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气很好,太阳炽烈,夏风涌动。
蒋家全员到场,来吊唁的人纷杂不断。殡仪馆的陈列台上,她的遗照被金灿灿的花团围绕。看起来有些失真。
所有人都有条不紊拜谒,上香,离开谒台后去往留侯区聊着各自的要事。他们俱都目的明确。本就是借故与烽火联络。并不关心谁彻底消逝。
三个月前,或者三个月后,这位突然出现又贸然离世的蒋氏继女,对他们的影响都不大。
葬礼如此寂静。乃至平常。
没有人哭泣。
周沉木站在场馆院子里的紫薇树下,透过玻璃窗看着她的妈妈随蒋仁勉严肃庄重应对众人;她的亲姐姐穿黑色长裙凌厉却坦然,和那晚在医院签死亡确认书和遗体交接单的形象没什么两样,同样的平静顺畅;只有蒋媛蹙着眉头,不知是在不满那冗长的仪式,还是对这无端的死亡抱持不解的疑虑,但无论如何,她没有多余的举动,也随着她们一起,向拜谒致敬的人们鞠躬还礼。
她们安静无声、毫无异议就接受了孔妙玲的死。
室外37摄氏度,周沉木站在紫薇树的阴影里,觉得冷。
他迅速离开,在路上走,混进人群里,人声嘈杂,才稍感踏实。他觉得自己忽然不能容忍任何阒静无声的场景。他想要热闹些。
从那天起,他尽量避免独自一人:亲自接周思源外出游玩,和周父周母出席宴席,陪周莼彦见电视台或者文化局的人,开各种各样的会议。把日程排满,他就不用独自一人了。
实在没有可做之事,他想到了生产车间永不停息的装配生产线。在日夜轮班工作着的拼接区值班室,他听焊接电容笔滋啦滋啦发出声响,忽然涌出些安心的情状。
那是追悼会之后的第三天下午,他在嘈杂的车间值班经理工位上伏案睡去。睡的并不久,但他竟然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脚边躺着一只小狗。
如果送我礼物,可不可以送些鲜活有趣的,比如你的微笑、赞肯、拥抱、拒斥、愤怒、鄙夷甚至责骂都可以。
只要是你,或与你有关的,都可以。
我将一一典藏。
小狗感应到什么似的,也睁开眼睛,抬头看他,既没有戒备也没有讨好,睁着黑亮的豆豆眼,只是看着他。仿佛拥有某种灵魂。
我感觉不到饿,而吃饭令我痛苦。一想到那冰箱里的食物,我就只想呕吐。对不起,我实在是抗拒那些东西。那明明是你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但我却连再次打开它们的勇气也丧失。
小狗打了个哈欠,小小的牙齿,像一颗颗白色大米,胖嘟嘟的小肚子粉粉嫩嫩,后脚挠挠痒后离开他的右脚,去到桌边的搪瓷钵边,开始吃着什么。
吃到一半又把那钵子一点点拨到他脚边。
剩下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少。
没什么可以期待了。不会再有什么新的事物出现。他是说,他们的连接彻底断掉,他甚至不能拥有她的遗体,他竟然不知道她才23岁,他把她的裙子挂去自己的衣服旁,营造一种她还在他身旁的假象。
半个包子在钵子里,肉馅被掏空了,剩下包子面皮,小狗端正坐姿看着他。不知是在和他分享,还是要他给它新的肉包。
小狗眨巴眨巴它的黑黑的豆豆眼。非常正经八百的望着他。让他时隔三天,忽然感觉到饥饿。黑黑的豆豆眼,小小一只,面对陌生人是一点也不畏惧的老成持重,也让他有些感动。
那天离开时,周沉木带走了车间里众人投喂很久但无人愿意收养的流浪小土狗,工人们觉得神奇,矜贵修持的周总竟然会徒手把它抱在怀里,还真是不拘小节,心地善良。
他们当然不知道,他其实最讨厌肮脏和破败,绝不允许任何庞杂琐事缠上自己,他根本没有精力和心思应付任何除自身以外的生命。
但却在一瞬间从它的黑色瞳仁和沉静淡定中衍射出一个人,使他自己都无法抗拒割舍的投射。
于是不自知的涌起些信念,想捧起新的,活生生的一个她。
他只是想,即便自我安慰,也要有所寄望。
他实在是寂寞的有些绝望了,于是强忍所有不适,抱起一只狗。
没办法,他需要一根稻草。
“周沉木你看——”
少女在泳池里跃动徜徉,像灵活的海豚,矫健有力,充满生命的美好韵律。
游了一圈之后,浮在泳池边,他的身侧问他,“你不是说不来的么?怎么又突然出现?”
细眉轻挑,大眼圆睁仰头看着岸池边上若有所思的男人,她很喜欢现下的一切。
她是指,她的周沉木终于回归到从前以她为首要的位置上,随叫随到,百依百顺,与家人同进同出,不对她有任何多余指责或训诫,没有人能阻挠或干扰她们。
没有人。
那个居心不轨的女人确实死掉了。
尽管很离奇且使人震惊,但这样的结果合她意。
没有什么比她彻底消失更合她意的了啊!
她再也不会有机会打压甚至掣肘她独占周沉木的爱护与效忠,周家的东西,总归还是周家的!
“今天玩的开心吗?”岸上的男人很驯顺听话的蹲下,给予恰到好处的问候,他的笑宠溺而宽厚,像亲人也像朋友。
“当然!”一切简直像是某人窥探了她的梦境,然后制成了现实。
桀骜不驯、骄矜自恃的周沉木像没事人一样对那个女人的死置若罔闻。
很多人都骂他没有人性。
可她维护他,更加喜欢他。因为他果然不受任何人的蛊惑与诱导,他完全独立自主,他之所以会选择那个女人,仅仅因为她的身份。现在人没了,不过是一个交易的破灭。而他还会有很多场交易。
他对孔妙玲没有一点余念和旧情,这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复学呢?”他还是和煦的笑。
夏夜的泳池边,她招揽来的少男少女们原本在嬉戏打闹,见他来先是停下观望,现在听到这问话,大都有些噤若寒蝉的愣住。
因为她们确实都是听了周思源的怂恿,逃课过来。她们原本有很繁重的课业。但没抵过小小姐恩威并用的邀请。
“好端端又提这个做什么!”女生显然是有些恼,眉头蹙起,一跃上岸,猝不及防跳起,勾住他的脖子,对方也很有力的接住跃起的人,打横抱着,“哈哈——,周沉木nice catch!”让她非常满意。
在场的男男女女俱都惊叹高呼,女生觉得艳羡激动,男生很震惊这样挺拔的身姿和核心力量。
“啊哦——,不好意思,把你衣服都弄湿啦!”小小姐很张扬肆意的大声致歉,在他臂膀间不安分的扑棱。
“进屋吧,晚上有风,别感冒了。”他的声音自始至终都平和温情,“你们也收拾一下,吃过晚饭,我让人送你们回家。”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温情惬意。
在水里待了六个多小时的人,她会不会觉得冷呢?
为什么不等等他,等他有时间好亲自教她仰泳换气、冲浪潜水。等他做好充足的准备好和她过上他计划好的生活,唾手可得的幸福生活。等他成为自己认可的人——周晨暮和周耕潜都没能做到的事,他却能独自完成,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周氏沉木。像现在人们所认可的这样,周沉木周总,不是继承而来的称谓,他是实至名归名正言顺的周总了啊!
开心的理由已经足够充分,却丝毫没有完成夙愿的喜悦。
这样的成功真的是我想要的吗?你奉送的礼物,我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欢欣。
“啊——周沉木,你怎么啦——!!!”行至大宅前厅,他突然蹲下,抱着的人也即堪堪摔坐在地上。好在他没有过早松手,摔得并不疼。
“对不起,我实在有些累。”
所以你快快长大吧!长成可供消耗盘剥的模样,成为一个自主的令牌,使人生畏,让人敬重,用聪明才智和城府心计招揽生意,笼络人心!
长成一个与你爸爸、爷爷留给你的宫殿相称的皇女,然后对着除我之外的人发号任何你能想到的施令,做你自己的主人和奴隶!
现在,我也是死了至亲至爱之人的可怜鬼,所以,我没有比你更幸运。
我并没有资格怜悯你,垂爱甚至疼惜你,请你自己站立!
我很累,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哦,那我自己走,你怎么样,要扶你吗?”
“不用,我也自己走就好。”
下午的时候,他看着小狗吃东西,吃的满足又闲适,那开心自在、无忧无虑的模样,真叫他厌恶。
他想到妙玲曾经那么怕狗,是绝对不可能附身到一条狗身上来与他亲近的,于是更加难以忍受它的舒坦自适。
不假思索地随手拿起玻璃杯砸向小狗,被它机警的避开了。玻璃碎屑崩破了他自己的脚踝。
周沉木先是有些怔忪,而后看着那东西惊恐万状,瑟缩在条几下呜呜发出唏忸声,觉得畅快。
脚踝有鲜明的痛感,血渗出时,他竟还涌出莫名的亲切感怀。
曾经,她的脚底也这样叫碎玻璃碴划伤,但她会忍住疼痛照常跟着他向前走,会义无反顾站在他身旁。
她总是这么坚韧地挺立。
“啊,血,周沉木,你的脚踝上——”女生惊呼出来,“鞋子边也有——,呜啊,好多——,血渗出——”他的帆布鞋,鞋周确实也有鲜明的血迹。
因为他特地去踩了碎玻璃碴,他踩在上面,体会一种戒罚,他希望能把自己的歉意稍微传达一下。给谁呢?
妙玲,孔妙玲,是我的错,我真该死,这么疼,好疼,我竟然让你这么疼啊!这是我应受的惩罚对吗?
“没事,别担心,一点都不疼。”
这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犯了错,所以不要声张。尊贵的皇女,你在你的皇宫里慢慢长大成人。至于我,我得去找一个可靠的医生,治一治这不受控制心脏和神经!
三周后,周思源返回学校,开始准备高考。多年后她回想起自己的小叔叔,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他是被人抽去灵魂的空洞肉身。
为了一个女人,从家里二楼跳下,不是自杀,只是缅怀。尽管肉身没死,灵魂业已雁落。
因为他对唯一的知情者,当时还不明就里的周思源,喃喃询问着:“她装了她仅有的两枚灯,但我们谁都没有谢谢她对吗?”
他的脚,踩了一地血,是为了回溯谁?他紧紧接住的,水中捞月般想要托起的是谁?他深深坠入的,是哪一晚,谁踢洒,险些陷落的,一池深水呢?
洪宇周沉木因身体健康欠佳离任总经理一职,由董事会推举新的职业CEO任领导职。
此后他本人不再示人,且行踪不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签上啦签上啦。在这篇文更完前签上我是真的没想到。
每天都开心写文,真的超级幸福呀!
我的文终于也能点亮小粉花了。要是以后出息了还能点亮小红花,那我可能会开心到起飞。
嗯咳咳,我在此郑重承诺,夜以继日把想写的全都写了。没人看也写,被批评也写,写不出来也努力写。
总之,这里就是我的精神后花园了,我要养好我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玫瑰]
打了鸡血的纳蓬泽尔敬上。[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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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二十七】雁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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