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晚宴后的几天，别墅里弥漫着一种粘稠的安静。苏晚比以往更加沉默，像一抹游魂，精准地执行着沈砚清的一切指令，甚至在他开口之前，就已经将他可能需要的茶点、文件准备妥当。他修复画作时更加专注，近乎苛刻地追求着每一个细节的完美，仿佛想用这种无懈可击的勤勉，来填补那晚被撕开的裂痕。
沈砚清将他这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模样尽收眼底。他不再提起顾晏，也不再提及晚宴上的任何细节，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一页，随手便翻了过去。他甚至在某天下午，难得地亲自指导了苏晚一项复杂的古画全色技巧，语气平和，带着专业上的严谨，仿佛他们之间又回到了最初那种“导师与学生”的纯粹状态。
苏晚紧绷的神经，在这种看似回归正常的氛围中，稍稍松弛了一丝。他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正常”，努力表现得更加温顺、更有价值。他甚至开始尝试模仿沈砚清偶尔流露出的、对某些艺术流派的不屑，试图在审美上也向他靠拢。
这天傍晚，苏晚完成了一处极为精细的补笔，效果出奇地好，连他自己都感到一丝久违的成就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拿着那幅小有进展的画作，去书房找沈砚清。
沈砚清正在看一份文件，见他进来，抬了抬眼皮。苏晚将画小心地放在书桌空处，轻声说：“沈先生，您看这里，我用您上次说的方法试了试，好像……效果还不错。”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寻求认可的期盼。
沈砚清放下文件，目光落在画上，审视了片刻。书房里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苏晚的心跳渐渐加快。
“嗯，笔触是稳了些。”沈砚清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看来你也不是完全学不会。”
一句算不上夸奖的肯定，却让苏晚心头微微一松，甚至涌起一丝微弱的暖意。
然而，沈砚清的下一句话，却让那点暖意瞬间冻结。
“不过，”他拿起一旁的放大镜，精准地点在苏晚刚刚颇为自得的那处补笔边缘，“这里的过渡，还是太生硬。匠气太重，缺乏灵气。”他放下放大镜，目光转向苏晚，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审视，“你到底还是……缺了点什么。”
他用的词是“缺了点什么”。不是“这里没做好”，而是从根本上否定了他的某种特质。
苏晚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呆呆地看着那处被指出的“瑕疵”，在他自己看来近乎完美的笔触，在沈砚清眼里，竟然如此不堪。
沈砚清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应，随手将画推到一边，拿起了响起的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他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喂，楚然？”他接起电话，声音自然而然地放轻了些许，“嗯，在忙……你到了？……那幅《春山图》你肯定会喜欢，我特意给你留的……”
他对着电话那头，语气熟稔而带着纵容，谈论着苏晚从未听过的画作，安排着显然不属于他的行程。那个名字“楚然”，像一根刺，扎在苏晚的耳膜上。
苏晚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摆设。刚刚因为那一点点“肯定”而升起的微弱价值感，在沈砚清前后不一的评价和这通毫不避讳的电话面前，被碾得粉碎。
他到底算什么？为什么他努力做到的一切，总是不够好？为什么那个人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易得到他奢望不到的温柔和关注？
沈砚清挂了电话，目光重新落回苏晚身上，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失神的眼睛，似乎才想起他的存在。
“还站着干什么？”他语气平淡，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没事就出去吧。”
没有解释，没有安抚，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那幅他刚刚还“指导”过的画。
苏晚机械地拿起那幅画，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书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个他永远无法真正融入的世界。
他靠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手中的画变得沉重无比。沈砚清的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缺了点什么”、“匠气太重”、“到底还是……”
他原来，一直都不够好。
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模仿，怎么讨好，他骨子里缺失的东西，注定了他永远无法达到沈砚清的标准，永远无法……真正被他认可。
而那个叫楚然的人，拥有着他永远无法企及的东西。
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茫然席卷了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似乎无论他走向哪个方向，最终都会撞上沈砚清设定好的、冰冷的墙壁。
他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臂弯里，没有眼泪，只有一片空洞的死寂。
原来最残忍的贬低，不是疾言厉色的辱骂，而是用最平静的语气，否定你存在的根本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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