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连的泪水与哀求,被厚重的宫门彻底隔绝。那是伊芙洛林关于故乡最后的记忆。
她在一个飘雪的冬夜生下了孩子。乌瑟尔在她额前留下一个象征性的吻,便像抛弃一件旧物般再次奔赴他的战场。
直到孩子三岁,乌瑟尔才在凯旋的庆典上,像想起一件琐事般,赐名“帝斯凯”,寓意为他的胜利。
帝斯凯的童年,是在父亲巨大的阴影与母亲无言的泪水中度过。他最早学会的词语是“母亲”,最早理解的词语是“不许”。
他的世界被禁锢在阴冷的石墙与繁复的礼仪之中,唯一的暖色,是母亲伊芙洛林在夜深人静时,低声吟唱的故乡歌谣,和那些关于圣迹之剑与赫蕾德女神闪着微光的传说。
而关于父亲乌瑟尔,帝斯凯只能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他是“战无不胜的国王”,是“冷血残暴的君主”,却唯独不是“父亲”。明明有着和父亲一样的金发蓝眼,却因母亲的身份成了贵族子弟们嘲讽他“血脉不纯”的理由。直到有一天,他将所有嘲笑他的男孩都打倒在地,他用行动证明,即便流着一半“低贱”的血,他的拳头也依然比他们的贵族身份更硬。
关于帝斯凯的消息传到前线,乌瑟尔只回了一句话:“还算不像个废物。”
这句近乎侮辱的“夸奖”,成了帝斯凯童年里唯一得到的来自父亲的“认可”。当他长到足以握紧一把木剑的年纪,真正的烈日,终于灼烧到了他的身上。
那是仲夏的刑场。黄土被晒得发烫,血腥气混着焦渴弥漫在空气里。帝斯凯被带到高台下,第一次正式见到了那个活在传说与母亲低语中的男人。
乌瑟尔甚至都没看他一眼,目光紧盯着在那些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俘虏身上,像是在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帝斯凯不忍看着那些濒死的俘虏,于是长时间将目光投向坐在阴凉高台上的男人,他胸肩宽阔,金发下的蓝色眼眸深不可测。
“既然你不忍看他们受苦…”
乌瑟尔捕捉到了帝斯凯闪躲的眼神。
“那就用你手里的箭,给他们一个仁慈。”
一把硬弓被塞进帝斯凯手里。他抬起头,在那片冰蓝色里没有找到任何期待,更多的是一种审视和…厌恶的目光。
他拉动弓弦,视野里,那个哀求的俘虏与贵族子弟们嘲弄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箭离弦而去,“噗”地钉入血肉里。他射偏了,没能命中心脏。
俘虏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因剧痛而疯狂地抽搐,帝斯凯的胃里袭来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感。
高台上传来乌瑟尔的一声嗤笑,像一记耳光似的刮在他的脸上。那一刻,帝斯凯心中某些柔软的东西,随着那声嗤笑,也彻底死去了。
此后的年岁,缄默成为了他的铠甲。他不再试图理解父亲,也不再奢求父爱。他将所有精力投入到武技与兵法里,只有在郊外那座宁静的阁楼里,在母亲伊芙洛琳的身边,他才能短暂地卸下所有防备。
寒冬过后,伊芙洛琳的金发在病中愈发黯淡,她的歌声被无休止的咳嗽取代。帝斯凯坐在她床前,握着她的手,听她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圣迹之剑与赫蕾德女神的传说。
“剑……只会选择内心纯粹的人。”
她喘息着说,碧蓝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
“而不是……被权力腐蚀的魂灵。”
与此同时,乌瑟尔对重铸圣剑的执念已近疯魔。他秘密召来东禁森林的法师,用禁忌的魔法将断剑熔炼,掺入金乌石,试图强行接续传奇。然而,重铸的圣剑依旧拒绝他,每一次触碰都在他掌心留下更深的灼痕。
“为什么!!!!”
失败的狂怒在宫殿中回荡。
“我重塑了你!!你本该属于我!!!”
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帝斯凯身上。当边境叛乱与科尔斯的战书接连传来,乌瑟尔在病榻上召见了帝斯凯。
“穿上铠甲,带领军队,用胜利来见我。”
乌瑟尔抓住他的手臂,眼中是燃烧的野心与偏执。
“若是输了……就别再回来。”
临行前,帝斯凯去探望母亲。伊芙洛琳将一条银质十字项链戴在他的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着他的皮肤。
“愿赫蕾德女神……护佑你。”
“看清你……为何而战。”
战役的残酷超乎想象。帝斯凯的军事天赋在尸山血海中绽放。辅佐官看见他指挥若定,对战术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完全不像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甚至砍杀时的眼神冷冽得如同乌瑟尔亲临。
可每当夜幕降临,他抚摸着颈间的十字架,母亲的话就在耳边回响。
他究竟在为什么而战?为了父亲的认可?还是为了成为他那样的人?
他最终大胜而归,甚至在未动用那把被视为秘密武器的圣剑的情况下。欢呼与赞誉如潮水涌来,乌瑟尔给了他丰厚的赏赐,却在他转身时,对着身边的近臣低语。
“看,一件多么完美的兵器。”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刺穿了帝斯凯所有的功绩。他正打算回到郊外的阁楼,渴望从母亲那里获得一丝慰藉。
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他换了一身衣服,穿过通往城门的回廊,看到的却是父亲乌瑟尔,正搂着另一个艳丽女人的腰肢,在花园里纵情调笑。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夜空,映亮了帝斯凯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躲在角落里,看着父亲乌瑟尔正殷勤地为那位红发女人遮挡突如其来的暴雨,两人的笑语在雷声的间隙里隐约传来。他靠在湿冷的石柱上,任由雨水打湿衣襟。
一声雷鸣的巨响在夜空中炸开。
母亲!!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朝伊芙洛琳住着的阁楼架马狂奔而去。
病榻上的伊芙洛琳,仿佛一支即将燃尽的烛火。杂乱的金发贴在凹陷的脸颊上,听到脚步声,她艰难地睁开了双眼,那双曾经如湖泊般的蓝眸,在看到帝斯凯时,再次迸发出了最后的神采。
“你父亲……他还好吗?”
她伸出枯瘦的手,颤抖着抚摸着帝斯凯的脸。
乌瑟尔与那个女人调笑的身影在帝斯凯脑中一闪而过。他紧紧握住母亲冰冷的手,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成了一句谎言。
“他很好。他希望您能快点好起来。”
伊芙洛琳摇了摇头,目光投向静立一旁的圣迹之剑。
“孩子……能把它递给我吗。”
帝斯凯转身取剑,当他的手触碰到华美剑身的刹那……
“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与刺目的闪电同时迸发,将房间照得一片死白。在那一瞬之间的强光中,床上的伊芙洛琳仿佛变得透明。
帝斯凯强压下心头莫名的不安,将剑递了过去。
伊芙洛琳用尽全身力气去接过圣剑,如同拥抱失散多年的爱人。泪水从眼角涌出,滑过她惨白的脸庞。她凝视着光洁如镜的剑身,那倒影中,她金色的秀发与浅蓝的眼眸,竟与传说中赫蕾德女神的画像隐隐重合。
“你是被女神祝福之人……”
她的气息愈发微弱,孱弱的手指紧紧抓住帝斯凯的手。
“记住……圣剑选择的,从来不是最强大的国王……”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望向了某个遥远的他无法看见的彼岸。
“别变成你父亲那样…不要让权力…吞噬你的……”
话语,在此戛然而止。
她的手无力垂落松开,圣迹之剑“铿啷”一声掉在地上。窗外,又一道雷鸣炸响,仿佛整个天空都与帝斯凯的心一同碎裂。
他没有哭喊,只是紧握着母亲尚未完全冰冷的手。
“我不会的,母亲。我绝不会成为他。”
伊芙洛琳的葬礼简单得近乎潦草。乌瑟尔为她悬挂了一幅肖像画,画中的她微笑着,美丽却毫无生气。
深夜里,战场上的血腥与杀戮再次化为噩梦将他惊醒。他骑马奔向郊外那座废弃的阁楼,那里曾是他唯一的避风港。
如今,这里荒草丛生,天使雕像的翅膀掉落残缺了一半,池水寒冷见底。他走进母亲尘封的房间,风从敞开的窗户灌入,吹动了书桌上的那本《柏拉旅行记》。
书中,一页夹着干枯花瓣的书签吸引了他的目光。他随手翻开,几行清秀而熟悉的字迹赫然出现在泛黄的页边空白处。
那似乎是一封未写完的信。
“密涅瓦与坎佩冬接壤,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文化和人种。他们有着蓝色的秀发和一望无际的海岸线…我多想亲自去看看……但乌瑟尔绝不会允许……”
字迹在此中断,收件人是一个叫做艾连的人。
他看了一晚上母亲留下的书,直到在书桌前醒来,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彻骨的寒冷,额头也有些发烫。
他踉跄地回到宫中,侍卫们手忙脚乱地将他扶回房间。门外,仆人们正捧着鲜花、礼盒和水盆匆忙奔跑,似乎在为什么盛大的喜事做准备,没有一个人真正在意这位刚刚失去母亲,正在病中的王子。
“今天可是重要的日子!”
门外传来交谈的声音。
帝斯凯挣扎着起身想去看个究竟。刚打开门,便与一位匆忙跑过的红发少年重重相撞。
“你没长眼睛吗!”
少年揉着肩膀,抬头厉声呵斥,蓝色的眼睛里满是骄纵与怒气。
帝斯凯极其稳定地直起身,发现自己比对方要高出半个头。与常年征战磨砺出的精壮体格的帝斯凯不同,眼前的少年多了几分养尊处优的贵气。他没有动怒,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带着战场杀伐之气的眼睛,冷冷地钉在对方脸上。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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