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透古柏枝叶，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光点。
贺钟堂眯着眼，看陆远站在台阶上给偶遇的本团阿姨们讲解雨铜观音的传说。年轻人嗓音沙哑却依旧清亮，比景区那个照本宣宣科的讲解员顺耳得多。
“……所以才有了‘雨铜观音’之名。”陆远说完，微笑着抬手示意自由活动，“我在平台等大家。”
人群散开，贺钟堂慢悠悠晃到陆远身边。
“讲得不错，”贺钟堂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磕出一根叼在嘴上，含混道，“比那个背书的有意思。”
陆远瞥他一眼，没接话，只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
他眯眼打量着陆远——这小子今天脸色比昨天还差，偏偏站得笔直，一副随时能再讲三小时的架势。
“哎，”贺钟堂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远处，“吸烟室在哪儿？”
陆远抬头，条件反射般地挂上职业微笑：“顺着这条路往南走，看到一棵大古树后右转，走到头就是。”
贺钟堂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望，眉头拧了起来。又是树又是右转的，这景区设计得跟他妈迷宫似的。
他叼着烟，盯着陆远看了几秒，忽然扯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小陆啊，”他声音压低，带着点混不吝的劲儿，“我这人方向感……比较独特。要不，你带个路？”
陆远嘴角的微笑僵了一瞬。他看了眼不远处已经开始聚集的团友，又看了眼手机：“贺先生，吸烟室很近，直走右转就是，不会迷路的。”
“哦？”贺钟堂挑眉，往前逼近一步，烟草气息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洗发水味道扑面而来，“要是我真迷路了呢？耽误了集合时间，算谁的？”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明晃晃的戏谑，“这么点事，不会还要我额外付小费吧？”
陆远后槽牙无声地咬紧了。
他抬眼看向贺钟堂，对方眼里闪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笃定，仿佛吃准了他会妥协。
“怎么会，”陆远嘴角重新扯出弧度，眼神却冷了下来，“为您服务是应该的。这边请，贺先生。”
他率先转身，脚步比平时快了几分。贺钟堂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嗤笑一声，慢悠悠跟上。
果然不过两三分钟，吸烟室就到了。
贺钟堂靠在斑驳的灰墙上，满足地吐出一口烟圈。陆远站在几步开外，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线条绷得有点紧。
“谢了，”贺钟堂故意拉长声音，“看来没小费，陆导也认得路嘛。”
陆远抬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您慢慢抽，集合时间快到了，我得先回去照看其他客人。”
“行啊，”贺钟堂挥挥手，“一会见。”
他看着陆远几乎称得上匆忙离开的背影，嘴角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一根烟抽完，他掐灭烟头，准备往回走。
然而站在岔路口，他看着眼前几乎一模一样的两条小路，脚步顿住了。
左边？还是右边？陆远刚才说……怎么走来着？妈的，这景区怎么长得都一样？
贺钟堂皱着眉，凭着模糊的记忆选了右边。越走越安静，游客越来越少，两分钟后，他看着眼前陌生的小湖，和四周密不透风的树林，低低骂了句脏话。
果然又迷路了。
他烦躁地摸出手机，信号格微弱地闪烁着。正要给陆远打电话，屏幕先一步亮起，是陆远的消息。
【小陆：贺先生，您还在吸烟室吗？团队准备前往下一个点了。】
贺钟堂盯着那条消息，拇指在屏幕上悬了片刻，忽然删掉了已经打好的“迷路了”三个字。
【贺钟堂：抽完了。这就来。】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什么时候能发现他丢了。
另一边，陆远清点完人数，发现唯独少了贺钟堂。他看了眼手机，对方说“这就来”，可十分钟过去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那位爷的方向感……他可是领教过的。
“大家稍等片刻，我去接下贺先生。”陆远维持着镇定，快步朝吸烟室方向走去。
果然，吸烟室外空无一人。他试着打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安静得诡异。
“贺先生，您在哪？”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才传来贺钟堂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不知道。”
陆远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周围有什么标志性建筑或者说明吗？”
“……有很多树。”
“什么样的树？”
“……绿的。密密麻麻的。”
“……”
陆远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
“有个湖。”
他站在吸烟室门口都要笑出来了，所以贺钟堂不管是面对吸烟室还是背对吸烟室，都选择了右边这条路。
难道不知道朝向不一样，选择同样的右边其实是两个方向吗？
他捏着手机，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您站在原地别动，我过去找您。”
这个景点有湖的地方只有一个，陆远沿着一条僻静的小道，抄近路到了最佳观景点，果然在尽头找到了正靠墙摆弄手机的贺钟堂。
那人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反倒有几分闲适，仿佛只是在这幽静处偷个闲。
“贺先生，”陆远走到他面前，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疲惫和一丝火气，“团队都在等您。”
贺钟堂这才慢悠悠抬起头，收起手机：“这景区路标不清，容易走错。”他语气理所当然，丝毫没有给人添了麻烦的自觉。
陆远没接话，只是转身：“走吧。”
回去的路上，气氛沉闷。直到快看到团队了，陆远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放缓了脚步。
“贺先生，”他侧过头，语气恢复了职业性的周到，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有件事得提前跟您说一声。今天中午用餐的餐厅，是旺季里好不容易订到的，团餐品质绝对有保障，但人家不提供单点服务，而且……”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而且司陪餐，就是司机和导游的工作餐，可能比较简单。到时候您跟我一起用工作餐的话可能……这边建议您选择跟团友一起吃，差价我退给您。”
贺钟堂脚步一顿，挑眉看他：“简单？有多简单？”
陆远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平淡：“就……两个菜。酸辣土豆丝和酸菜炒肉丝。”
贺钟堂像是没听清：“……什么丝？”
“酸辣土豆丝，和酸菜炒肉丝。”陆远重复了一遍，耳根微微泛红，不知是窘迫还是别的什么。
贺钟堂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嗤笑出声：“你们这旅行社，可真行。”
陆远没辩解，只是加快了脚步：“大家等久了，我们得快点了。”
贺钟堂看着他那仿佛落荒而逃的背影，又想起早上他蜷在沙发上那疲惫不堪的样子，到嘴边的嘲讽又咽了回去。
他摸出震动的手机，是孙多福又发来一条朋友圈，在高档餐厅对着镜头举杯。
贺钟堂眼神暗了暗，拇指悬在点赞键上，最终却锁屏将手机塞回口袋，抬头跟上了陆远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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