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谢邂如同最尽职的导游,拉着桑兰几乎逛遍了东海城每一个他认为有趣的地方。
他们去了熙熙攘攘的海鲜夜市,谢邂举着烤得滋滋作响的鱿鱼串,非要桑兰尝一口,看着他被那带着烟火气的热烫和咸鲜味道刺激得微微蹙眉,却又在谢邂亮晶晶的注视下,小心地咬下一块,然后被谢邂大笑着塞过来一杯冰镇的青椰汁。
他们去了东海魂导科技展览馆,谢邂兴奋地指着那些庞大的远古魂导器残骸和最新型的魂导模型,滔滔不绝地讲解,虽然很多知识在桑兰看来颇为浅显,但他依旧安静地听着,偶尔在谢邂说错时,会纠正一两个细节,换来谢邂更加崇拜的眼神。
他们去了那片谢邂从小玩到大的海滩。谢邂脱了鞋,赤脚在细软的沙滩上奔跑、踩浪花,回头大声招呼着桑兰。桑兰只是安静地站在沙滩与海水的交界处,任由微凉的海浪一次次漫过他的脚踝。他的极致之冰让周围一小片海水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些许,引来一些好奇的小鱼远远徘徊。谢邂跑回来,塞给他一个刚捡到的、形状奇特的白色贝壳,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呆在家里。谢邂会腻在桑兰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小时候的糗事,炫耀母亲做的好菜,抱怨父亲偶尔的严格。林婉君总是温柔地笑着,准备各种好吃的投喂两个少年。谢晓天则会和桑兰聊一些关于史莱克学院、关于魂师修炼的话题,他的见识和沉稳让桑兰偶尔会多回应几句。
桑兰的话依旧不多,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待着,听着,看着。但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却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许多。他会接过林婉君递来的点心,低声道谢;会在谢晓天谈论魂导器未来发展时,提出一两个精准而独到的见解;会在谢邂闹得过分时,用一个淡淡的眼神让他稍微安静下来。
他开始习惯餐桌上的热闹,习惯窗外传来的海浪声,习惯身边总是有个热源像小太阳一样围着他转,习惯……这种叫做“家”的、琐碎而温暖的氛围。
一天下午,谢邂被父亲叫去帮忙修理仓库里一个旧魂导器。桑兰独自坐在院子的秋千椅上,看着角落里一盆沐浴在夕阳下的、不怕冷的冰绒花——那是林婉君听说他喜欢,特意从市场上寻来的。
林婉君端着一盘刚烤好的、香气诱人的小饼干走过来,放在桑兰旁边的茶几上。
“桑兰,尝尝刚出炉的,少糖的。”她温柔地笑着,没有像往常一样放下就走,而是在旁边的藤椅上坐了下来。
桑兰微微一怔,放下手里正在看的一本谢邂塞给他的旧漫画书,礼貌地道谢:“谢谢阿姨。”
他拿起一块小饼干,小口地吃着。饼干烤得恰到好处,带着奶香和一丝淡淡的甜味。
林婉君看着他安静的样子,目光慈爱。这几天的相处,让她越发觉得这个孩子外表冰冷,内心却异常纯粹干净,只是似乎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东西。
“小邂这孩子,从小就被我们宠坏了,有点傻乎乎的,没什么心眼儿,”林婉君的声音很柔和,像傍晚的海风,“但他心地特别善良,认准了谁,就会掏心掏肺地对谁好。”
桑兰吃饼干的动作顿住了,抬眸看向林婉君。
林婉君也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探究,只有温和的理解和一丝淡淡的请求:“他在通讯里,总是说起你。说学长多么厉害,多么照顾他,帮他修炼……我们知道,他跟你在一起,变得比以前更努力,也更开心了。阿姨和叔叔,真的很感谢你。”
桑兰握着饼干的手指微微收紧,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声道:“……他很好。是我……该谢谢他。”
谢谢他的吵闹,驱散了他的孤寂。
谢谢他的热情,融化了他的冰封。
谢谢他……带他来到这里,看到另一种生活的模样。
林婉君听懂了这句话里的未尽之意,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暖。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桑兰的手背,那动作自然而又充满母爱:“好孩子。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后常跟小邂回来。阿姨别的不会,给你们做好吃的管够。”
手背上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却像一道暖流,瞬间击中了桑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身体微微一僵,眼眶竟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热。他猛地低下头,长长的白色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努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嗯。”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极轻的音节。
林婉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慈爱地笑了笑,起身离开了院子,将空间留给他独自消化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冲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染上了温暖的金色。手中的小饼干还残留着温度,空气里弥漫着甜香和海风的味道。
桑兰独自坐在秋千上,很久都没有动。
直到谢邂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学长!我爸夸我手艺有进步!快来看我修好的小夜灯!晚上放你房间!”
夕阳最后的余温刚刚被海风吹散,星子开始在天幕上闪烁。谢邂献宝似的展示完他那修复得其实勉强算能亮、光线还忽明忽暗的魂导小夜灯,心满意足地拉着桑兰吃了晚饭,又絮叨了好一会儿,直到被林婉君催着去洗澡才消停。
然而,随着夜深人静,各自回房的时刻到来,谢邂心里积攒了好几天的“不爽”开始咕嘟咕嘟地冒泡。
天知道这几天他一个人睡在自己房间里,听着隔壁几乎没有任何动静的寂静,有多不习惯。在学院里,他还能抱着桑兰睡呢……可回到家,明明桑兰就在一墙之隔的客房,他却要恪守礼节,强忍着没在半夜摸过去,天知道他忍得多辛苦!
现在好了,桑兰明显已经适应了他家的氛围,和他爸妈也相处融洽。谢邂觉得,是时候结束这种“分居”状态了。
于是,他抱着自己的枕头,穿着宽松的睡衣,趿拉着拖鞋,熟门熟路地摸到了桑兰的客房门口,理直气壮地抬手敲门。
“学长,开门呗?长夜漫漫,我们一起睡还能聊聊天!”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对着桑兰时特有的耍赖劲儿。
门内安静了一瞬,然后传来桑兰清冷的声音,隔着门板显得有些模糊,但拒绝的意思清晰无比:“不。回你自己房间去。”
谢邂噎了一下,试图讲道理:“为什么啊?在学院你也不是这样的啊?我家床还挺大的!”
“这是在你家。”桑兰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谢邂试图软磨硬泡:“就是在我家才更方便啊!我妈肯定不会来说的!我爸……呃,我爸可能也不会管……兰兰?好兰兰?开开门嘛,我保证就睡觉,不闹你!”
里面彻底没了声息,显然是拒绝再交流。
谢邂碰了一鼻子灰,抱着枕头在门口站了半天,心里那股别扭劲儿更盛了。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甚至有点委屈。
“行,行吧……那你早点睡。”谢邂对着门板闷闷地说了一句,脚步声听起来有些沮丧地离开了。
客房内,桑兰背靠着门板,听着门外脚步声远去,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然而,谢邂要是真这么容易就放弃,那他就不是谢邂了。
他悄无声息地溜到楼下,从放杂物的抽屉里摸出了客房备用钥匙,嘴角勾起一抹计谋得逞的坏笑。
“在我家怎么了?在我家就更得听我的了!”他小声嘀咕着,踮着脚尖再次摸回桑兰门口。
夜深人静,走廊里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谢邂屏住呼吸,将钥匙小心翼翼地插入锁孔,极其缓慢地转动——
“咔哒”一声轻响,在万籁俱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谢邂的心跳漏了一拍,侧耳倾听,里面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他压下心底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负罪感,轻轻推开房门。
客房里没有点灯,只有朦胧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勾勒出床上那个模糊的、侧卧的身影,呼吸均匀清浅,似乎已经睡熟。
谢邂窃喜,像只偷腥的猫儿一样,蹑手蹑脚地溜进去,反手极其轻微地带上门。他抱着自己的枕头,摸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塞进床铺的空余位置。
床垫微微下陷,带着凉意的、独属于桑兰的清冷气息钻入鼻尖,谢邂满足地喟叹一声,刚想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美美睡上一觉——
忽然,异变突生。
原本“熟睡”的桑兰骤然翻身,动作快如闪电,冰凉的手精准地扣住了谢邂试图作乱的手腕,另一只手则顺势肘击向他肋下的软肉。同时,一条腿屈起,用膝盖不轻不重地顶了一下谢邂的腰眼。
“唔嗬!”谢邂完全没料到这一出,所有的偷袭计划瞬间破产,手腕被制,身上挨了不痛但足以让他酸麻一下的几下,顿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都被桑兰借着巧劲压制在了床上。
“哎哟!学长!疼疼疼……”谢邂立刻开始装可怜,扭动着身体试图挣扎,却发现桑兰的压制看似随意,却让他难以挣脱。
月光下,桑兰撑在他上方,白色的发丝垂落,冰蓝色的眼眸里哪里有一丝睡意?里面闪烁着清亮的光,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淡淡戏谑和“我看穿你了”的了然。
“谢邂,”桑兰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夜色的微哑,“我说了,不行。”
谢邂看着上方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清冷精致,却又因刚才那番小打闹而染上一丝生动气息的脸庞,那点被“埋伏”的小小惊吓立刻变成了心痒难耐。他停止了无谓的挣扎,反而笑了起来,手腕一转,反过来握住了桑兰扣着他的那只手,指尖暧昧地在他微凉的手心里挠了挠。
“原来学长没睡啊?是在等我吗?”他声音放得又低又软,带着明显的撒娇和耍赖意味。
桑兰被他这倒打一耙的无耻行径哽了一下,耳根微微发热,努力维持着冷淡的表情:“……少胡说八道。回你自己房间去。”
“我不回去,一个人冷。”谢邂得寸进尺,另一只自由的手趁机环住了桑兰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而且,学长你明明也习惯我了,干嘛非要赶我走?在我家又怎么了?我爸妈巴不得我们好呢……”
他说着,仰起头,凑过去轻轻啄吻了一下桑兰的下巴,然后是唇角,像只讨好主人的大型犬,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桑兰颈间。
桑兰身体微微一僵,扣着他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谢邂的亲吻和拥抱带着熟悉的、令他无法真正抗拒的暖意。那点因为“在别人家”而产生的坚持,在恋人这般黏糊又热情的攻势下,开始节节败退。
“……别闹。”桑兰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坚定了,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
“没闹,就想抱着你睡。”谢邂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软化,立刻顺杆爬,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好几天没一起睡了,我想你了,桑兰……”
最后那一声嘟囔,含糊又委屈,像根羽毛轻轻搔过桑兰的心尖。
桑兰沉默了片刻,最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松开了钳制谢邂的手,身体放松下来,算是默许了。
谢邂心中顿时欢呼一声,得偿所愿地调整姿势,将人整个圈进自己怀里,心满意足地喟叹出声。桑兰的身体微凉,抱在怀里舒服极了,带着一种能让他心神宁静的熟悉气息。
“下次再敢偷拿钥匙……”桑兰的声音闷在谢邂的睡衣里,带着一点警告,但听起来更像是习惯性的嘴硬。
“不敢了不敢了,”谢邂从善如流地保证,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桑兰柔软的短发,“下次我光明正大地进来。”
桑兰在他怀里轻轻踢了他一下,却没再说什么。
窗外的海浪声轻柔地传来,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宁静,只剩下两人交缠的呼吸声。谢邂心满意足地抱着怀里微凉的身体,嗅着恋人身上清冷又好闻的味道,连日来的那点小不爽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腔的暖意和踏实。
没过多久,谢邂的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
桑兰在他怀里静静躺了一会儿,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包裹着自己的、令人安心的温暖,一直微微绷着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他极轻地动了一下,更贴近了谢邂一些,然后也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是真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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