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惟没想到窗外的体育生竟然就是柳教授。
他从小就有点记不清人脸,而且现场实在太兵荒马乱,虽然感觉有点眼熟,但是也没有把思绪往成功人士柳教授身上引。窗外的人早就在他慌里慌张的擦桌子的时候走了,林知惟也没有再注意。
所以当他看见窗外的人出现在门口,然后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大步迈向他们的桌子的时候,林知惟呆了一下。
柳木卯颔首微笑,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几条皱纹,温文尔雅,睿智深沉,隔着十来米就微弯着腰小跑过来,向他向林知惟伸出手。
林知惟被这正式会面的严肃氛围糊了一脸,有种幻视高中时校长装上领导暗中巡查学校,他连忙也弯着腰伸出手。
柳教授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光芒,他猛地握住林知惟的手,张嘴就发出响亮的声音,“恩人!”
两个词喊得得荡气回肠,充满感情,感激涕零。
咖啡厅的安静被这一中气十足的声音打破,周围人纷纷回头向这里看过来,脸上的表情十分诧异。
林知惟:“……”
他余光都看见看见旁边有人掏出手机对着这里了啊!
旁边几桌人脑袋凑在一起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偷瞄这里,偷偷摸摸的进行着大家都能发现的小动作。
林知惟默默抽回了手,脸上露出尴尬的微笑,"您太客气了,没必要,请坐请坐。"
他按住柳教授的肩膀企图把柳教授按进沙发里。
柳教授眼里闪着泪花,又从肩膀上把林知惟的手抓在手里,然后慢慢的坐在林知惟对面。
林知惟被他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不同于林知惟的尴尬,元稽白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是见惯了这种场景,坐在一旁淡定的摩擦手里那杯让他出了洋相的咖啡——
他严重怀疑林知惟又在耍他,但是又没有证据,这会儿正绷着脸装无事发生。
林知惟本来还有些担心找错人,但是看现在柳木卯这反应,应该就是找对人了,林知惟掏出那个小黑本子放在桌子上,上面烫金的几字【金刚王宝剑】金光灿灿。
“我是金刚…王宝剑转世的事情相必您已经知道了。”读到那个名字时,林知惟停顿了一下,在现实里说这个有种强制中二病发作的感觉,莫名羞耻。
林知惟细白的手指一掀,翻到开第一页,上面还是那句【香江大学,柳木卯】
“这次来拜访您的目的,不知道刘姐和您说了多少。”林知惟期盼的看着柳木卯,希望对方点头的意图简直溢于言表。
他才不要大庭广众的一本正经的讲这些啊!
在他渴盼的眼神中,柳木卯也激动的点了点头,“是您的的教诲让我摆脱混沌,步入开蒙,您的歌喉到现在都在我耳畔时时回响,一直指引我这愚人这些年的修行,不然我一棵桃树如何能有今日呢!这些年我一直期盼能够遇到您,好尽我的微薄之力以偿还您的恩情!”
柳教授的发言抒情多彩,说得十分激情澎湃,几乎泪洒香江。
林知惟飞快的从里头筛出关键信息:“啊?桃树?”,柳教授居然不是柳树?
元稽白:“……”
“他是一棵桃树。”从看到柳木卯第一眼,元稽白就看出来这人是桃树精,最近估计在结果子,一股子桃子味,空气里还隐隐飘着几根桃毛。
柳教授嘿然一笑,“鄙人爱妻是白马寺的一颗柳树,她学富五车,腹有诗书,开蒙第一天就能七步成诗……”
林知惟无语凝噎,有种看见“前无马”但是还是走了上去的挫败感。
最后柳教授还羞涩的补充了一句,“爱妻姓桃。”
“……您和令正真是感情深厚、情比金坚,羡煞旁人。”林知惟出于长久以来的习惯,下意识礼貌的应和了一句。结果柳教授听到他的话如遇知音,张嘴就又要开始说。
最后还是元稽白出声打断了文思泉涌的柳教授,把话题重新拉了回来。在一番询问下,柳教授也终于道出实情。
他本是京城一寺庙中讲经堂旁边的一棵桃树,虽然庙内僧人日日诵经,往来皆是大儒,但是他天资愚笨,一个字也听不懂,什么之乎者也,于他与天书无异。苦修八百年,仍不得章法,世界对他来说仍然只是混沌,所有感觉都含糊不清。
柳木卯就这么茫然的一日复一日的活着,呼吸着。
直到他第一次听见一道嘹亮的蝉声,那声音清晰无比,和过往那些朦胧的感觉有着本质的区别。
蝉就这么趴在他身上,叫了一天,柳木卯也听了一天。
到了夜里,他滞缓的思维终于反应过来。
这是声音啊。
广阔的世界终于向这棵愚笨的桃树敞开了一角,一开始他只是单纯的听声音,这对他来说很新奇,应该可以听个百来年的。
后来,他开始能够听明白蝉鸣里蕴含的信息。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无有定法,如来可说。”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若心有住,则为非住。”
…
那个夏天,桃树的修为突飞猛进,五感飞快的提升,每天都有新的刺激,柳木卯汲汲营营的吸收着这些新的信息,等他反应过来时,一旁的枫树已经变得通红了。
那天秋高气爽,天空湛蓝,没有一丝浮云,枯萎的枫树叶掉下来,落在地上卷曲着,深褐色的,十分丑陋。
树下一胖一瘦的两个僧人拄着扫帚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胖和尚瞪大了眼睛说:“方丈居然真的把那颗石头供上舍利塔了!”
瘦和尚不屑的挥了挥手:“那不过是只臭虫的骨灰,那臭虫天天在讲经堂外头乱叫,烦死人了。也就方丈老糊涂了,才会把那破黑石头当成舍利。”说罢又露出鄙夷的目光,“你不会也信了吧?”
胖和尚好脾气的应和:“当然没有,那不过是一只蝉而已。连人都算不上呢!”
听他这么说瘦和尚脸色和缓了一些。
胖和尚又补充道:“不过那蝉可真邪乎,听说都死了掉到树下,本来都被枯叶盖住了,结果前些日子方丈突然夜半惊起,徒手把那蝉从土里翻出来,这都秋天了,那蝉的尸体居然还好好的呢,连蝉翼都笔直无损!”
瘦和尚似乎十分不屑,又想不到什么话反驳,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恨恨的拿起扫帚打了胖和尚的屁股,“整天就想着这些有的没有的!快干活!”
人声渐渐息了,树下只剩下扫把扫在石板的沙沙声又响起。
后来柳木卯化了形,终于能够自由移动了,他四处打听,却也只打听到应是某位神仙的转世,再多就没有了,直到前一阵子刘萍萍联系他。
作为新时代合法妖怪,柳木卯在系统是有备案的,常年需要更新联系方式和住址,还会有隔三岔五的突然抽查。虽然有时候确实有点麻烦,不过自从当上教师之后,柳木卯也逐渐理解了同在体制内的困难,对于前来抽查的人员是尽量理解和配合。而且一直有相关的策律来帮助妖怪融入社会,有了合法登记之后,行事都方便很多。
刘萍萍一说,他就明白了,连忙排开今天本来要参加的几场研讨会,但是学校里还是有很多事情不得不到场处理,等他回复完最后一条学生发来的邮件,终于腾出时间,紧赶慢赶的赶到了咖啡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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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稽白在一旁安静的听完了全程,只在听到蝉时,眉头微微皱起,却又很快松开了。
回首完当年往事的柳木卯简直热泪盈眶,他紧紧握住林知惟的手站了起来,连西装上的褶皱也顾不上了,“恩人!你来读我的研究生吧!我一定会带着你在数学这条路上将你的智慧发扬光大!”
柳木卯忍不住开始畅想未来:“大学里我先带你发两篇论文,然后直博进我的实验室,再发几篇大子刊级别的文章,最好发一篇nature。再自己组建一个实验室。”他越想越想越可行,用力的拉住林知惟摇了摇,和恩人一起站在数学之巅的的画面几乎浮现眼前。“”然后我们再合作些重大研发任务!”
听到数学两个字林知惟就开始头痛,又被柳木卯晃得头晕,疯狂摇头,“这就不必了柳教授!!”他用力想把手抽出来,柳教授还攥的死紧。
听着柳教授已经开始狂飙数学名词,考虑起的论文课题,林知惟眼前一黑。
高中的时候林知惟的数学老师开过一个玩笑,林知惟一直深有感悟——
人可以在愤怒的时候做出任何事,除了数学题。你不会就是不会,数学从不骗人。
这门严谨的学科将诸如林知惟的一众芸芸众生拒之门外,在高中时林知惟也曾因为不错的数学成绩沾沾自喜,直到被带去参加了比赛,擦着边进了夏令营。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天赋差异,那个暑假只能说过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出来之后林知惟差点对数学ptsd,每次一数学考试就犯恶心。在忍耐一年多后,终于在这个暑假暂时摆脱数学,这会儿听柳教授滔滔不绝地讲起各种各样的数学公式,简直头疼欲裂。
如果当初讲经堂讲的数学语言的话,或许柳教授现在早已成为大罗金仙。
在遇到数学以前,柳教授整日修炼,但是实在天赋平平,什么道德经、大悲咒是一个字也听不,大字不识一个,是庙里最文盲的精怪,终日郁郁不得志。
直到他遇到了数学,他才直到世界上原来有如此美妙的语言。
数学严谨的逻辑和简介的表达让柳木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终于找到了自己要为之奋斗的终身目标。
“恩人,你觉得基础数学怎么样!”柳木卯讲得面色发红,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林知惟,眼中射出的期待简直要把林知惟烫伤。
林知惟痛苦的捂住脸,“柳教授我真的不适合数学。”
柳木卯不信,“怎么会呢!恩人你只是还没有深入了解数学这门优美的艺术。”
林知惟求助的看向一边喝咖啡的元稽白,这家伙刚刚又和服务员点了一杯林知惟的同款,正在细品。两人视线交汇了一下,林知惟使劲的挤眼睛,企图让这家话说两句话分担一下火力,这家伙根本就是来喝咖啡的,从坐下到现在只说过一句话。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洒在元稽白笔直的鼻梁上,勾勒出一道明显的分界线,元稽白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悠悠的搅拌了一圈咖啡,细细品尝了一口,画面称得上美好,就是一点都没有要张口的意思。
林知惟:“……”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杯咖啡吗,小气鬼。
林知惟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柳教授我从小一做数学题就会流鼻血。”
“啊!”
柳教授瞪圆的眼睛,抓着林知惟的肩膀上下扫视,生怕他金贵的恩人有什么隐疾。
“没事没事。就流一点,不严重,就是实在无法胜任,只能辜负您的厚望了。”林知惟偷偷鼓了鼓嘴,也不算撒谎吧,真让他去学一辈子数学和得了绝症有什么区别。
“真的没事吗?我那里有一株千年人参,不如送与恩人。”柳木卯痛心疾首的看着他,仿佛看见了一个世纪数学天才的陨落。
“不用了不用了柳教授。”
一听见千年,林知惟又连忙摆手,虽然所有人都说这是他前世的因缘,柳教授是为了偿还他过去的恩情,但是他还是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接受自己过去是另外的人事情。没有记忆的事情,实在是很难有认同感。
哦对,柳教授所说的那一世甚至不是人,只是一直蝉,林知惟更加难以想象了。
他不想收太贵重、太重要的东西,只想随便糊弄过去。虽然太轻了,因缘簿有可能根本不认,但是当时刘萍萍和杜大都没有提及一个标准的量化方法。尽管他们有时候看起来有点清澈的愚蠢,但是林知惟相信他们的专业素养,如果有这么重要的事情不会完全没有提起。这个标准应该是因人而异的,那么操作空间就大多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失败了,也不是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就当一次经验了。
“您随便送点什么东西就好了,我想这因缘簿也不能太不讲理。”
正说着,林知惟灵光一闪,“您爱人不是善书么,能不能托您爱人给我们题个字。”
昨天黑猪撞得庙里乱七八糟,甚至还有块匾额从房梁上掉了下来,那匾额年代久远,又被白蚁啃食,一落地就摔得七零八碎,实在是不能用了。昨天晚上爷爷还在惋惜,干脆再写一块。
“这当然可以,不过就只是题字么……”柳木卯迟疑了一下,这实在和他本来设想的为恩人上刀山下火海,肝脑涂地的画面不相符。
“够了够了,您爱人可是……额”林知惟实在想不到词,卡顿了一下,“可是那么厉害。”
一提柳教授的妻子,柳教授就羞涩一笑,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柳教授的妻子也是在自己专业领域发光发热的专业人士,这会儿当然不可能突然赶过来,咖啡馆更不是什么合适的场所。林知惟解释了要用来做什么之后,柳教授表示十分荣幸,两人约好等写好了在送过去,又商量了一下相关的细节,时间已经接近中午。
林知惟说的有些口干,喝罢杯中最后一口咖啡,起身准备告辞,现在赶回去,还能赶上家里的午饭。
柳木卯也起身,眼神死死挂在林知惟身上,申请非常不舍,仿佛看一眼少一眼。
林知惟:“……”
倒也不用这样。
元稽白已经站在林知惟旁边,面无表情的垂眸看着柳木卯,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柳木卯抖了抖身子,看见他身上隐隐发着金光,猜是哪路金仙下凡,还是没忍住问道:“您对数学感兴趣么?”
元稽白:“……”
林知惟:“……”
柳教授你有这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神仙才不用学什么数分,线性代数,元稽白的脑子有种没有被数学污染过的洁净。刚刚柳教授说的那些他一个字也没听懂,不过他也不太在意。这会儿更是不可能答应柳教授去学什么数学,果不其然又端起了少爷架子,冷酷无情的拒绝了柳教授,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柳教授痛失两个他眼中的好苗子,痛心不已,只能站在原地默默的目送他们远去。
看来柳教授的看人目光实在是不太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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