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超语气谄媚，但并不影响他放开谢黎的手就开始东张西望：“这地方不错啊。我刚刚从外头开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后头还有室内泳池，带救生员吗？”
谢黎愣了一下才回答他：“带的。”
余言说：“我又不游泳。”
“不游也不碍事，我就问问。”
孙超笑眯眯的，又去逛了好几个场地，差不多摸清楚了整个体育场的布置，还拉着谢黎打了会网球，这才舍得离开，“谢总，余言就拜托你了。”
谢黎这会终于知道这微妙的感觉是怎么来的了。他远方侄女今年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家人就这样。表面上笑嘻嘻的，和老师说“有老师在，我们全家都放心。”，实际上开学前就翻遍了各大幼儿园的介绍，还把几个中意的幼儿园都想办法跑了一趟，又要看师资力量又要看硬件设施，还要上网搜这个幼儿园近几年有没有什么负面新闻，孩子上个学比上班还忙。
他忍不住去看跟在他们后面的余言。
他倒是一脸的困惑，显然不懂孙超怎么这时候才说要走，但也没出声，只是乖乖的跟在他们后头，穿着宽大的运动服，更显得腰细腿长，雪白的皮肤在灯光下仿佛会发光似的，一看就是温室里才能养出来的娇嫩花朵。
谢黎心里不免觉得有点好笑。
跟余言一比，他就跟故事里的大灰狼没什么区别，也难怪西华的人不放心。
“反正也到这里了，要不要试玩一下网球？”目送孙超离开后，谢黎询问余言意见。
“好。”
余言什么运动都不太懂，所以也就没什么不行的。
“我先教你握拍。”
谢黎拿来了两只球拍，递给余言一只，让他跟着自己一起把球拍放地上，再把它拿起来，“这就是最基本的握拍姿势。”
“还挺简单的。”余言忍不住说：“我还以为要在拍子上写数字。”
他显然是看了点教学视频做了课前准备来的。
“那个也是一种方法，不过初学者不用考虑这么多，容易混淆，你先学会这种就行了。”
谢黎说：“你先挥动一下，看适不适应。”
余言学着他的动作握着拍子挥舞了几下，觉得完全没问题。
“好，那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来给你喂球，有姿势不对的地方，我们再慢慢调整。”
谢黎显然是个好老师，余言对他的教学没有半点不适应。谢黎往地上扔黄色的小球，余言就对准用球拍把它挥出去。
一开始因为不适应稍微有点错拍，但余言的记性很不错，基本上教过的动作要领，他看一遍就会。所以错了几次之后，他就已经能很快地捕捉到节奏，挥拍把球打到对面球场上了。
“很好。”谢黎夸他，“那我们的进度可以稍微加快一点，接下来我站在球场对面，从远处打过来，你继续站在这里，把球挥出去，可以吗？”
这好像也没什么难度。
余言自信满满的点了头。
谢黎其实也不觉得这种稍微上升一点点的难度能难倒余言，毕竟从刚才的小测试看下来，余言虽说不怎么运动，但判断力很强，并且学过一次的东西就能马上记住，可以说，这种在课堂上惹人喜欢的特质在球场上也是行得通的。
他绕过球网去了另一端，给余言发了一个慢悠悠的球。
在他的预想里，余言是能轻松击中的。
但结果出乎谢黎意料，面对正面袭来的小球，余言的第一反应不是挥出去，而是把球拍护在胸前，别过脸，下意识的躲开了。
什么情况？
谢黎以为是自己发球快了。因为，余言虽然躲了，但是站在那里，也并没有动弹。
“再来一次可以吗？”他温声询问。
余言表情僵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再来。”
这次，谢黎把力气放得更轻了。
力道太轻的后果就是小球弹起时动力并不大，哪怕是个三岁的小孩，都可以轻松把球打出去。
谢黎打出去的时候就觉得这一球不太行。
但又觉得，这样的话，余言肯定能成功。
可是，结果再度出乎他意料，余言呆立在原地，防御的姿势很明显，却没想过要击球。
谢黎脑袋上冒出了大大的问号。
他不再坚持继续打，而是回到了余言那边，询问他的意见：“是我站得太远了，球打过来的时候你不适应吗？”
离得近，球场的白炽灯光下，余言的脸比刚刚变得白了许多，无端透出一股虚弱，“……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他舔了舔嘴唇：“可能是我……不太适合这项运动吧。”
谢黎也看出来了，今天天气并不冷，但余言的身体在发抖。
他自己可能也没意识到这一点，一双眼睛都有些无神了。
谢黎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却很清楚余言不能继续站在这里练下去了，就帮着他找了个借口：“也好，晚上了，室外蚊子会有点多。我们去室内看看怎么样？”
说着，不动声色地将球拍从他手里卸了下来。明明已经运动了一段时间，但余言的手却冷得像是一团冰。
谢黎带着他去了室内，直接放弃了类似的羽毛球等项目，问他要不要试试篮球。
“应该可以？”喝了点谢黎递过来的热水，暖意回笼，余言也不想表现得太怂。
跑动，运球，这些事情余言一个人都做得很好，但当谢黎下场想跟他配合时，问题就来了。
一个是余言可以抛出去，但没办法接住抛过来的球，另一个是当谢黎靠近时，他会下意识的避开。
这种情况在两个人一对一时表现的更明显，余言只试着拍了一回球就马上选择了放弃。
反应比刚才在网球场还要剧烈，脸上几乎是写满了惶恐。
谢黎差点被他用篮球砸了脸。
幸好他反应快，及时躲闪了过去，不然，这一球指定能打得他眼冒金星。
“对不起，我可能……”
两次下来，余言也感觉自己有点不正常，脑子嗡嗡作响，“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说害怕网球是因为小时候不好的回忆的话，那试图伤害谢黎又是怎么回事？
余言想起了之前类似的情况，那个公司招聘进来的助理想要□□他。
其实对方比他矮一截，整个人都瘦瘦小小的，基本上对余言构不成什么威胁，但余言就是应激了，要不是温宛如即使拦住了他，他可能真要抄起手里的杯子把人砸了。
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对方在他水里下了药的缘故。
但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他其实一口水都没喝，事后体检身体数值也全是正常的。
“我可能……我可能……”
他双手插进头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念什么。
“余言，你先冷静一点。”
谢黎急忙蹲下身，掌心悬在对方上空，但看着对方脸上露出的不安，最终还是收了回去，选择了用语言慢慢安抚。
“这不是什么大事，你这个我见多了。很多人都会相当害怕这种对抗性强的游戏。”
“是吗？”余言猛然抬起头，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但又马上否认：“不，我刚才表现得太过激了。”
“过激是有点，不过我觉得这只是因为你太投入了。”谢黎不动声色的劝他，“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事情，像我，我虽然会棒球但很少打棒球。以前打球的时候差点被飞过来的球砸歪了下巴。橄榄球我也很讨厌，你体验过擒杀吗？”
“那是什么？”余言终于被转移了一点点注意力。
谢黎就拿手机找以前的视频给余言看，“我是这个11号。”
画面里，拿到球的11号刚刚跑出去几米，就被后面的人恶狠狠的拽住，扑倒。
动作太快太猛，余言看了都觉得有点肉疼。
“橄榄球的护具就是用在这种时候的。不然，被好几个人这么用力的扑倒，我肋骨是真的会断。”谢黎笑眯眯的说，从他的表情一点也看不出当时的阴霾，“虽然是这样，但身上也免不了青紫。”
“我们学校的球队是看我长得高大才把我临时招进去的，我当时玩腻了其他项目，想着玩点新项目也不错，结果第一天腹部那里就青了一大块。”
谢黎的手机容量很大，能看出他是个很念旧的人，以前的照片一直都有保存，所以在那个擒杀视频的前面两张里，就出现了谢黎对镜自拍的画面。
余言先是被他腰腹上恐怖的青紫吓了一跳，然后又注意到了对方流畅的八块腹肌和人鱼线，并且忍不住多瞄了几眼。
“那个时候你是高中吗？”他看他身上穿的校服不太像是大学。
“对。假期去国外上了一个交流夏令营。”
“这个伤口让我痛了好多天，每次一路过球场，就会隐隐作痛。我以为这就是最严重的了，结果这还只是最轻的，我每一次一上场，一练习，身上就会多出很多青紫，洗澡的时候都不敢直接拿热水往身上冲，只敢用毛巾沾水慢慢洗，但那样也很痛。”谢黎的声音很温柔，像说故事一样，余言的脑袋慢慢抬了起来，终于能和他对视了。
他不动声色的继续往下说：“受伤之后，我其实就已经后悔了。但又碍于颜面，始终不好意思提我要退出，毕竟和我同期加入的人都继续了下去。所以我也硬撑着，但每次一想到要去球场就会变得很沮丧。”
“当时我和你一样，拿到球就瞎跑，要么就是想办法避开球，但球场上没办法，哪怕我再怎么热爱和平，磕磕碰碰是免不了的。”
他嘴里的热爱和平显然就是无作为，余言听懂了，笑话虽然冷，但放在眼下这个场景里还是让余言会心一笑。
谢黎也跟着笑了起来：“我的教练一开始对我寄予厚望，等两个月我要走的时候，他就全当没我这个人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发现我还挺不适合橄榄球的。现在长大了，想法就变成了我第一天就应该想办法退出。因为之后那些消极的反应，全是我在抵触这项运动。”
“你的反应激烈也一样。这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硬撑着的话，只会受伤得越来越严重，所以呢，你不用想得那么严重。我觉得，反应大也是件好事，也许是你的身体和大脑察觉到这项运动对你有一定的危险性，所以提前做出了预判。”
“毕竟你其他项目完成得还不错。”
余言沉默了一会，才问谢黎：“我在运动方面是不是很没天赋？”
“怎么会？”谢黎惊讶的表情不似作伪，“我觉得你练习的时候做得很好啊。”
“比我第一次好多了。”
“真的吗？”
余言有点不信。
毕竟，谢黎一看就是运动的行家。
“这种除了那些顶尖天赋的运动员，大多数都是练出来的。”谢黎很自然的坐到了余言旁边，余言刚想躲开，就看到他比他更早的挪了挪位置，拉开了一个安全距离，让余言感到安心的同时，又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
他第二次觉得谢黎这人还不错了。
“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上体能班是什么时候？”
“小学？”余言随便猜了一个。
谢黎笑着摇了摇头：“幼儿园之前。”
“这么早！”余言惊呼出声。
“是啊。我爷爷和我妈都是妥妥的鸡娃派，恨不得从小就培养我们一切独立自主精神，我三岁的时候就因为行动有点迟缓，被他们塞进了体能班里。然后老师教我们攀爬，跑步，好玩是好玩，但如果次次是倒数第一，就很讨厌了。”
“的确。”余言心有戚戚然地点了点头，他也最讨厌最后一名了。
“那个时候，老师一直和我妈说我目前看着是没什么天赋，还需要再长大一点再看看。我妈就想放弃让我上体能班，打算让我报其他特长班。”
“但我没同意。我觉得，不管怎么样，我反正不能垫底，至少要打败前面一个人才能走。不然就太没面子了。”
“然后呢？”
“然后啊，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打败了倒数第二名，再之后，体力上来了，就又打败了倒数第三，倒数第四，最后变成了我们整个班的第一，我那个体能老师把奖状发给我的时候都一直在说难以置信。”谢黎说着这个故事，丝毫不提自己三岁时进的其实是五岁的班。
“你是真的很厉害。”
“你也厉害啊。”谢黎的语气非常诚恳，“我刚回国的时候就听天纵说，你从小到大都是跳级的。”
“因为这个，爷爷心里一不爽就会把他叫过去骂一顿。”
“……不是吧？”余言没想到，一直和他不对付的谢家老爷子居然这么看好他。而且还给谢天纵带来了这么深的阴影。
“你可能不记得了，上次在王家的游艇上，天纵有邀请过你一起玩游戏。”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余言回想了起来，当时他觉得谢天纵幼稚得要死，但对方一再挑衅，他不应战显得像是他害怕了一样，就干脆答应了下来。
然后……
“你好像输得挺惨的。”
“==是啊。特别惨，从头到尾就没赢过。”
但必须说，这里面也有谢天纵耍赖的成分，余言根本没玩过那款游戏，还是个新手，谢天纵一上来就拉着余言比赛，还不告诉余言比赛规则，事后又那么洋洋得意，气得余言想打他。
“但是，我第二次就赢他了。”
余言自己都承认了，自己就是个很小心眼的人，碰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拼尽全力，所以，零分输给谢天纵之后，他就上手玩了两周的这个游戏，还各种看视频，分析战术，然后带着手机，又找谢天纵挑战了一次。
“天纵那天回家人都是飘的，爷爷一骂他不如人，他扑上去就抱着爷爷的大腿哭起来了，爷爷被他吓了一跳，整整两个月没敢再呲哒他，还私下问我叔叔，是不是他平时给天纵太大压力了。”
余言：“……”
“这也太夸张了吧？”
“谁让你第二次就赢了他。”
明明应该替自家人谴责，但谢黎的话语里，却只有好笑，“他本来以为他玩了好几年，对上你，应该是碾压的战绩。”
“他两年都没上钻石段位，哪来的信心能碾压我？”余言无语了，可见谢天纵的情报网还是不够全面。“你回去之后可以告诉他，我以前在学校里，还用打游戏来赚过钱呢。”
“嗯，我知道。”
“什么？”余言没听清。
“我是说，我知道你会做得很好。”
“爷爷当时就骂了他，说你明知道余言脑瓜子聪明，你怎么会想着要和他比脑子。”
“然后天纵很委屈的说他怎么知道比个游戏还要拼智商。”
“哈哈哈，然后呢？”余言听得津津有味。
“然后爷爷就又把他骂了一顿，说不比智商你也比不上别人，我养你到底有什么用。”
“难怪谢天纵老是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被爷爷骂多了，所以他立志要打败你。”谢黎说：“等天纵看到你你篮球和一般人差不多，说不定就要感动哭了。我想想，如果是他在场的话，应该会怎么和你说……”
他沉吟片刻，再开口就变成了谢天纵的语气：“余言，你发什么神经呢！谁第一次就能打好啊？你以为你在学数学呢？老实说，你运动不行真让我松了一口气，不然，你在学习上碾压我们，工作上碾压我们，要是这球还打得比我这个练了二十多年的人好，我现在就拿我这根鞋带自杀算了。”
“哈哈哈哈哈哈……”余言笑得前俯后仰，又说：“谢天纵才不会和我这么说呢。”
“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谢黎直接把自家堂弟给卖了，“你知道我回国的时候，他去接机，看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
“堂哥，你一定要替我报仇！！！”
“哈哈哈……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和他说，”
“滚！”
“哈哈哈哈哈……”
余言笑得很大声，渐渐忘了刚才的事情。
*
“啊切！”
谢天纵坐在自己房间的沙发上，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摸了摸鼻子，纳闷极了：“这几天，是不是一直有人在念着我啊？”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了自家爷爷中气十足的声音：“天纵！下楼！你堂哥呢！谢黎去哪了！”
“爷爷！我怎么知道==”谢天纵无语的走出了房间。
谢高山今年已经80多了，但人还是精气神十足：“你们不是经常待在一起玩的吗？”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啊，爷爷，你的记忆怎么还停留在我们小学阶段呢？”
“哼，你就是不跟着你堂哥他们混，才会变成我们家最没出息的那个，这么大了还待在家里。”谢老爷子嫌弃地看着孙子身上穿的卡通睡衣，“赶紧去换了，待会有客人要上门。”
“这么晚了还有客人？谁呀？”谢天纵随口问了一句。
“你还记得你言澈哥吗？林言澈。”
谢天纵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张微瘦的脸，和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
他不喜欢破产后死贴着谢家不放的林家人，对很早之前就自力更生的林言澈却没什么恶感，甚至觉得林家那个泥潭里却生出了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花，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怎么会大晚上过来拜访？”谢天纵奇怪的问道。印象里，林言澈很在意会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因此，高中靠国家级比赛拿到第一名之后顺利保送后，就又借着奖学金出国留学了，之后似乎一直在国外工作，谢天纵已经很久没看见他了。
“他的飞机一小时前才到，机场到这里，差不多是这个时间。是我主动提出让他来的。”谢高山慢条斯理的说道，“给你哥介绍对象。”
“啊？”谢天纵差点没惊掉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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