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
咕噜,咕噜——,浴缸里涌起大骨朵儿水泡。
“噗哈——”水泡消失的同时,水面出现了一颗扬起的头颅,“我在泡全身浴,今天晒了好久,所以要多多滋润一下才行,我用了玫瑰精油和椰盐,怎么样,香吧!”
确实香,且风光旖丽,让严戎根本挪不看眼,从她身上。
和不久前相比,沈念升变黑了些,但面目焕彩净润,有水滴从鼻尖面颊滑落,长发扑洒在水中,并着双腿躬身胸前,手臂扶在浴缸边沿,眉目有些张扬的看着他,很热烈欢喜,平易近人,尽管她正□□着,完全不拿他当外人。
这不设防备的随性洒脱姿态,令严戎楞楞的,有些恍惚。
这些天,他已经被一股炽烈的爱意围腻的如坠梦境,不禁产生幻觉,一种牙疼的感觉,伴随口腔溃疡的痛感袭扰他。那种记忆里的症状。
其实并没有发生。
她曾给他吃很多好吃的食物:精致的甜品、清淡素净的食物,各式糕点。沈念升把她妈妈带给她的午餐全都给他,让他务必完完整整吃掉。
他当然会。蛀牙龋齿让他不堪其扰,但那些食物,用她专有的保温桶装盛,由她的亲人烹制,一路颠簸来到他跟前,被恩赐奖赏。
尽管不爱甜食,口齿疼痛,他也甘愿吞咽。
少女的她会心满意足的笑,让他吃哪道菜、喝哪味汤,她目不转睛看着他,笑的眉眼生花,无比满足肆意,仿佛她自己吃掉了那些食物一样。
真让人心生爱慕,真令人神魂颠倒,真叫人邪念四起。他真想一并吃掉她啊!
哪怕每咬一口,都有令神经颤抖的激烈痛楚,他也想细细、深深的,咀嚼关于她的一切。
爱即疼痛和不忍。
严戎那时起就知道,自己的爱,大概和别人不一样的。
一定有着离奇的内核。例如,拥有爱,就会陷入一种疼痛的甜蜜之中,就会悲切却满足,就会不知身处何处。
如何能够缓解呢?并不存在的疼痛,和突然涌现的爱意——自他提议结婚起,就意外获得的沈念升回心转意、迷途知返般的爱戴与依恋。
有的时候,严戎只觉得长达十年的隔磨是假象,是臆想,是他为维持爱意编造的记忆屏障。
他亲爱的念升,不是原原本本依偎着他静静酣眠着吗?这样想的瞬间,又经不住觉得此刻才是梦境,于是紧紧抓住她,让她惊醒。
她的声音、眼神,她的触感、反应,乃至他自己的心跳。嘭嗵!嘭嗵!原来他正活着啊,他们,贯通彼此,相互牵绊,没有死去。
痛苦却不知餍足的缠绵与交融,彻底占有,不留余隙,她正完全属于他,他实现了自己的夙愿。
他并未预料到,意外和偶然的,获得了自己的全部理想。激切的快感与满足让他有些失落,乃至慢慢呈现出不知来由的焦虑。
“我还以为你要自杀呢?”
他有一种感觉,她会离开。以他想象不到的方式。尽管她还笑的这样灿烂开怀,可他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想死不如在十一年前的好,现在自杀真是可惜的很。什么都有了我为什么要死掉,你脑子坏掉了?”笑容倏尔变为愠怒的神色,挑目相对,她看严戎眼神瞥向一边,露出不自知的心虚与退却。
半个月前严戎要搂住她,被她反应剧烈的推开。但他却没动怒或使绊,而展露讶异和恍惚的目光。
“这大热天我浑身黏哒哒的脏死了,一边儿凉快去,鬼才要被你抱着!”沈念升出言搪塞,生怕新买的手机被发现,她出门穿的修身运动短装,唯一能藏东西的地方在背心后方,用胶带粘上贴好,万万不能被碰到。
惊慌的与他拉开距离,没想到他会那么早回。于是撞个正着。
“但我一点也不介意!”他回复,目光竟然很温和。
让沈念升意外的发现这男人尽管喜怒无常,但从不直接强令她顺从其意,他总是从旁追击,用手段使人主动屈招。做明面上的君子。
他似乎尤其喜欢她发脾气,瞪他、恼他、斥责他、诋毁他,都先故作姿态的蹙下眉然后笑,再耐心的作出解释和回应。倒显得她像恶人。
一两回这样,沈念升觉得他吃错药,一段时间下来,她才慢慢发现,他想重塑他们少年时期的相处模式。他在找寻一个强有力的、为他施加话语命令的、所有情绪因他而起的、跋扈嚣张以他为伴的沈念升。
可悲的人,烧掉老照片后,竟想重回旧事陈章!他在做梦,而她识破梦的端倪,并随他流向梦的下游。
“什么都有?”
“对啊,用不完的防衰抗老精华、开口就能享用的蟹黄拌面,鲜花源源不断还没枯萎就能换、每天都有昂贵的新衣穿、想睡多久都行不用顾虑时间,还有好多好多啊,根本说不完的。哦,最主要的,不用劳心费力哼哧哼哧一天干十几个小时还被克扣工资,因为完全不用做事——”
说着她伸出右手,“喏,我的手这两个月以来没有炸裂了诶,这里,之前总是有皴裂的开口,现在竟然连痕迹都没有了,真神奇!还有胳膊,每逢阴天或者温度低了都会隐隐作痛的,现在也完全没有疼的迹象了!我觉得是因为生活条件和环境改善了吧!你说呢?”
她非常恳切的抬头看他。她想他和缓柔顺的目光大概是信任,抿着嘴笑大概是为她的话宽心。
“之前没听说呢,胳膊疼的事情!”他走过来蹲在旁边,也拿胳膊扶在浴缸沿上撑住脑袋。
“我们之前有好好说过话吗?”女人作出不耐烦的样子翻翻白眼,准备后退一些。
“你都不开口,你看也不看我一眼。你的视线没有焦点和活物,即便我就在你面前。”被他伸出长臂挽住,“什么都不吃,像要绝食一样,我看不出来你的感受,我每天都有刚刚的想法,你该不会自杀死掉这样的想法真是把我折磨疯了你知道吗?”
他声音有些颤抖,转蹲为跪并端起身子目视她,改用右手捧着她的脸,大掌承载起她的头的重量,并慢慢凑近亲吻她的眉眼。
沈念升没有避让,也伸出手来扶住他的手臂肩颈,隔着浴缸湿滑的璧沿,与他相拥。她想是时候疏解他的疑虑与困惑了。
他不会只满足于言语,他需要确定的举动。亲吻、拥抱、耳语、抚弄、缠绵以及交融。他想要她全身心的朝他敞开怀抱,容纳他,消解他,包裹甚至吞并他。
“我不会死的,所以放心。现在劳你把我抱起来冲干净,泡久了有点晕乎乎的!”
她看到他颤动的瞳眸里映出自己的形象,知道自己果然将他降服捕获。
这样的夜晚最适合鼓动人心,摘除诫命。
自浴室起至凌晨两点一刻,他折腾她到近乎晕厥,才伏在她身上问:“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沈念升没有回答,而是强忍困意与叹息,拥抱了他。
两周后,婚礼当天,她从他的层层监护中不知所踪。只留他自己跟原本的新娘宣誓成婚,并未给他机会来扭转崎局,打造她口口声声说的要与他一起构建的完美生活。
“请新郎笑一笑,啊对,大家一起喊茄子!”
“茄——子——!!!”
快门按下的瞬间,严戎心中生出一种意想不到的安定与宁静。“原来如此”的绝望念头再次降临。都是假的啊!是假的吗?他有些分辨不了虚实,于是笑着的时候,猝不及防的红着双眼落了泪。
“新郎,新郎怎么啦哈哈哈,是太感动了吗都流眼泪了呢?”
他是在感动?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严戎的脑子只能分辨摄影师的上一个指令,要笑。他这么执着于笑还因为不想被刚刚得知的——等候室是空的根本没人的既定事实所打败。
怎么会呢?她明明满心欢喜的拿着手捧花,说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说想他们都共同开启新生活!说要给他难忘的结婚礼物!
她怎能说话不算数,再次离去呢?
她这次要是真的不要他弃他而去的话,他将怎么惩罚她呢?
为什么要骗他呢?他明明,是真的要娶她,先推开的是她所在的那扇门啊!他将失去一切只和她一起安度余生,然而为什么,要留下这样的答案!
“咦?新郎——,新郎干什么去,没拍好啊大家——!”
你早已知晓的,言语漂浮无根,能指形同幻境,人不可直视。你永不能看到她,你得不到真的她,以及爱!
“让她抵达再帮我把她带回来,不用追的太急,她或许只是有些怯场也说不定,我会好好完成婚礼,但婚礼结束她会在我身边好吗?”严戎没有离开会场,只是在众人面前背过身打了电话,然后回转身来露出平复过后的雅致笑容。
“好的,大家一起,我们重新开始——,来——笑!!!茄——子——!!!”摄影师的叫嚷声像电视剧里,久别人群的旷世大侠重回市井时听到的摊贩发出的一声标志性吆喝,招揽人群,有种别样的生机。那种角色不露脸但必须存在,买卖的内容不重要,形式是首要。
重新开始啊!严戎目视镜头,发觉自己经由这短短拍照的功夫换了一个人似的。他是指,他想象不出任何期待的生活形式,门里空无一人,婚礼花束留在原地,这世界缺少某种和谐稳定的契机。
她总在钩织幻觉使他沦陷再清醒。一种痛苦的试炼,一些惊心动魄的演绎与体验。
然而不被选择的人仍有选择权的。
他总在追寻与遗弃。他想,他终于变得和她一样,匹配到一个并不爱自己的人还缔结婚姻!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此将沦为禁忌!
爱而不得形成的缺位,人皆有之。
是这样的空隙在彼此咬合后。推动着世界运转。
这也意味,只要世界存在。
缺憾永存。
这也正是其中的人必然的命运。是他们共同的命运啊!这样想着,他忽然不再惋惜,制造悲剧,要制造将她们围猎吞并的深刻悲剧,他所遭受的磨砺才可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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