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砚去找案卷半日未回,却是上哪儿去了?
原来,底下人一听要的是那霍家案卷,直接就说没了。案卷跟账册一样,这种东西要么火烧,要么水淹,要么虫蛀,总能有各种方式没了。
涤砚又命人传当年办案的人来,可走的走、退的退,如今竟一个知情的都没了。
等细细查问过,还好有个改了行的,如今搬去邻县了。涤砚忙又命人去传。待人出去了,他忙又叫住——事有蹊跷,此人未必容易请来,便索性自己亲去了。
临走的时候,他叫住个路过的杂役,替他去向公子回话。那杂役却不知为何没去通传,这才让周冶空等许久。
洗墨几下便问明白了他的去向,立刻便要回报,走出一段又站住了。他眼珠一转,今日定要再露一手,非把公子的赏银搞出来不可。于是,他也不回去了,三步并作两步,在县衙里寻摸起目标来。
*
熹园,探子回报。
“如此,衙门里的暗子可以动了。”孟珂笑着吩咐道,“把消息放出去,帮我们周大人一把。做得自然些。”
回雪待人走了,才问:“小姐,你又是为何想查那霍家的案子?”
孟珂顿了顿,道:“我就想知道,曾怀义之死,到底是因着梁家小姐,还是因着……霍家小姐?她和曾怀义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她杀曾怀义,是为了当日的梁婉章,还是为了她披上的那张梁夫人的皮;是为了今日重回绥陵的梁婉章,还是为了她霍茹蕙自己?
隔了七年时光再看,命运的转轮,似乎便是从霍家出事开始。那么多人下狱,那么多家离子散;乃至后来的霍、粱几家大火,上百口人殒命;还有樊仲荣的兔死狗烹,分而食之……
一切的答案,或许就在当年的霍家案上。
她本想从亲办此案的曾怀义入手,没想到刚回来就扑了个空;还未下一城,反损了一员大将,只能相机而变,放这周大人去替她探上一探了。
***
而那出师不利的大将樊仲荣,此刻正被关在不知何处的黑暗地牢里。
这些日子以来,他始终被蒙着眼,日日拷问,来来回回不过几个事:他找曾怀义有何目的,还有什么同党,他是如何搭上的卢府,那卢府小姐来绥陵又所为何事……
樊仲荣是受过罪的人,自然有些忍耐之力。无论对方怎么日夜审问、百般折磨,他都咬死了,说自己是走投无路之下,遇到个早年间帮过的故人,才让他在京城落了脚,后来还出钱替他贿赂同乡,荐入卢府,这才重新起了势。
他如今得意了,自然想借卢府的势力,衣锦还旧地,狐假虎威一番。而那卢府小姐,便是他请来借威的老虎,镇场的菩萨。
那日约曾怀义上船,就是想让他给自己低头谢罪,出口恶气而已。自己好不容易有今天,放着好日子不过,生事做什么?
*
樊仲荣心里的算盘清楚得很。他要是什么都说了,在这儿活不了,出去更活不了;什么都不说,一时倒还安全。
这日,他听着来了一行人。审问的人举动都要来人示下,料想是能做主的来了。
他便一句一试探地道:“我这烂命一条,活着没几钱分量,死了也是解脱。你们杀了我,没有一点用。这倒也罢了,只怕反而给尊驾找了大麻烦。
我失踪之事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你们弄死的,可就不是我樊仲荣,而是卢府小姐的人。他们必定会保的不是我,而是卢府的面子——这让卢府盯上了,可不好脱身。”
说着,他话锋又一转,“但只要尊驾放了我,这事还能大事化无。我只说是自己办事不力,在银钱上出了纰漏,一时害怕就躲了,保证绝口不吐露半个字。再者,就算我想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我一不知道这是何地,二不清楚尊驾是何人,能威胁您什么?”
说罢,半晌没有回应,却也没有反驳。
他正要开口再说什么,就听见脚步声起,一行人又渐渐远去了。
一直到了地牢外,一个头戴帷帽的年轻女子道:“这梅花开得差不多了,该邀些人来赏梅了。”
“是。”一旁的婆子应道。
***
却说周冶在衙门里左等右等,一个个掉井里了似的,都不见回来。看看剩下的侍剑,他正想着要不要叫他也去看的时候,便听洗墨“公子、公子”地连声叫着,冲了进来。
“就涤砚那书呆子,不中用!我一出马……”
周冶闻到他一身酒气,扇子“唰”一声打开,掩了口鼻,脚下已退了好几步:“站住!先喘匀了气再说。”
洗墨急喘了几口,倒过了气来,得意地道:“公子可知,这衙门里胥吏的门道?他们虽非官身,却是地方上真正的抓手。尤其是书吏,掌着一县的刑名、钱谷之事,要案卷、账册、名籍……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
周冶哼了一声:“别卖弄了!涤砚难道不知?会没去问过?”
洗墨笑出一声,不屑道:“他是知道,还去问过呢,有什么用?一句‘不清楚,不知道’就打发了他。就他那样公事公办地去问,让上上下下都看着,知道也说不知道啊。”
“这就是我洗墨比他强的地方了。”洗墨一拍胸脯,在桌前坐下,嘚瑟道,“这衙门里上上下下,谁不跟我交好?谁不给我几分薄面?我先让厨房备了好酒好菜,拎上酒菜,不由分说拉上俞用之就往他家去。他一家老小少不得要出来陪客吧?这书吏本就是师徒相继,父子相承,就是县城里的‘世家’。就算儿子年轻不清楚,老子也必定是知道的。”
“到了他家,他爹果然出来,一并陪着吃饭喝酒。我也没给那父子俩说小话的机会。那老爷子全无防备,喝高兴了,在我一番恭维之下,还不什么都让我套出来了!”
周冶笑道:“行了,行了,知道你机灵。今日算你一功,快说正事吧!”
洗墨却摊开手,馋笑道:“公子,我今日这功怎么算啊?我探得的这秘事,上说书先生那儿也能卖上一卖啊……”
周冶扇子一收,“啪”一声打在他掌心:“这得看你的故事值不值了,先说说看吧!”
洗墨心知赏银算是有了,高兴地道:“保准值!”
笑完,想到自己要说的话,一时又觉得这般高兴实在不该,抬手“啪啪”几声,轻轻打在自己脸上。
旁边几人看他如此,不由面面相觑。
***
等洗墨说了,屋里几人都面色怪异,半晌无人说话。
那霍家案竟是一起强/奸/幼/女案。受害幼女便是那霍家小姐,初次案发之时,尚不足九岁,而恶行还持续了数年之久,涉案人数众多。
洗墨和侍剑都看向公子,只见周冶拧紧了眉头,也不作声。
周冶心中飞速地盘算着,天下有哪个女子会愿意揭开这样的过往?若确有其事,她为什么要去重揭此案?
若案有蹊跷,那作为原告的她,岂不是自曝诬告?这可是要落下反坐大罪的,得承担被诬告之人同样的刑罚。她根本担不起。
不不不,不对!这事陷入了两相矛盾的迷阵,怎么都不通,得从头理过。
周冶突然“腾”地站起身来,把洗墨吓了一哆嗦。
只见他走到书案前,写下几个字,斜签着坐在书案上,看着沉思半晌,又将纸裁成几个纸片,在桌上摆来摆去。
摆了半晌,他又几步冲到一旁的书架前,抽出一张未裁的全开熟宣来,往屏风上一搭,将几个纸片摆了上去。
洗墨虽不像涤砚,没正经跟着公子读过书,但这些年还是被逼着认得些字。只见那几个纸片上分别写着曾怀义、卢家小姐、樊仲荣等几个名字。
周冶回头又在案上写了什么,走回来放了上去。
这次是粱夫人、霍家小姐,还有邵夫人、郑夫人。
屏风上的纸片,被他分作了两团,一团是当年粱、霍、曾三家的旧人,而另一团,则是如今曾案牵涉的诸人。两团之间,则留着白。
对着屏风思忖半晌,他又放了曾铭上去。
曾怀义死了,那曾铭虽也悲痛,却对父亲这样猝然而逝很是接受,还不想追查死因,这是为何?
如果他不是怕有损父亲和曾家声名,而是替人掩盖呢?他宁愿不孝也要包庇保护的人,能是谁?
若她当真是那霍家小姐。这曾怀义,于这位卢家的孟小姐,就是救她于水火的恩人,还是青梅竹马之父,原定的未来公公。
可她若是霍家小姐,说出曾怀义隐秘的过往,又去挖自己的惨痛过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些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有多处关窍都未打通……真的未必全真,假的却也未必都假。
*
正此时,门被推开了,寒风猛地灌入,里屋的人也跟着一个激灵。
“公子!”
涤砚终于回来,听说那杂役居然没有通报,连连请罪:“应该先回来秉明公子的。涤砚自作主张在前,未及通报在后,请公子责罚!”
这涤砚做事最是一板一眼,合该跟滑头的洗墨中和中和。周冶时不时也被这个小古板搞得哭笑不得,忙道:“得了,得了,下次不犯就是了,赶紧说正事吧。”
那改行的官差姓池,如今在三十里外的嘉县开了个池记古董家具铺子。见了衙门来人,池老板烹茶捧果,极是热情周到,一会儿追忆往昔,一会儿又逐一问候公门旧人的近况。
涤砚耐着性子同他叙了好久话,想着他不是个难缠的,也能体谅公门中人的难处,此事大有希望。
不料,等他终于说到正题,那池老板却糊弄了起来,一会儿推说自己年纪大了,一会儿又说摔过脑子,好些事都不记得了。
周冶一想便知,那霍家案当年既是曾怀义主持查办的,必定未事张扬。一则事涉幼女,二则是他曾府的未来儿媳,上上下下给他面子,也要保曾家名声,都闭紧了嘴。知道的人原就不多,必定还严令封了口。案卷也注定会因故消失的。
“无妨,这个案子大有蹊跷,想是没那么容易。明日我亲去一趟。”
周冶站起身来,笑道,“今夜,咱们先去会一个人,必有收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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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案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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