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的红线亮得扎眼，像淬了血的铁丝，勒得沈砚手腕生疼。迟叙攥着他的力道没松，指节捏得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沈砚皮肉里——可沈砚却觉出点不对劲，那力道虽狠，却没真往骨头上掐，倒像怕他跑了，又怕捏碎了似的。
“松开。”沈砚攥着折刀往回撤，刀刃擦过迟叙手背，没见血，只蹭掉层淡淡的黑气。那黑气散在空气里，带着股纸人巷的纸浆腥气。
迟叙没松，反倒把他往怀里拽了把。沈砚撞进他胸口，撞得骨头生疼，却听见他喉咙里发出声低哑的哼，像疼，又像别的。“松什么？”迟叙的声音贴在沈砚耳边，冷得像冰，可呼吸拂在耳廓上，竟带着点烫，“拜完堂，你就是我的人了，还想跑？”
他说话时，耳后的红线颤了颤，亮得更凶了，却没再往骨头上缠。沈砚心里一动——这狠戾是真的，可那点迟疑，似乎也不是假的。
“我不是你的人。”沈砚往旁挣，怀表在怀里烫得厉害，表盖抵着胸口，像有谁在里头敲，“迟叙，你看着我——我是沈砚。”
迟叙猛地掐住他的下巴，力道狠得让沈砚牙床发酸。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眼尾那点尖峭的弧度，和眼底翻涌的黑。“沈砚又怎样？”他冷笑，指腹蹭过沈砚的嘴角，指甲尖的黑气蹭在皮肤上，凉得像冰，“当年爹把你留下，就是让你给我当替身的。现在回来还债，合该乖乖听话。”
话是狠的，指尖却没真用力。沈砚盯着他耳后那根红线，突然想起纸人巷里掌灯人说的“骨浆喂大”——这“另一个他”，怕是也困在“该还债”的执念里，自己都没弄明白到底要什么。
“替身？”沈砚故意往他怀里凑了凑，声音放低，“那你缠这么紧做什么？怕我这个替身跑了，没人给你拜堂？”
迟叙的指尖明显抖了下，掐着他下巴的力道松了松。黑暗里传来他磨牙的声音，像被戳中了心事，又拉不下脸：“少废话！拜不拜？”
“不拜。”沈砚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耳后的红线。刚碰到，迟叙就猛地一颤，像被烫着了似的，喉咙里发出声闷哼，掐着他的手却没松，反倒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你找死！”老太太的声音突然从角落里炸出来，拐杖往地上一顿，“咚”的一声，迟叙耳后的红线瞬间绷直，亮得像烧红的铁丝。迟叙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眼底的狠戾翻得更凶了，掐着沈砚的手却猛地收紧——不是掐，是把他往自己身后拽了拽。
“别碰他。”迟叙的声音哑得像破了的锣，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狠，“我的人，我自己管。”
老太太似乎愣了下，拐杖顿在半空没再动。黑暗里传来她阴恻恻的笑：“好，好得很——77号，你倒是护上了。忘了当年是谁把你丢在纸人巷，让你被骨浆泡得疼得打滚了？”
迟叙的身子猛地一僵，掐着沈砚的手瞬间收紧，指节都在抖。沈砚能感觉到他胸口的起伏变快了，像在忍什么疼。“那是爹的事。”他哑着嗓子说，声音里多了点发颤的狠，“跟他没关系。”
“跟他没关系？”老太太笑出声，“当年若不是他命硬，能替你挡灾，你以为沈修文会选他留着？他本就是你的‘活祭’，你护他，就是跟纸人巷的规矩作对，跟你身上的骨浆作对！”
她说着，拐杖又往地上顿了顿。这次迟叙没闷哼，反倒猛地抬头，眼底的黑翻涌着，竟透出点红。他突然低头，一口咬在沈砚的手腕上。
不疼，就是有点麻。沈砚愣了下，才觉出他没真用力，只是用牙尖轻轻蹭了蹭，像在做什么标记。“看见没？”迟叙抬起头，声音里带着点炫耀似的狠，“他是我的。规矩也好，骨浆也好，谁敢动他，我就拆了谁的骨头。”
他说话时，耳后的红线突然“啪”地响了声，像是要断，却又没断，亮得没那么凶了，反倒像根普通的红绳，软软地贴在他耳后。
沈砚的心猛地一热。他抬手，这次没碰红线，而是轻轻按住了迟叙的后颈。迟叙的后颈烫得厉害，皮肤下的筋络在跳，像在跟什么较劲。“迟叙，”沈砚的声音放得很软，“你疼不疼？”
迟叙的身子明显僵了下，掐着他的手松了松，却还是没放。黑暗里传来他闷闷的声音，带着点别扭的硬：“不疼。”
“骗人。”沈砚往他怀里靠了靠，脸颊贴在他胸口，能听见他心跳得又快又重，像要撞破肋骨，“红线勒得那么紧，怎么会不疼？”
迟叙没说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些，下巴抵在他发顶，力道狠得像要把他揉进骨血里，呼吸却放轻了，怕吹疼了他似的。“疼也得忍着。”他闷闷地说，声音里的狠戾散了些，露出点藏得深的委屈，“不然……不然你就跑了。”
沈砚的眼眶突然热了。他抬手，攥住那根缠在两人手腕上的红线，轻轻往自己这边拉了拉。红线没绷直，反倒跟着松了松，像在顺着他的意。
“我不跑。”沈砚说，声音有点发颤，“但你得先松开——你勒得我疼。”
迟叙立刻松了手，动作快得像怕慢了一步他就真生气。沈砚借着红线的光，看见他手背蹭掉黑气的地方，竟红了一片，像被什么烫过。
“傻不傻？”沈砚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迟叙猛地缩回手，像被烫着了似的，却又偷偷往他这边凑了凑，眼底的黑淡了些，能看见点熟悉的亮。
“谁傻了？”他梗着脖子犟，耳后的红线却亮得温温柔柔的，“我只是……只是怕你跑了。”
角落里的老太太突然冷笑：“好得很，真是好得很——77号，你忘了你娘是怎么死的了？忘了她临终前让你一定要拿回命灯了？”
迟叙的身子猛地一震，眼底的黑又翻涌起来，耳后的红线瞬间亮了半截。他猛地转身，盯着黑暗里的角落，声音又冷了下去：“别提我娘。”
“怎么不能提？”老太太的声音带着股狠，“你娘就是被沈修文骗了！他说会带你们走，却偷偷把你换走，让你娘死在纸人巷的骨浆池里！你现在护着他的儿子，对得起你娘吗？”
迟叙的手攥得咯咯响，指节泛白，眼底的红又涌了上来。他看向沈砚，眼神里又开始翻狠戾，却带着点挣扎，像在问“是不是真的”。
沈砚心里一沉——这才是老太太的杀招，用“娘”的死，把迟叙往狠戾里推。他刚要开口，迟叙却突然抓住他的手，力道紧得像怕他不信。
“我不管她怎么死的。”迟叙的声音哑得厉害，却异常坚定，“我只知道，沈砚不能死。”
他说完，突然抬手，一把扯向耳后的红线！
“不要！”沈砚赶紧去拦，却没拦住。迟叙的指尖刚碰到红线，红线就“啪”地断了，断口处溅出串火星，落在地上，像碎了的星子。
迟叙闷哼一声，猛地往地上倒。沈砚赶紧扶住他，才发现他脸色白得像纸，耳后的痣黑得发亮，却不再渗血了。“迟叙！”
迟叙靠在他怀里，喘着气，抓着他的手却没松，眼底的狠戾彻底散了，只剩下熟悉的清明，还带着点虚弱的笑：“没事……断了就好了。”
“你疯了？”沈砚又气又疼，抬手擦他额角的汗，指尖都在抖，“红线勒着骨头，你说扯就扯？”
迟叙往他怀里蹭了蹭，像只卸了防备的猫，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委屈：“不扯断……她总用红线控着我，欺负你怎么办？”
沈砚的喉咙突然哽住了。他低头，看着怀里虚弱却眼神亮的人，突然明白——不管是软和的他，还是狠戾的他，最在意的，从来都是“别欺负你”。
角落里的老太太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得像刮玻璃：“反了！真是反了！”黑暗里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了。沈砚抬头，看见柜台后的牌位倒在地上，碎成了两半，牌位底下，竟露出个小小的木盒。
“那是……”沈砚刚要说话，迟叙突然攥紧他的手，声音发紧：“快跑！骨浆池要塌了！”
沈砚这才闻到，空气里突然弥漫开股浓重的腥气，像纸人巷里的骨浆味。脚下的地面开始晃，铺里的钟表“哗啦啦”地往下掉，砸在地上，碎成了片。
“走！”沈砚抱起迟叙，往门口冲。怀里的人轻得像片纸，却紧紧攥着他的手，指尖烫得厉害。
跑到门口时，沈砚回头看了一眼。黑暗里，老太太的身影被倒下的货架埋了半截，她举着拐杖，疯狂地往这边指，嘴里喊着什么，却被钟表碎裂的声音盖了过去。而那只龙头拐杖掉在地上，龙眼睛的黑纽扣滚了出来，露出底下的字——“79号，陈”。
沈砚心里猛地一跳——79号，是陈默母亲的编号。这老太太，难道和陈默的娘有关系？
“别回头！”迟叙在他怀里闷声说，指尖攥得更紧了，“先离开这儿！”
沈砚没再回头，抱着迟叙冲出了老钟表铺。刚跑出门口，身后就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老钟表铺塌了半边，烟尘滚滚，把门口的纸人都埋了。
沈砚抱着迟叙往石板路那头跑，怀里的人突然轻轻碰了碰他的胸口，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傲娇的别扭：“沈砚。”
“嗯？”
“刚才……刚才我没真要咬你。”
“我知道。”
“还有……”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你说不跑，就得算数。”
沈砚笑了笑，把他抱得更紧了些：“算数。”
怀里的人轻轻“嗯”了一声，往他怀里蹭了蹭，没再说话。沈砚低头，看见他耳后的痣变回了淡淡的黑，像颗普通的小痣。石板路尽头的雾渐渐散了，露出条岔路，一条往雾镇外，一条往镇东的山坳——那里，隐约能看见座小小的坟，坟前立着块歪歪扭扭的碑，像是谁用石头刻的。
怀表在怀里轻轻响了声，表盖弹出条微光，照在岔路上，竟往镇东的方向偏了偏。
沈砚抱着迟叙，站在岔路口，看着那座小小的坟。他知道，那里大概就是老太太说的“娘”的坟了。而迟叙的娘，陈默的娘，还有他爹当年的事，这所有的谜底，恐怕都藏在那座坟后头。
风从山坳里吹过来，带着点草木的腥气，吹得沈砚怀里的人轻轻颤了颤。沈砚拍了拍他的背，声音放得很软：“别怕，我陪着你。”
怀里的人往他怀里靠了靠，指尖攥得紧紧的，没说话，却轻轻点了点头。
红线断了，可两人的手，却攥得比从前更紧了。这雾镇的谜，骨浆的债，还有那些藏在黑暗里的疼，怕是都得一起扛着，才能走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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