解,接下来又该如何借势回攻,才好扭转局势,抢得上风?
本着不用白不用的原则,聂星子甚至还和冯春讨论过几招几式。他在习武方面实在天资过人,好些事全靠悟性,可要他用嘴说出来却是说不明白,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全都抵不上用场,说得急了还会直接抄起一根树枝,随手比划两下来示意。冯春的武功无论是风格还是路数都与武当武学大相径庭,因此常常给出些聂星子绝无可能想到的阴险毒辣之法来作破解,聂星子哪听过这么歹毒凶残的办法,立时便给出另一种破法,两人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
“你个死娃娃,你就发你那善心吧!”冯春恶狠狠道,“发善心发进他娘的阴曹地府里去,变了鬼就知道老实了!”
聂星子不以为意,只是随口“嗯嗯”几声,权当敷衍。他是名门正派出身,又是正经的出家人,虽说真饿急了也会抓几只鸟裹泥巴烤来吃,但说到底总归是不愿随便杀伤性命的,自然不认同冯春的这一套说辞,但他着实缺乏与人以命相搏的经验,因此冯春所说的这些,横竖也算是对他有些启发。
“小娃娃,你可别是觉得谁都能和我聊这些吧?”冯春冷不防道,“老头子丑话给你讲在前头,你要是推三阻四的不拜师,就算走脱了,那也免不了一个死。”
“我知道啊,你给我下了毒的。”聂星子语气寻常地回道,“但我总归是要考虑考虑的吧?可不是诓你。”
“你知道甚么!”冯春说话时没忍住便开始发笑,“我那毒药,发作前可是半点感觉都没,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聂星子瞥了他一眼。由于自小习武,接触武当内功心法的时间也早,聂星子对自己身体各处状况的感知极为敏锐,身体各处经脉对他而言也通透无比,些许微小异动他自然察觉得到。但这些自然没必要告诉冯春,他就随口又“嗯”了一声。
“我是感觉不到,但我既不聋又不瞎。”聂星子咂了咂嘴,语气里倒仍是一副不大在乎的意思,“你晚上趁半夜往火堆里扔药粉,我当然知道。但反正你眼下隔三差五还扔一把解药,我现在横竖又没什么事,所以也没什么可说的。”
“你知道我给你下毒,”冯春奇道,“那你什么都不说,还待这,不赶紧跑?”
“跑什么跑,跑哪去啊。”聂星子翻了翻眼睛,“说了又怎么样,真跑?真跑我又跑不过你,这我都知道了。那怎么办啊,跑也跑不掉,说了也没用,里外费这个劲干什么。”
“你这娃娃行!”冯春闻言顿时喜上眉梢,“拎得清,能看明白事!那行,你要再想想,那就想去吧,老头子也不催你了。”
“……哦。”聂星子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冲他点了点头,“谢谢啊。”
他没说假话。聂星子也实在是眼下没别的办法,不然他不可能放任自己陷入这么被动的局面。
好歹眼下跟冯春待在一起还不至于真有什么性命之虞,走一步看一步吧。冯春眼下给他用的多半不是真的解药,顶多是暂且延缓毒发,至于真的解药,就看他能不能偷到了。
要是真的偷不到,就等到时候再说偷不到的事吧。
然而就在锦峰山下的所有人都以为他真的是冯春的弟子时,有个年轻的和尚找到了他。
“小道长,现下可方便说话?”
聂星子正蹲在树下掰蘑菇,一听有人喊自己小道长他脑后立时一麻,还以为鹿定之那家伙跑这来了,但那声音他没听过,应当是不认识的人,聂星子就伸出头来往外看了一眼。
那和尚很礼貌地没有走近,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见他看过来就双手合十,敛起眉目向他微微一礼。
聂星子也没站起身来,抬眼看了那和尚一会儿,这才拱手一礼。他没穿道袍,也无意在这里抖破自己的身份,便缩回头去继续掰树下的蘑菇。
“这位师傅如何称呼?还请通个法号。”
“小僧可照,是少林寺藏经阁首座门下弟子。”
“久仰大名。不过可照师傅,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不是道士。”
可照没有说话。聂星子只听见他轻轻地走过来,地上的叶子被他踩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有些不解地仰头看了可照一眼,后者看了看周围,然后又问了聂星子一遍。
“现在方便说话吗?”
聂星子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哦,你说吧。”聂星子点了点头,“这没别人,我自己出来找点东西回去晚上吃。”
“小道长是迭字峰郁真人门下吗?”
“都说了,不是道士。”聂星子叹了口气,“还有别的事吗?没事就帮我捡点蘑菇,这周围应该挺多的。”
可照叹了口气,倒真的跟着一起蹲下身去帮他捡蘑菇。聂星子有些惊奇于这和尚真的听什么是什么,没忍住好奇地扭头看了他一眼。那和尚看起来比他年长几岁,大约跟鹿隐之年纪相当,虽是已经剃度,但面容却可说得上是俊美,也不知道为什么出了家。
“莫非小僧真的认错了?”可照若有所思道,想了想又转过头来仔细打量了聂星子一番,颇感不解地蹙起眉,“令师兄不是鹿道长吗?”
聂星子听他提起自家师兄,手上的动作微微停了一下,苦笑道:“怎么说得跟真的似的,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是谁啊?”
“小道长是郁真人的二弟子,姓聂,不对吗?”
聂星子撇了撇嘴,拍拍手上的碎叶子和土屑,自顾自地站起了身来。
“你说我是谁都行,我要走了。”
他刚刚迈出一步,可照就在他身后跟着也站了起来。
“藏经阁之于少林,和迭字峰之于武当,其实是一样的。”可照低声道,“小道长不必担心。”
聂星子闻言终于回头看向了他。
“怎么,难道我看起来很像道士吗?”
“小道长说什么呢。”像是听见了什么顶有趣的话一般,可照笑了起来,“小道长使的轻功是武当绝学飞燕点波,招式也多是武当绝学,不光是小僧,明眼人都知道小道长是武当弟子啊。”
可照见他略微眯起了眼睛,似乎仍是不打算应下这个身份,于是继续说道:“武当弟子大多使剑,用刀的却很少。而且小道长带着的这把刀,显然出自名家之手,造价怕是不菲,寻常门派哪会给年轻弟子带这般贵重的兵刃?再加上……”
可照说着,没忍住忽然又笑了一声。
“小道长这眉毛实在好认,又是娃娃脸,真和鹿隐之说的一模一样。”可照朝他点了点头,“小僧和令师兄有旧。虽是未曾谋面,不过之前通过些书信,也算是相熟,小道长不必担心。”
不是,你俩认识和我有什么关系啊,通过书信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啊!聂星子瞥了可照一眼,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人原本顺眼的长相现在好像又不顺眼了。但他又不好说什么,他师兄认识的人实在多着呢,于是半晌也只是叹了口气。
“可照师傅,你到底要说什么?”
“怪了。”可照似乎也有些意外,“不是鹿隐之让你来锦峰山的吗?”
“不是。”聂星子叹了口气,“我师兄叫我来这干什么?他拦着我还来不及呢。”
“那你应该不知道……”可照喃喃道,“可是你既然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来这?”
“能不能别打哑谜了?”聂星子有些不快地撇了撇嘴,根本忘了之前一直在打哑谜的是他自己,“话说明白点不好吗。”
可照谨慎地看了看四周,靠近了聂星子近前,这才轻声同他说话。
“……觉尘六真法里,记载了六法器的解封之法。难道小道长来这里,不是因为怕它落入外人手里吗?”
这句话并不难懂,但聂星子还是在心中把它咀嚼了两遍。
然后他抬眼看向可照,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感谢看到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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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松风其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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