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许崇森,干什么那么热心肠,非亲非故何必这么帮你,果然还是惦记着那门娃娃亲的吧!”
昨天,周沉木和孔妙玲一起淋了雨。
她牵着他的手在山路上试步前行,雨水潮热柔和,林地深沉疏旷,而他竟觉得心境朗畅。
他没有任何余思,被她牵着,先是慢慢走,后来雨下大了,他们跑起来。在陌生的土地上,周沉木感受到一种陌生的快感与自在。
孔妙玲像敏锐的猎人一样领护着他一路向前,背着她不愿松手的行囊,拉着他的手,来到一处空旷的护林员木屋躲雨。
她说,关于他的结婚提议,她会好好考虑。而今天,她深切感激他的到来与陪伴。
他们静静在树林里等雨停,没有别的什么,只有他们俩。周沉木可耻却坦然的承认,他实在不想走出那雨中树林,他真想让她一直拉着他朝前走啊!
孔妙玲和他讲述沿路而来的这些田地所属,也讲属地之上的人,他们的既往琐事。谁家地让人征了赔的钱进城,谁家种果树出名上报纸,谁家儿子做生意赚大发给全村发红包,谁家姑娘出嫁出阁办戏台好热闹。他静静听,他从没见她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于是认真倾听,用心铭记。
他想用自己过人的记忆力把她彼时彼刻绘声绘色的言说与动作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真想让时间停止,好让他慢慢记忆。他觉得自己的聪明才智捉襟见肘,花言巧语滑稽可笑,要用真诚,用他全部赤诚如炼的真心,才能接上她的话头,才能让语言自然流淌。
声音即爱(love)欲(desire)。不是要多么好听的呻吟或呐喊,而是,她在说着,你从中辨认她,并指认自身。
雨停的时候孔妙玲停止回述,起身告诉他,赶快出发。天黑前他应该能够回到市里。
她那么说的时候,他觉得心都麻痹无法跳动!
她带他去许崇森家,借一套干净衣物给他换,让他换了再走。
他在里屋磨磨蹭蹭,听到他们在门外有说有笑。
他们说到娃娃亲、好郎君,他们年龄相仿、互指名姓,他们完全忘了他在听着,听着她说,他只是她远道而来的重要客人。
“你不要瞎说好不好,别人女朋友前不久还上门看过家,俩人关系稳定着呢!我算哪根葱还让人惦记呢?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往我脸上贴金哟!”
孔妙玲觉得好笑,一是周沉木现在的蹩脚着装:深绿色解放球鞋穿的红袜子,皱巴巴的棉布裤子,配上克莱因蓝的宋体字油漆广告衫,真是怪异而可怕的穿搭,她怀疑许崇森是在有意作弄他,但这家伙竟然真的换上了;二是他那丰富联想导致的乖张举止。
一整个上午,他都默不作声,愁绪满腹的神情,她还以为是淋了雨不舒服呢,真是幼稚的有些可爱了!
“当然不是恭维,我很惦记你,所以千万别妄自菲薄。你很重要,比你以为的你对我而言要重要得多的多的多!”
孔妙玲呆住。害,这人!捅破窗户纸,嘴巴就真的没有把门的了啊!真是没羞没臊啦!
“所以就为这,你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的一夜没怎么睡,明明不适应这艰苦的生活条件,也要留下来过夜,就是怕我和崇森旧情复燃?你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或者说,对我很没信心?”孔妙玲也不惯着他,有话就说,言语直戳某人眉心,让他闻声眉头蹙的更紧。
昨天刚要把他送出院子,她接到一通陌生的座机电话,她起先没有接,那电话又打来第二次,她才接起,原来是沈念升。
她言辞利落,请她帮忙找个地方暂住。并告诉她要快一点。孔妙玲忧心震惊之余,当即想到了他二大爷的旧宅,设施齐全,偏居大稻地一隅,人际罕少,适宜落脚。
于是和沈念升说了详细地址。然而电话挂断,她却忘了问沈念升何时抵达,也不知她能不能找得到。再打过去,话机主人说自家是报亭,不清楚刚刚打电话的人是谁。
“你怎么知道是我,也可能是那个许崇森在翻腾啊!”周沉木是主动请缨,要帮忙倒腾屋子,后来太晚就留下过夜。
“他的鼾声如雷贯耳,不太可能持续翻身还酣畅入眠,那种环境,只有可能被吵的睡不着的周沉木才会摊煎饼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们一起借宿在她的发小许崇森家。
“噗——,是的吧,真是吵死了,根本睡不着。空调也是呜啦呜啦响,他俩奏鸣曲一样此起彼伏的!我头都要炸了!”他的黑眼圈说明了一切。
“所以今晚你睡我那屋,那个房间空调貌似是新的,完全没有声音,把门关上鼾声也小些。”孔妙玲是真的很过意不去。
“啊?!你是说咱们——”
“我自己订了镇上的宾馆,只剩最后一个房间了,所以正好!”
原本眸光流转,喜笑颜开的某人听闻这样的安排瞬间黑丧起脸来,摆摆手表示抗议,“那干嘛不让我去宾馆,你也真是有够小气的啊!”
“你比较想去宾馆吗?条件可不比崇森家好多少哦!”她笑,然后好整以暇看着略作犹疑,真的在认真思考的周沉木。
“还有其他选择吗?”
“开着你的大路虎沿着310国道南下3小时回到你市区的任何一间房子里即可!”
“那行吧,我睡他家,你去睡宾馆,让你睡他家,我可不放心!”男人讪讪耸肩,放弃争辩,虚心接受最初的安排。
“不放心什么?有什么事吗?”话音刚落,推着斗车的许崇森进了院子。
俩人具收声敛笑,恢复干劲儿,开始继续打扫屋子。
晚上,孔妙玲洗完澡,刚出浴室就接到周沉木的电话,让她开窗朝下看。
小乡镇的宾馆前场上,某人的豪车很张扬的打开前灯,一闪一闪着示意:“你很困要睡了吗?要不要出来散散步到处转转,昨天下过雨,天上的星星真的好亮啊!”
孔妙玲非常不喜欢洗完澡再出门。但犹豫片刻后,换了上楼前在隔壁小超市里买的棉麻短袖和短裤,正好一套,水蜜桃图案还挺可爱的。
等她迎着周沉木的车灯往前走,对方也下车来接过她拎的东西——偷偷拿了酒店的电热蚊香片套装,以及一瓶全新的驱蚊花露水。
“拿这些做什么?”天真的少爷发出疑惑,觉得她多此一举。
孔妙玲也不多作解释,只利落的拆封驱蚊花露水,并绕着周沉木圆周喷洒一番。弄得他直打喷嚏。
然后不由分说给自己也喷了一些。
“你也洗澡了?”
“对,就一套衣服得早点洗了好明天再穿!”孔妙玲觉得很难为情,她很少在他面前衣衫不整,她是指这么不正式不端庄的衣着。
从她最开始在蒋家面见他起,便总是尤其注意自己的形象与着装。生怕轻怠唐突,配合不好那些骄矜华贵的人们而产生龃龉和谈资。她需要非常小心谨慎,才能差不多符合他们的要求,竭尽全力才能不让他们失望,她原本要的不多。
以为拿到该拿的钱就能得偿所愿的功成身退,然而,她的愿望原来并不像她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通透,纯粹明了。
她竟然想要更多。
她希望有人以她为重、为她倾心,陪她做她最想做的事情,再耐着性子听她说很多很多关于她本身的废话,一起行走,抱怨,嬉笑怒骂不计前嫌。
深入生活的内里,为奇奇怪怪的小事辗转反侧,又因为不经意的只言片语心境回旋,真正拥有包含爱与偏待、专注与排外,仅限于她的独属特权。在最不可能的时刻和来路,犹如神使降临般,朝向她而出现。
她真贪心,也是真幸运,短短两日,竟能一并拥有自己期待中的全部想望。
真切到有些失真的爱意涌现,冲的她话都说不出了。只知一味地的往山下逃、把他赶走、抓住除他之外的人喋喋不休,好让他无法插话识出破绽。
心的防线被抽丝剥茧剔得干干净净,孔妙玲牵着他的时候,真想将他领到更远的石镜湖,好带着他一起跳进深渊。
那样,她就能彻底拥有他、吞并他、陪伴他了吧!
她可真贪心。恨不得生吞活剥一个爱她的人!
察觉到自己的致命爱意时,孔妙玲松开了他的手,然后进了木屋。
她说许多废话。
那些自动说出的与真切想说的并无关联的语句;那些用来阻遏她一时情急,即将暴露凶残爱意的声音;那些她无法制止的,像断裂能指、倾卸情绪应激的言语。
他真的在听,敢听吗?
雨停的时候,你就离开吧!
我真怕后来的破裂与分割,我如此爱你,为此我不惜将你完好无损的推开。
你真该感谢我的善良和高尚。
“有心事?”孔妙玲喷完花露水就转身往车边走,前场灯光把她的身影拉的很长,短袖短裤未能覆住的修长四肢,在夏夜的晚风里悠悠摆动晃荡。
夜风裹挟她的清爽香气,长发纷飞,撩拨的周沉木心意迷乱:“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是打扰到你休息了吗?”然后快速跟上她的脚步,来到她身旁。
“唔!打扰到了。”
扰得人心不宁。心烦意乱。恨不得大吼大叫!但她默默走到车前,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那要不你还是回去休息吧,真的很抱歉,我没想那么多一股脑儿就开过来了——”这个直率洒脱的男人竟然开始笨拙的拂拂后颈,以缓解自己始料未及的尴尬与歉意,穿着他自己的素色T恤和长裤,看起来修持洁净,俊逸动人,“哦对了,我刚刚给你打那么多电话,绝对不是要骚扰你啊!就是大晚上联系不上你,怕你有危险!看来是我——”
“挺好的,我很开心也很满意!”孔妙玲适时打断他,“也很谢谢你的关心。”看着他转而不知所措来不及闭合的嘴唇凝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形,他的桃花眼也渐渐睁大些,因为她把电蚊香片拿出来,插到了汽车电插头上,“快点发动车子吧,不是要去看星星吗?”
周沉木在孔妙玲的指示下,驱车前往一处僻静的水库区——只依稀能看到月光下的辽阔水岸,他姑且将那水域认作了农村特有的蓄水水库。
但那其实是个天然湖,名字非常诗意,正是孔妙玲昨天就想带他去的,石镜湖。
湖周俱是坚硬的花岗岩山体围绕,水是经年累月的山雨汇聚,山顶洼湖,离村子远没作灌溉用,一直静静贮着,深沉清冷。
夜风拂掠,水汽弥散而来,清冽的未被开发的湿润气息,和着辛烈的湿地松气味,像涌进了林海当中。
他们确实在途径树林,飞跃坡地,只是因为夜色深沉,营造一种神秘的深林荒野、前路不测之感。使人心下游移不定又跃跃欲试。
“前面没路了,得徒步上去——”孔妙玲变戏法儿一样,拿出打火机点了一盘蚊香,“不远,几步路就好!”然后回头安抚似的示意周沉木拨冗陪同。
他于是赶忙紧跟在她身面,俩人往上爬了几步。
大概昨天下雨的缘故,林间小路尚有湿滑的坑洼,周沉木不慎踩入,惊呼出声。
“没事,这松林干净的很,顶多有羊群经过,割松浆的人也不会落下镰刀,不用担心磕了碰了,来,你还是抓着我的胳膊吧!”
孔妙玲反应敏捷,迅速回应并朝他伸出手臂。
这么黑,她是怎么辨别方向的。
周沉木汗颜之余也乐得伸手抓住她,纤细但有力的手臂,牵引他向前向上,凉凉的皮肤,近在咫尺的清香。
“这里离村子大概十里地,一路荒山野地的,没个人影,要是绑架你——,简直天时地利、轻而易举啊!”孔妙玲边拉着他边调侃。
“用来做什么呢?绑架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俩人踩着松针,咔滋咔滋,踩碎干脆面一样细密轻微的声音。伴着彼此的低语,让人心脏发紧。
他凝神等她的回答。
“倒也确实没什么用处!”便听到她意兴阑珊的淡淡出声,没所谓的样子。
“啊你这,真也太伤人了吧,好歹咱也是身价上亿的上市公司高层,怎么就没用处了呢!”
“本来就是我的人了,多余再绑,嘿诶——”她话没说完就被猝不及防猛拽一下,差点没站稳摔了,好在拽她的人又扶住她的腰,将她稳住。
“周沉木,你动作小点,很危险的这个坡度,摔倒就完——”
“不会让你摔着的!”他的声音有笑意。
“我当然摔不着,我是说你小心点,别扭到脚。这松针没干透还是滑滑的,到上面之前你最好都安分点!”她严厉斥责着,发觉放在腰间的大掌在收紧,“我说的安分点,当然也包括你的手好不好!”不过被她立马抓现行掰掉。
“不是吧,这么不讲理!你说的我是你的人咯,相对的你也属于我的吧,否则也太不公了!况且你爸爸也同意的啊,还有——,不安分的明明是你,说些俏皮话逗我,怪让人心痒痒的!还敢说我的不是!”
真是擅长逞口舌之快。得理不饶人啊。
孔妙玲叹口气,“对不起。”她出声后感到抓着她的人微微一颤动,被吓到一样,简直莫名其妙。
“别——,不要再对我说对不起、抱歉、不好意思了好不好,麻烦请绞尽脑汁,拿出撒泼使狠的劲头,跟我多多对峙,不要连尝都不尝试一下,就缄口不言,认错作罢!我真的——”
风起的时候,松涛激荡,带走一些惊悸与无忧无虑,乃至从未使用过的话语。
想拥有真实、全部的你!
“还有几步,我们快走吧!”
周沉木愣了愣。他看不到孔妙玲的表情,他不知道她听没听清,他由她重新牵起右手,默默向前走。
他觉得这时机真玄妙,青纱隔面,扑朔迷离,爱与被爱或不爱都在同一颗心脏**处着。
炽烈犹疑、深情冷峻、坦诚试探,包含着各种可能性且希望占主要地位的光明前景,她走在他前面,犹如梦的回声。
窥探了他白日中的**,造就了恰如其分的梦境。
她带他来到山顶。
那天晚上,星星明亮,山风无痕,造梦的人紧紧抱住他说,她将是桥梁,让所有河流都不再难过、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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