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结束的哨声吹响，明都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但谢邂的心早已飞回了那座滨海小城。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冲到了和桑兰约定汇合的地点，眼睛亮得惊人。
“学长！这里这里！”他用力挥舞着手臂，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急切，仿佛多等一秒都是煎熬。
桑兰从人群中缓步走出，依旧是那副冷清的模样，冰蓝色的发丝在明都的阳光下折射出细微的光泽。他看上去与离开时并无二致，只有仔细看去，才能发现他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看到谢邂那副雀跃得几乎要原地起飞的样子，那点疲惫仿佛也被冲散了些许。
“嗯。”他走到谢邂面前，微微颔首。
“走走走！票我都买好了！最快的一班魂导列车！我们赶紧去车站！”谢邂一把拉住桑兰的手腕，触手一片微凉，他却毫不在意，反而握得更紧，仿佛生怕人跑了似的，风风火火地就往车站方向拖。
桑兰被他拽着，脚步却不显凌乱，任由谢邂带着他汇入川流不息的人潮。
魂导列车呼啸着驶离史莱克城，窗外的景物从繁华的都市逐渐变为开阔的田野，最后，一片无垠的蔚蓝跃入眼帘。潮湿微咸的海风气息透过车窗缝隙钻入车厢。
“看！学长！大海！”谢邂几乎是整个人贴在了车窗上，指着远处那条越来越宽的蓝色缎带，兴奋地回头对桑邂说，“我们快到了！东海城就在海边！”
桑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浩瀚的大海充满了奔放的生命力和辽阔的自由感。阳光洒在海面上，碎金万点，波光粼粼。这对于看惯了永恒雪白的他而言，是一种新奇的视觉冲击。他安静地看着，冰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那片蔚蓝，看不出太多情绪，但周身的气息却似乎在不自觉中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列车缓缓驶入东海城车站。刚一下车，湿热的海风便扑面而来，带着浓烈的海洋气息和城市的喧嚣。
“唔，还是家里的味道！”谢邂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脸陶醉，随即又笑嘻嘻地凑到桑兰身边，“学长你是不是觉得有点闷热？没事没事，适应一下就好！我家离海边近，晚上可凉快了！”
他熟门熟路地领着桑兰穿过车站广场，招来一辆魂导出租车，报上一个地址。
出租车驶入城市，窗外的景象逐渐变化。高楼大厦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多充满生活气息的街道、小店，以及随处可见的、售卖各种海产和贝壳工艺品的摊贩。人们的步伐似乎也比史莱克城和明都那样的大都市显得悠闲一些。
桑兰安静地看着窗外闪过的风景，看着这与史莱克城、与传灵塔总部、与极北之地都截然不同的滨海小城风貌。这就是谢邂长大的地方……充满了烟火气和……阳光。
车子最终在一片安静的住宅区停下。这里的房子多是带着小院的独栋，看起来有些年头，却打理得干净温馨。
谢邂付了车费，拉着桑兰下车，站在一栋白色外墙、爬着些许绿植的小楼前。院门是敞开的，能看到里面种着些花草，还有一个秋千椅。
到了真正要进门的这一刻，谢邂反而突然紧张起来。他松开桑兰的手，下意识地搓了搓手心，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桑兰，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确认：“学长，那个……准备好了吗？我爸妈他们……应该都在家等着了。”
桑兰抬眸，看了一眼那扇透着暖光的家门，又看向身边明显开始紧张的谢邂。他能感觉到谢邂手心的微湿和加快的心跳。沉默了一瞬，他极轻地点了下头：“嗯。”
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仔细看去，会发现他站姿比平时更加挺直，指尖也几不可查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那……我们进去吧！”谢邂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再次鼓起勇气，率先迈进了院门，声音扬高，带着雀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爸！妈！我回来啦！我还带了……带了朋友回来！”
屋内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小邂回来了？”一个温柔的女声率先响起。紧接着，一位系着围裙、面容温婉秀丽的中年女子从屋里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惊喜和慈爱的笑容。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门口的谢邂，以及谢邂身后那个气质卓然、发色眸色极为罕见的清冷少年。
谢邂的母亲，林婉君。
她的目光在桑兰身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抹明显的惊讶，但很快便被得体的热情所取代。她快步上前，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谢邂，伸手替他捋了捋跑乱的头发：“瘦了点儿，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语气满是疼爱。
“妈！我哪有！史莱克的食堂可好吃了！”谢邂嘿嘿笑着，然后赶紧侧身，将桑兰让到前面，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和骄傲，“妈，这就是我跟你和爸提过的，我在学院的学长，桑兰。学长，这是我妈妈。”
桑兰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礼：“阿姨您好，打扰了。”他的声音清冷悦耳，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良好的教养，只是语气略显平淡，缺乏寻常少年见长辈时的热络。
林婉君连忙笑着摆手：“不打扰不打扰！小邂天天在通讯里念叨你，说学长特别照顾他，帮他修炼，我们早就想见见你了！快进屋快进屋，外面热，屋里凉快！”她热情地招呼着，目光不着痕迹地再次掠过桑兰异常出色的容貌和那双清澈却仿佛隔着一层冰雾的蓝眸，心里暗暗称奇，这孩子的气质真是独特。
这时，屋里又走出一个身影。身材高大，面容与谢邂有几分相似，气质沉稳，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精明而包容。正是谢邂的父亲，谢晓天。
“爸！”谢邂眼睛一亮。
谢晓天笑着点点头，目光也落在了桑兰身上，带着审视，却更多的是温和的好奇：“这位就是桑兰同学吧？欢迎你来家里做客。”
“叔叔您好。”桑兰再次行礼，态度依旧礼貌而疏离。
“好好，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谢晓天笑着招呼，目光在桑兰和自家儿子之间转了一圈，看到谢邂那几乎黏在桑兰身上的眼神和掩饰不住的紧张兴奋，作为过来人，他心里已然明白了七八分。这小子，怕是……
一家人进了屋。客厅布置得温馨舒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饭菜香气和一种家的暖意。
桑兰的进入，仿佛一颗冰冷的宝石落入温水中，带来一种奇异的反差感。他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背脊挺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与这个充满了生活气息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林婉君端来切好的水果和冰镇饮料，热情地招呼桑兰吃。谢邂则像只忙碌的小蜜蜂，一会儿给桑兰拿这个，一会儿递那个，嘴里不停地介绍：“学长你尝尝这个，我们东海城的特产海珠果，特别甜！”“妈，学长不太喜欢太甜的，有没有那个清茶？”“爸，你把空调温度再调低一点嘛，学长怕热……”
他忙前忙后，那股小心翼翼的劲头，简直比对自己还要上心。
林婉君和谢晓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笑意更深。
谢晓天轻咳一声，开始找话题，试图让气氛更自然些：“桑兰同学是哪里人？听小邂说，你的武魂是极其罕见的极致之冰？”
桑兰握着水杯的指尖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他垂下眼帘，声音平稳无波：“嗯。来自北方的一个小地方。”
“极致之冰啊，真是了不起。”谢晓天赞叹道，没有追问籍贯，转而问道，“在史莱克学院还适应吗？小邂这孩子调皮，没给你添麻烦吧？”
“爸！我哪有！”谢邂立刻抗议。
桑兰看了一眼身边炸毛的谢邂，冰蓝色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语气依旧平淡：“还好。他……很努力。”
能得到桑兰一句“很努力”的评价，谢邂顿时像得了大奖一样，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得意地朝父亲扬了扬下巴。
林婉君看着儿子那副样子，忍俊不禁，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饭菜都快好了，老谢，来帮我端菜。小邂，你陪桑兰同学坐一会儿，看看电视，或者去你房间玩玩都行。”
晚餐非常丰盛，大多是东海城的特色海鲜，清蒸、白灼、椒盐，香气扑鼻，但也特意准备了几道清淡的菜式，显然是考虑了桑兰的口味。
饭桌上，谢邂依旧是最活跃的那个，不停地给桑兰夹菜：“学长，你尝尝这个清蒸鲈鱼，一点刺都没有，特别鲜！”“这个白灼虾蘸这个料汁好吃！”“妈做的这个冬瓜盅可清淡了，你肯定喜欢！”
桑兰看着碗里迅速堆起的小山，沉默了一下，然后在谢邂期待的目光中，拿起筷子，极其缓慢地，却认真地开始吃。他吃东西的动作很优雅，悄无声息，看不出喜恶，但每次都会把谢邂夹来的食物吃完。
林婉君和谢晓天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笑容越发温和。他们看得出来，这个看似冰冷难以接近的少年，正在用一种笨拙而真诚的方式，回应着自家儿子的热情和这个家庭的善意。
“桑兰同学，别客气，多吃点。就当自己家一样。”林婉君温柔地笑着，又给他盛了一碗汤。
“谢谢阿姨。”桑兰低声道谢，接过汤碗。碗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不烫，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温暖。他捧着碗，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过于冷冽的轮廓。
饭后，谢邂迫不及待地拉着桑兰参观他的房间。房间里充满了少年气息，墙上贴着些魂导器海报，桌上摆着些模型，床上还扔着几个造型搞怪的玩偶。
“嘿嘿，有点乱……”谢邂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赶紧把床上散落的几件衣服塞进衣柜。
桑兰站在房间中央，目光缓缓扫过这些充满了谢邂成长痕迹的物件。这里的一切，都和他那个冰冷、空旷、只有基本设施的“家”截然不同。吵闹，杂乱，却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和……被爱的痕迹。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书桌上一张一家三口的合影上。照片上的谢邂年纪更小，笑得一脸灿烂，毫无阴霾，被父母拥在中间。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也从未想象过的家庭温暖。
谢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微微一酸，走过去拿起相框，语气带着怀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这是我很小的时候拍的了……学长，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爸妈就是你爸妈！”
桑兰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抬起冰蓝色的眼眸，看向谢邂，那眼神复杂难辨，有茫然，有一丝微弱的渴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植于本能的不适应和……无措。
谢邂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连忙放下相框，凑过去拉住他的手，语气变得轻快：“哎呀不说这个了！学长你看我这个！”他献宝似的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旧旧的魂导模型，“这是我爸在我武魂觉醒那天送我的！虽然现在看有点落后了，但我一直留着……”
他开始喋喋不休地介绍起房间里每一样小玩意背后的故事，试图用热闹驱散那一瞬间的凝滞。
桑兰安静地听着，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感受着他手心里传来的、始终如一的滚烫温度。房间里充满了谢邂的气息，阳光的，活力的，有点傻气，却无比真实。那种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暖意和亲密，让他感到陌生而慌乱，心底的冰层似乎在无声地加速融化，带来一种细微的、近乎疼痛的暖流。
晚上，林婉君细心地为桑兰准备好了客房。床铺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一切用品都是崭新的。
“桑兰同学，晚上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就跟阿姨说，千万别客气。”林婉君温柔地叮嘱。
“谢谢阿姨，已经很好了。”桑兰礼貌回应。
谢邂扒在客房门口，眼巴巴地看着桑兰，似乎有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学长，晚安！明天我带你去海边玩！”
“嗯，晚安。”桑兰点头。
房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响。桑兰独自站在客房中央，环顾着这个陌生却充满善意的环境。空气里残留着晚餐的食物香气、洗涤剂的淡淡清香，以及一种……叫做“家”的温暖味道。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晚的东海城并不寂静，远处传来隐约的海浪声和城市的嗡鸣，湿润的海风拂面而来，带着温暖的潮气。
与他习惯的冰冷和寂静截然不同。
他沉默地站了很久，冰蓝色的眼眸望着窗外远处黑暗中闪烁的灯塔光芒，良久，才极轻地、几乎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窗棂，那里没有冰霜凝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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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东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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