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邵夫人倒下,众人不由都怔了一瞬。
曾铭:“还不快把夫人扶回去!”
众人忙放开李素娥,上前去扶夫人。
“等等!”
曾铭扫视了一圈,厉声训道:“听好了!老夫人急火攻心,气糊涂了,脑子一时不太清楚。这几日,不管她吩咐什么,嘴上好好应着就是,回头先来报我。谁敢不经过我,就擅自行事,直接打死,绝不姑息!”
二公子一向温和,从未说过这等重话,众人俱是惊诧,不由相视一眼,齐齐应了。
曾铭又嘱咐檀烟:“不要让老夫人踏出自己的院子。”
回过头来,见孟珂已经在给素娥上药了,回雪正指挥着院里的下人,扶起撞倒的家具物什,清扫地下的残土碎瓷。
他看着孟珂,想说什么,终究又咽了下去,只道:“嫂嫂就拜托你照看一下。我……还得出去。”
孟珂看他:“你放心去吧,我等你回来。”
说完便继续忙去了。
听到此讯的时候,曾铭心内奇异地镇定——早知道曾家的好日子到头了;如今倒有一种忐忑许久的事终于落定的感觉——父亲的死,果然不是结束,而只是个开始。
也不知,这一切怎样才能收尾......
曾铭回头看了看里面的两个女子,又扫了一圈这诺大的曾府,重重地吁出一口气,径直去了。
屋内,李素娥呆坐着,任人摆布。
虽不说话,但瞧她目光里的迷茫和疑惑,孟珂知道,她在奇怪自己这个陌生人为何会站出来硬钢邵夫人。
孟珂将她的手放在桌上,撩起衣袖上着药,淡淡地道:“我们不认识。也不需要认识。”
想想,这么说她只怕更困惑了,此刻还是别给她添负担了,于是又改口道:“你也看到了,我认识二公子,也算……认识大公子。替他们照顾照顾你,是理所应当,你不必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甚至负担。”
素娥眼中的疑惑散去,重归于死寂。
孟珂揉搓着她手上的淤青:“现如今,这府上你是住不下去了。你若信得过我,就去我府上住,我可每日派人护送你过来,不耽误你……”
“不!”李素娥终于出了声,一下又一下机械地摇着头,“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在这儿陪他们……”
“父子”两个字在嘴边,她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很快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体也跟着剧烈地上下起伏。
回雪忙替她拍背顺气。良久,她才勉强平静了下来,仍微微抽噎着道:“要是我不让他去,要是我跟着去了,有我看着、护着,他也许就不会......”
“你若去了,也只是多搭进去一条命罢了。”
孟珂抬眼看着她神色,劝道,“他们已经不在了,你更该为了他们,保全你自己。让他们在九泉之下,放心些。”
“刚才这番场面,他们父子定然不愿看到。曾铭是会保你,但毕竟叔嫂有别,他不可能贴身照料。何况曾府正值多事之秋,他也看顾不过来。”
“只要你人在屋檐下,人便有一万种办法,暗地里折腾死你。你真要在这儿,日日跟邵夫人缠斗?让你这个生者苦,让逝者忧?”
李素娥目光死寂却坚定:“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我只想离他们近一点……只想时时刻刻陪着他们。”
看她这样,孟珂也不再劝:“好,既如此,自然是如你所愿。”
***
大栖山上出事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一时间,满绥陵的茶楼食肆里,无不在说这事。
“哎哟哟,那炸得……啧啧,拼都拼不起来了。”
“说来也怪,虽说几个家仆当场身死,但起码还留了个全尸,只那曾家儿子和孙子……啧啧,只怕是这曾家造了什么孽!不然怎会只他家三代粉身碎骨?”
“对,听说那曾大......曾怀义上好的棺木也被炸出来了,都碎成渣了!几百两雪花银啊!”
“可不,啥都碎了。新尸旧骨飞满地,那祖孙三代,简直分都分不出来。真真的血脉交融,不分彼此了!”
“听说有个奶娘和随行的小丫头倒是活了下来,但受了大惊吓,人只怕都傻了。”
小半天功夫,随着消息的不胫而走,越来越多人闻讯赶去瞧热闹。最早是周围十里八乡的,随后是城里赶去的,大栖山上人越聚越多,多少年都没见过这样的盛况。
衙门的人赶到时,墓地周围已经让人踩成了一片黑地,到处汪着颜色、内容不明的冰水。
反倒是外围一圈,靠着山崖的地方,因无人踩踏,那融化的雪水,混着红色的血水流出去,形成一条条血水道道,在白雪之上格外醒目。
甫一走近,一股带着焦糊的血腥味当即迎面扑了过来。周冶忙捂着鼻子,忍着呕吐的冲动,堪堪站住了。
洗墨也一把捂住了口鼻:“公子,这曾大人的八字跟您犯冲吧!原本指着年下封印前了事,新年能有新气象。谁想,这还没开印呢,又来!还真是......没完没了上了。”
周冶本就觉得胸口翻涌难受了,让他这么一说,不免更心塞了,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冲那雪泥黑地抬了抬下巴:“这……怎么成这样了?”
洗墨已经听了一耳朵了,接口道:“不知怎么的,不多时,这爆炸就被传成了天谴,说这墓是被天雷劈的。接连劈了十几道,引发了天火,又是劈又是烧的,将他一家三代都......然后吧......”
他故弄玄虚地顿了顿,才道,“也不知什么人起的头,说要平天怒,就要千人踩万人踏......要不然,这曾家填罪不够,再降下什么天灾,只怕要累及一城百姓。”
周冶听得皱起了眉头。这招也实在够狠!这天谴招罪一说,搞臭了曾家,让城中人人都对曾家嘴上一通;还引众人来一脚脚踩踏,既可让背后之人发泄一通,还能帮着消灭罪证。即便嫌犯留下什么人走马跑车拉的印,此刻只怕也什么都找不到了。
他方才心塞的地方,此刻像堵了块硬石头,又像是堵了些火药,也想一并自爆算了。
周冶无力地抬手往外一挥:“将这些人......都撵开去。”
又吩咐道,“分两队,一队把周围都挨着搜一遍,看看有没有踪迹。一队,把这土一寸寸翻过,务必找出线索来!尤其是坟头,没有踩踏过的地方,那土一抔一抔,都给我全部翻过、筛过!”
围观众人被官差撵着步步后退,地上本就泥泞难行,又都伸着脖子想多看看、多听听衙门的动静,不免退得磨磨蹭蹭,乱乱嚷嚷。不是你踩了我,就是我推了你,一时间好不混乱。
这些本就爱看热闹,更不嫌事大的人,不免此起彼伏地叫骂,甚至推搡起来。
邀月楼的杂役贾四就是个顶爱凑热闹,也爱顺手制造些热闹的。他这会儿在人堆里也跟着起哄,一通乱吼着推搡周围人。推着推着,突然发现推不动了,嘴里已经准备好开骂了,转头一看,见是个身形精壮的黑脸青年,扫了他一眼,不动如山。
贾四一眼便认出,这是黑石堂的刘昆,跟着孙九爷到邀月阁见梁老爷的时候,他看过几回。不过,他认得人,人不认得他。
在邀月阁那种声色犬马之地,他早练就了一身反应快的本事。那张混不吝的找茬脸,立刻化成了讨好的笑脸,舌头一转,本来要骂出来的话,变成了客气礼让:“哟!对不住!大哥,小的这手......不长眼睛,不听使唤!该打!”
说着,抬起另一只手,“啪啪”地打在自己方才推人的手上,又朝刘昆伸手,“可脏了大哥的衣服?我给你拍拍!”
那刘昆脚下没动,身子一让,就躲开了贾四伸过来的爪子。
他不耐烦地瞥了这人一眼,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周冶,终究没作声,扭头跟着人群往外走了。
旁边人戏谑道:“哟,贾四弟,你也有这么快怂的时候。”
贾四不以为意地拍拍两只手:“认怂不吃亏。你知道这人谁吗?不怂,找死啊......”
“谁啊?”那人不由也好奇了起来。
“你大爷!”贾四没好气地怼了那人,又骂骂咧咧上了,目光却在人群中锁上了那人。
***
邵夫人从昏睡中醒过来,模模糊糊听外间的丫头们在低声说着小话。
“谁能想到,不过年关前后,咱们府上竟又办起了丧事。这次......还是那么多条人命。”
“二公子回来就把自己关房间里了——那场面实在太吓人了。那奶娘和小丫头,到现在都说不出话来!”
“别说那......场面了,就那马车……听前院的人说,也都溅上了好多血和什么东西……”
“那马车也拉回来了?”
“是啊,不然扔在那儿吗。夫人还不定睡多久呢,咱们也偷偷溜去看看?”
“我可不敢。”
“有什么不敢?人多不怕。没见这后院都空了,都去了......”
邵夫人开始没反应过来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等意识慢慢清明了过来,想起发生了什么事,忙挣扎着起身。
听到里间动静,小丫头们忙心虚地住了口。
邵夫人已经趔趄着走到了外间。檀烟正带人端着药,从外面进来,见她往外冲,忙拦道:“夫人,您还是回去躺下,把安神药喝了歇息吧。”
一旁不知哪个丫头道,“二公子说了,不让您出院子。”
邵夫人一听就怒了,劈手夺过托盘上的药碗,药泼了一身也不在意,抬手往门框上一砸,剩下的药汁和瓷片顿时四散飞溅。
她捏着一块碎瓷片,往脖子上一抵:“谁敢拦我!”
正堂上,已经摆上了一大一小两口棺木。曾怀义本已下葬,不好再走回头路,停灵去了义庄。
那马车就放在院中。
府里一时无人管事,大半的人都偷偷跑来了这个院子,有光明正大看的,也有偷偷藏在各处,准备随时抽身跑掉的,都在嘀咕着这曾府变故,交换着街头流言。
邵夫人一出现,所有人当即噤了声,有的本能地转身想跑,免得被责罚。
但邵夫人此刻对这些人完全视而不见。她看一眼灵堂上的棺木,再一看马车上的血迹,心口猛地一阵剧痛,一股甜腥味便涌上了喉头。
檀烟忙去扶,被她一把推开了,径直朝着马车走去。
一夜雪后,晨起晴空万里,雪地都晃得人睁不开眼。可这会儿却风云突变,北风呼啸,黑云翻滚,低低地压在曾府上空,好像就要落在那车顶上。
邵夫人站在车下,看着上面那已经发暗的血迹,抬手去摸,一处又一处。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去打扰。
孟珂也扶着李素娥进院子来了。
只见院子里站了那么多人,却安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邵夫人终于收了收,转身要去。可就在转身回头的瞬间,她的脖子却突然卡住了似的,慢慢地回头看去——那马车的上沿,落在顶棚的阴影里,还粘着什么……
她眼前一黑,顿时站不住了。
一旁的丫鬟婆子忙围上去扶。她无力地抬手挥开众人,口中颤声道,“拿……拿脚凳来!”
众人一时都愣怔在地。
她跺着脚,又喝一声:“拿脚凳来!”
她房里的丫头长明素来伶俐,应着跑开了,很快端来脚凳,紧挨着马车摆好。
邵夫人扶着马车,晃晃悠悠地站了上去。
远远站着的素娥,也明白过来邵夫人是要做什么,身子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就像北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
同样抖着的还有邵夫人的手。她那双耷拉着眼皮的三角眼,看着那块东西,小心地将其抠了下来,如珍似宝地捧在手中,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绣帕包上,揣进了怀里。
揣好了,她又伸长了脖子,细细地、一寸寸地检视这马车,连一点碎渣都不放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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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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