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刚刚听见您屋里好像有动静,没什么事吧?”
叶甫根尼蹑手蹑脚地轻轻打开房门,夜晚浓重的雾气和冷风一下子灌进了屋里,那巡逻队的三名民兵正站在门外。幸好医生在小镇里已经是出了名的妙手回春,他们说话也很客气。
“没事,我刚才在给病人配药。”叶甫根尼松了口气,他试着寒暄几句,降低他们的警惕,“你们这么晚了还在巡逻啊,辛苦了。”
打头的军官叹了口气,说:“唉,这不是神父说最近妖孽横行,那个卖酒家的小女儿最近就有点精神失常了。”
“对,那小闺女还挺好看的。”跟在军官后边的矮个子民兵边说,边低头磕了磕脚下的皮靴,好像进了沙子一样。
叶甫根尼趁他们没注意,四处张望后说道:“那你们也得多加小心啊!”
军官把那两个士兵往旁边哄了哄,偷偷凑过来问医生:“您这有没有那种药,我家婆娘......就那种.....您明白的。”
“哪种?”叶甫根尼被他搞得有点懵了。
高个子的士兵又跑过来说:“就那种男人吃了能像狗熊一样的!”
“狗熊?什么狗熊?还能变身的?”矮个子士兵听得一头雾水,军官朝着他脑袋狠狠来了下爆栗。
“你懂个屁,别捣乱!”军官瞪了他一眼,说道。
叶甫根尼懂了他们的意思,笑着说:“有,没问题,你明天下午来取就行了。”
听见医生连变狗熊的药都有,矮个子士兵赶紧抓着医生的手说:“医生,那您一定也有治脚气的药吧!救救我吧,我快痒死了。”
说着,他又把靴子在墙上用力的踢,试图缓解瘙痒。
听他说脚气,叶甫根尼赶紧把手抽了回来,说:“呃,也有的,明天一块来取。”
“哎!谢谢您!”
说完,他们三个就转身离去了。叶甫根尼站在那望了一会儿,刚想关上门,结果那个高个子的士兵又折了回来。
“嘿嘿,医生,我忘了问,之前我喜欢上渔夫家的女儿了。您知道吗?她太漂亮了,真的,就像是......”
那高个子的民兵一提起心爱的姑娘就说个没完,叶甫根尼赶紧制止了他。
医生站在门边,说:“停,说重点,巫师那种爱情魔药我可没有。”
“嘿嘿,医生,我是想要治女孩肚子疼的,她每个月都有几天疼,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要是能有药治好她的病,那我岂不是......”士兵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怕是这会神父已经宣读誓词了。
“行,别说了,明天都来取,都有。”叶甫根尼被他们搞的有点不耐烦了,只好搪塞着。
“太好了!到时候成了请您喝酒!”说完,高个子士兵开开心心的去追上同伴了。
叶甫根尼目送着他们走远,确定不会再跑回来后,才关上房门,锁上门闩。但他没有直接走回储藏室,而是先到水桶那边,把手洗净。
搬开放在储藏室前的箱子,医生最后望了一眼那间紧锁房门的房间,才坐了回去。
“没事了,他们走了。”叶甫根尼拿出火柴,重新点燃了油灯。
看着那些在昏黄的灯光前已经有些疲惫的面孔,医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又看了一眼坐在角落的萨哈良,少年清澈的眼睛在跳跃的火光里闪闪发亮。
“呃,刚才我们说到哪儿来着?”叶甫根尼问道,试图打破沉默。
里奥尼德挪动身子,缓解因为久坐的疲劳,说:“现在该轮到你说了。”
“哦对,该我说了,我该从哪儿说起呢……”
叶甫根尼医生靠在墙上,陷入深深的回忆中。
与那些服务于平民的综合门诊不同,位于帝国首都市中心的医院是另一个世界。它由数栋古典主义风格的宏伟大楼组成,环绕着一条静谧的林荫大道。不久前刚刚粉刷过的沙黄色外墙平整光滑,巨大的石柱支撑起医院的正门,透出一种帝国首都特有的气派,冷峻而威严。
这里没有刺鼻的消毒液和病人身上的酸腐恶臭,空气中飘散着品质上乘的淡雅酒精味,甚至偶尔还能闻到某位路过的贵族女士留下的香水尾调。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深色大理石,这里极少有人行色匆匆。
在财富与权力面前,死神的脚步也会放缓。
尤里医生走在病房外的走廊上,他三四十岁,正处在体力与精力的巅峰,岁月尚未在他脸上刻下痕迹,却已经赋予他一种沉静而锐利的气质。
他那一双深邃,如同冬日里浓咖啡般的深棕色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直视病灶的核心,偶尔在灯光下,瞳孔边缘会映出一点温暖的墨绿色光泽。
“吃早饭了吗?”护士亲切的询问着病人,那是帝国高官的母亲。
今天不忙,只安排了一台手术,此时的医生正和护手一同在病房间巡视,提醒病人做好术前准备。
老人和蔼的对尤里医生微笑,却带着贵族特有的疏离:“医生,我没吃早饭。”
但常年与病人周旋的经验告诉尤里,可能没这么简单。
“太太,您早上吃了什么?”医生脸上保持着对尊贵病患的笑容。
“茶点,我今天特意没吃早餐。”高官的母亲还一如既往的微笑着。
但这几乎可以宣告今天的手术将要推迟了,尤里医生向病人示意先行离开,他把护士也叫了出来。
“我不是跟你强调过不能让病人吃东西吗?喝水也不行!这要是麻醉后因为食物窒息怎么办?”医生有些生气,小声训斥着护士。
但护士也很委屈,她低着头说道:“对不起医生,但早上的时候,是那名高官亲自送来的,我哪敢反驳贵族的话......”
尤里医生知道她的确不敢,也没这个资格。他摘下眼镜,语气只好恢复往日的温和,弯下腰看着她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去照顾好太太吧。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记得先叫我。
听到医生的话,护士点了点头,又返回了病房。
就在尤里决定回到办公室,翻阅最新寄来的期刊时,突然一位管家急匆匆的跑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您是尤里医生吗?”
“咳,我也要说一句。”
里奥尼德没来由的咳嗽,打断了叶甫根尼医生的回忆。
“那么你说的这些跟将军又有什么关系?”有些记仇的里奥想起先前被叶甫根尼打断的时候,也要以牙还牙。
“呃,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还没说到那呢!”叶甫根尼有些面带愠色,旁边的伊琳娜想缓和气氛,偷偷揪了揪里奥的袖子。
“好好,那你继续说。”里奥尼德朝他摆摆手,示意他接着讲。
重新回到回忆中,尤里见那名管家身上黑白色的制服已经略显破旧,想必来自于某位破落贵族。都败家了,却还要雇佣人服侍。
他点点头,还没开口,管家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前陆军中将的家人希望您可以走一趟。”
尤里在心里暗自想着,那人说话言简意赅,提这么个名头无非是想强迫他答应罢了。
但他的确不能拒绝,只能不太情愿的问道:“现在吗?”
管家应了一声,两人便一同走到医院门外,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马车。
这不是尤里第一次感受贵族的傲慢了,身为知识分子的他,来自于南方某个贫寒人家,全靠自身努力才考到帝国大学医学院。
这短短几十年人生中,他在身份问题上吃了太多亏。所以当他成功于疑难杂症领域的医疗期刊中发文,一时间名声大灶,某位贵族替他亲戚的独女前来求婚时,医生几乎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了。
不为别的,仅仅为了能安稳的钻研学术。更何况,等对方父亲去世时,还能继承爵位,哪怕对方的德行实在一言难尽。
他习惯在行走时的碎片时间里思考,转眼间就到了病榻前。
“您就是尤里医生吧,早有耳闻,幸会幸会。”
将军蜷缩在被褥里,瘦老枯干的面容憔悴,像是即将被枕头吞噬。
“将军您好,我是尤里。”医生走上前去,将诊箱放在一旁,说道,“您这是哪儿不舒服?”
那老人虽然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他轻轻的说,像是害怕太过有节奏感的词汇晃动到脑袋:“您不必检查了,已经来过几位医生,他们说是脑瘤。”
“脑瘤啊......”尤里暗自思索着对策,帝国目前还从未有过成功的开颅手术记录,这可以说是绝症了。
“您也不用太有压力,我活了这么久,身边的人要么死要么流放,无所谓的。”将军努力的挤出笑容,对医生说道。
尤里医生看着老人慈祥的笑容,发觉他与其他的那些贵族有着不同的气质,身为医生的责任让他开始思考,究竟有没有可能治好他。
“这样吧,我还是帮您检查,毕竟您家里人已经付过诊费了。”医生打开诊箱,拿出那些诊疗器械。
将军轻轻应了一声,听从着医生的安排。
尤里医生细致的帮年迈的将军做着全身检查,他愈发觉得情况严峻,这可能远不是国内的医疗水平能解决的问题。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正当医生整理器械时,卧室门被打开了。
“将军,您怎么样了?”
伴随着轻声的问候,两名衣着光鲜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尤里医生边收拾诊箱,边打量着这一男一女,他们身上的服饰精美华丽,做工不是普通小贵族家能买得起的。
但让尤里注意的,是他们远别于其他贵族的清澈眼睛。
听见来客的说话声,将军努力用手臂撑起自己,靠在床头,哪怕头部的剧痛让他眯起眼睛,可见这两个人对他有重要的意义。
“里奥,伊琳。”他伸手指着尤里,接着向他们介绍道:“这是尤里医生,疑难杂症领域的专家,等我病好了,让他也来俱乐部。”
“这是里奥尼德和伊琳娜,等我好一点了再向你介绍吧。”将军说完,朝医生轻轻点头,又躺了回去。
尤里医生朝她们礼貌的点点头,随后就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了。他认真在脑中思忖着一切可能的外科术式,以各种方案确定病灶究竟在大脑什么位置,从而一举切除。
离开将军的别墅时,一辆豪华马车正在门外等着他。
“尤里医生,医学院院长请您做客。”马夫从车上跳下来,恭敬的说道,随后将矮脚凳摆在了车厢前。
尤里医生有些疑惑,他说道:“老师?他找我有事吗?”
车夫没有回应他,只是恭敬的向他鞠躬示意。
在首都郊外的白桦林旁,矗立着一座豪华的别墅庄园。外面茂密的蔷薇花丛包围着,主楼这幢两层建筑有着恰到好处的淡黄色外墙,六根大理石柱撑起的门廊前,放着两尊不知何处运来的大理石花瓶,里面总是插着当天剪下的鲜花。
作为文官,同时又是世袭贵族兼帝国医学院院长,他的书房占据着别墅最好的视角,此时正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后俯瞰着医生走进来。
“老师,我是尤里。”尤里轻轻敲着房门,这时一名年轻漂亮的女仆打开门,一缕细不可见的发丝从头上的帽檐边垂落,她拿着空托盘走了出去。
院长此时已经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前,透过眼前的镜片打量着自己曾经带过的学生。
“怎么样,好久不见啊!”院长热情的打着招呼,但仍旧有着贵族式的疏离感。他的桌上有一些期刊杂志,还有一封开启的信件,上面仅仅盖着空的火漆印,没有贵族的纹章。
和平常的医生或学者不同,院长的书房里既没有骨骼模型,也缺少书卷气,大多是些做工精美的艺术品。
只有墙壁上那《杜普教授解剖课》的蚀刻版画复制品,倒像是某种猎奇式的附庸风雅。
尤里医生尊敬的向院长问道:“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院长办事一向雷厉风行,他示意尤里入座,随后从桌子上推过来一本医学期刊。
他对尤里说,“怎么样,看看吧,西方那些医学强国又有新动作了。”
医生翻开书页,里面被着重标记的,正是几例成功实施的脑瘤手术。
“我听说,你收治了一名脑瘤患者?”院长锐利的目光看着医生。
尤里医生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但想想也是,毕竟将军家之前已经找过好几个医生了,怕是现在全城的医院都知道这件事。
“不能说收治吧......您知道,脑瘤几乎就是绝症,更何况,那是将军......”尤里不敢把话说得太死,他含糊的回应着院长。
院长没直接回答他,而是拿起刚刚女仆送进来的茶壶,斟满红茶,把杯子递到医生的面前。看着他的动作,尤里医生想到自己灵敏的指尖一向怕烫,几乎很少喝热茶。
“将军已经年迈,即便失败也不会怎么样的。你不了解他,他是个品行端正的好人,我和他可是认识二十多年了”
他像是想着记忆中的将军,见医生没什么反应,又接着说道:
“假如说,我让医学院全力支持你呢?”院长的双手在眼前撑起,用拇指支着自己的下巴。
身为优秀的医生,谁又没有野心呢,但尤里还是犹豫了,他说:“这......恐怕也很难办吧,毕竟这是开颅手术......”
院长大笑一声,说:“我看出来了,其实,你是想试试吧?”
尤里医生没敢点头。
“帝国医生在学术上的努力有目共睹,但学界并非净土,话语权仍然是由国力决定的,这点你认同吧?”不知为何,院长把话题扯远了。
但他说的有道理,尤里医生肯定的回答了他。
“那你看,假如我们完成了西方强国能做到的病例,是不是能证明帝国医学界的实力?”院长指着那几篇论文说。
也没问题,尤里医生点点头。
“这么说吧,我将动用全部力量,帮你完成这台手术。成功之后,论文帮你投到顶级期刊,第一作者写你,怎么样?”院长靠在椅子上,仿佛胜券在握。
“您太客气了,有您这么多年的支持,作者写您也可以的。”尤里医生客气的对院长说,但他还是有点害怕。
院长指着墙上那面铜版画,对尤里说:“尤里,你看那幅画,认识吗?”
尤里当然认识,他求学时或是后来参加医疗峰会,遍历各国,甚至还见过原画。
“认识的,是《杜普教授的解剖课》”医生点点头,谦逊的说道。
“这幅画是17世纪的,什么概念,那时候帝国才刚刚建立,他们就已经在研究人体了!”院长越说越慷慨激昂,他站了起来,走到医生面前接着说:“往大了说,是为了帝国荣耀,往小了说......”
他扶起尤里医生的手,摩挲着无名指上的一枚婚戒,说道:“要是能有此等成就,还用担心在夫人的贵族亲戚面前抬不起头吗?”
这些话句句戳到尤里医生的痛处,他点点头,说:“那......我考虑下,先设计几套方案吧。”
院长坐了回去,接着说:“放心吧,鉴于病人这种紧急的情况,我已经知会过医学院了,随时做好准备。”
离开书房时,尤里医生经过挂着版画的那面墙,他抬头仔细看着画上的内容。原来,离近之后才知道复刻的版画在细节处远不及原画高明,那被实习医生们簇拥着的杜普教授,他手下的尸体就像被切开的蛋糕,一如尤里医生婚礼时的那个。
回到家中,尤里医生夜以继日的翻看各类医学论文,查看相关病历。院长也确实像他所说的,时不时就派人送来各种资料。
终于,那一天来了。
“尤里医生,病人已经突然出现意识模糊了,四肢还有轻微震颤。”护士焦急的喊来医生,不知为何,将军的病情急转直下。
几日前,情况恶化的将军被送进医院。
尤里医生跑到病房前,看见将军的家属已经聚齐到了病榻周围。他们有的摇晃着失去意识的将军,有的低声哭泣,只是还带着贵族式的克制。
“医生,您救救我父亲吧!”他的独子噗通一声跪倒在面前,身上的外套边缘能看见磨损的痕迹,但胸前却装饰着许多金银饰品。
医生点点头,示意护士将他带走抢救。
另外一名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亲戚突然拉住尤里的胳膊,她严肃的说道:“院长应该和您说过了吧,您为什么迟迟不为将军做手术。”
那些早就烂熟于心的术式浮现在尤里的眼前,可童年时,南方农田里的烈日也照在他头上,他不想让自己得来不易的生活受到任何威胁。
“手术很危险的......成功率恐怕不足二成......”尤里不敢看着他们的眼睛,低下了头。
将军的儿子也站起身来,说:“您知道我父亲的军功威震朝野,倘若您见死不救的消息传出去......”
那女人也起身凑过来,对医生说:“我们本来也是自愿的,只求您能救回将军。”
尤里医生没有立即答应他们,只是去换上手术服,带好橡胶手套,和护士安排好相关事宜,随后走进了手术室。
但眼前并不是护士们匆忙急救的身影,而是许多实习医生。
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们紧密地包围着手术台,足足有三四层。一张张年轻或略显稚嫩的脸,因兴奋和求知欲而微微扭曲,眼睛里闪烁着手术灯冰冷的光。
实习医生身上穿着或新或旧的白大褂,他们呼吸着,那温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那一刻,尤里感觉自己就像油画中的杜普教授。但医生的责任感让尤里没有再留意他们,而是径直走向手术台,指挥着副手和护士。
“先确认颅内压,腰部穿刺检查脑脊液。”尤里医生冷静的下着指令。
副手和护士们手脚麻利,立刻就将针头刺入了将军的腰椎。
手术室里鸦雀无声,实习医生们忙着在笔记上记录手术过程。这时,一名胆大的医生小声提出了疑问:“但假如瘤体位置处于后颅窝,快速下降的颅内压岂不是会导致......”
会导致脑疝,尤里很清楚这种令人绝望的情况,但时间已经不等他了。医生转过头,副手已经将针头刺入,正抽取着脑脊液。
“医生!病人呼吸变得微弱了!”护士一直在观察着将军的反应,她大声向尤里喊着。
尤里医生看着手术台旁边早已准备好的器具,现在不得不做了。
“开颅。”他低沉又肯定的声音响起,护士们手忙脚乱的往他手中递着各种器具。尤里医生不能允许任何一个病人死在他的手术台上,一个都不能。
那些早就设计好的外科术式清晰的出现在眼前,为了这一刻,他已经准备许久了。
尤里轻巧又快速的割开头皮,护士们用凡士林摸在细小血管边缘,避免失血过多。随后,他小心翼翼的剥开骨膜,将军白花花的颅骨在昏暗的手术灯下显得格外耀眼。
“钻孔。”尤里医生下达指令,他们用准备好的环钻在颅骨上钻出一个又一个小孔,随后拿手锯打开坚硬的骨骼。正在医生拿着撬刀准备取出颅骨片时,护士在一旁说话了。
“尤里医生,将军已经死了。”
医生沉浸在他精心设计的手术中,早就忘记周围人的存在。直到护士走过来拽了拽尤里的袖子,他才反应过来有人说话。
“医生,停下吧,将军死了。”
护士指着将军的脸,向上掀开尸体沉重的眼皮,那里面的瞳孔已经散大了。尤里手中的锯子就像是锯开了将军握在手中的,那与尘世连接的最后一根绳索。
在场的实习医生们发出失望的嘘声,他们就像是因为演员失误而散场的观众,一个接一个从手术室离开,只剩下愣在原地的尤里医生和收拾残局的护士们。
“你怎么回事!”
手术室外的将军亲戚们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拥而上,把尤里医生围到尸体旁。
“这就是帝国最优秀的医生?我看像个笑话!还以为至少能做上手术,结果做一半人就死了!”将军的儿子冲上前,想要给尤里一拳,但被周围的人拦下来了。
“准备上法庭吧!这么多实习医生都能作证!荒唐!”
他最后朝着尤里医生的脸上啐了一口,然后带着那些亲属转身离开了。
医生深吸了一口手术室里污浊的空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滑落到睫毛上,又渗进眼睛里,带来一阵苦涩的疼痛。他努力想要揉自己的眼睛,却怎么也揉不到。汗液里的盐分不停的像针刺一般,模糊着双眼,他只好不顾无菌原则,用力扯下手套,一直揉一直揉,一直到眼睛都布满了血丝。
“好了,我能不说接下来的部分吗?”叶甫根尼自己打断了回忆,他的双手微微颤抖,声音也是。
伊琳娜听得沉浸,眼睛也泛红了。还没等里奥尼德张口,她就先对叶甫根尼说道:“医生,您继续。”
最高法院前的大理石台阶冰冷而宽阔,他一步步往下走,脚步虚浮,那身曾经象征着他即将跨越阶级的、剪裁合体的深色外套,此刻却沉重得让人站不住。法庭内那一声冰冷的“剥夺资产,吊销行医资格”似乎还在耳畔轰鸣,压过了身后法院大门沉重的关闭声。
几名衣着光鲜的贵族青年谈笑着从他身边快步走过,钻进了一辆豪华的四轮马车,车夫鞭子一响,很快消失在雾霭里。尤里医生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他是败诉者,但他不愿连最后的尊严也丢掉。
寒风卷起他大衣的下摆,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
他没有选择叫来一辆公共马车,而是摇摇晃晃着走回了家中,但眼前的景象更让他绝望。家里所有值钱的陈设都已经被搬走,只剩下他曾经发表的那些论文集,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
“管家!管家!”尤里近乎于癫狂的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喊着,那中年男人从里屋走了出来,和医生打着招呼。
“您回来了。”管家朝着尤里点头示意,低声说道。
尤里迈出一步走上前去,对管家说:“她们人呢?”
管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有些结巴的说:“夫......夫人带着孩子已经回老家了。”
夕阳完全沉没了,尤里知道她们不会回来了,便打发走管家,独自站在废墟般的豪宅中央。他听见自己的怀表在衣袋里滴答作响,或许因为机芯坏了,总是走得忽快忽慢。
尤里医生离开家,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摇摇晃晃在繁华的街道上穿梭。当他抬起眼帘时,才发现自己站在了河对岸的贫民区,那些歪斜的木板屋像醉汉一般东倒西歪,空气中漂浮着烂菜叶子与劣质烈酒的酸腐臭味。
“先生需要帮忙吗?”阴影里靠着个穿脏污外套的瘦小男人,手指像苍蝇般神经质地搓动着,“看您像是迷了路......”
医生本能地后退半步,却撞上湿漉漉的砖墙。
那人立即逼近两步,露出镶金的门牙:“别害怕嘛,体面人偶尔都会需要些......特别的服务。”
尤里医生从未违法乱纪,这不是该呆的地方,只想赶快离开。
但那个人又忽然掀开衣襟,内侧缝满各种证件:有首都的居留许可,印着皇帝亲笔签名的身份证明,甚至还有医学院图书馆的通行证。
“要吗?给您弄个新身份。”贩子的眼睛在暮色中闪着幽光,“从边境走,您往东或者往西都行。”
医生像是着了魔,瞪大眼睛盯着那些证件。他想重新开始,像年少时刻苦读书考入首都时那样。
那名瘦小的男人见他没拒绝,用力拉出一个破烂的酒箱当桌子。尽管其貌不扬,但那手写在身份证明上流利优美的花体字,却仿佛出自某个身份高贵的优雅女性。
“您想叫什么名字?”男人咧开嘴,牙齿上好像还沾着菜叶子。
尤里医生想了想,他想起那首著名的长诗,来自于名震文坛的贵族诗人。就像他笔下那样,主角在决斗中失手杀了自己的朋友,然后自我放逐,远走他乡。
成为一名多余的人。
“叶甫根尼,就叫这个吧。”
不好意思,这下到八千字了[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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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成为多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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