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痛？
哪里痛？
林越山的脑子一下子就清醒过来，猛地起身，“你哪里痛？”
明亮的月色下有细碎的闪光，是杨焕额头密密麻麻的汗水。
他紧闭着眼，双腿不自然地抽搐。
“到底哪里痛啊？”林越山见杨焕不回答，都想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摇醒，问清楚到底哪里在痛！
该不会是出门一趟，就被人下毒了吧？
林越山越想越心惊。在他已经忍不住想下床去找人时，杨焕终于又哼唧出了几声——
“骨头痛、腿，腿好痛……”
骨头？腿痛？
难道是因为跪太久了？
林越山向着他的双腿看去，少年的双腿修长，已经逐渐有了大人的模样。他把手放在杨焕的小腿上，轻轻揉按了两下。
“这样会舒服点吗？”
杨焕还意识模糊，下意识点了点头，闷哼一声。
——这该不会，是生长痛吧？
林越山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杨焕这个年纪，正是快速长身体的时候，有生长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意识到不是中毒，也不是跪出来的毛病之后，林越山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林越山手中的动作一停，杨焕瞬间又哼哼唧唧起来。他只好打起精神来，顺着他腿上的肌肉走势，一下一下揉捏起来。
脑中回忆起自己青春期时，半夜疼醒，因为在高中住校，只能拼命忍耐。实在忍耐不住时，就自己用力按着肌肉，试图缓解。
肌肉和骨头生长带来的疼痛酥麻难忍，有时候睡得正香时，都会被突然疼醒。林越山看着杨焕难受的模样，轻叹了口气，开始任劳任怨地给他按着腿。
按了半晌，似乎是舒服了点，杨焕无意识的哼唧声开始减弱，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
少年的生长痛一来，也代表他在快速长大。
林越山打了个哈欠，困顿的脑袋一点一点，手上的动作也开始慢慢、慢慢停下……
*
腿……我的腿……
半梦半醒中，杨焕想伸腿，却发现似乎被什么重物压着，怎么伸，都伸不出去。
我的腿难道是废了吗？
他忍不住想道。
不要！
猛地一个惊醒，杨焕半坐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就摸向自己的小腿——
腿没有摸到，倒是摸到了一手毛茸茸。
他倏地睁开眼，却只看见，一个漆黑的脑袋正搁在自己的腿上，而自己手里摸到的，正是林越山的一头短发。
这是怎么回事？
他突然想起了昨夜他以为是噩梦的疼痛感，小山哥的手此时还放在他的小腿上，看起来像是给他按摩着按摩着，就忍不住了过去。
他意识到昨晚那并不是噩梦，而是林越山帮他缓解了磨人的痛感。
杨焕看了半晌男人歪七扭八睡熟的模样，才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脑袋从自己腿上移开，给他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林越山睡梦中挠了挠脸，半分没有被打扰到，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扯过一边的薄被给他盖好，杨焕动作轻柔地跨过他，走下床。醒来刚好是他平日里晨练的时辰，他今天却没办法出去练武。
悄声走到屋外，曹清溪已经早早起来，候在了门外，准备伺候他梳洗。
洗漱完，杨焕呆坐在院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四殿下。”曹清溪轻唤他。
杨焕似是没听到，依旧是放空的状态。
曹清溪忍不住加大了声量，“四殿下！”
“何事？”不满被打扰，杨焕拧着眉。
“陛下刚刚请人来唤殿下过去。”曹清溪语调忐忑，“喊您辰时去栖凤殿。”
听到“栖凤殿”三次，杨焕才终于回过神来，沉着脸，问道，“可有说何事？”
曹清溪摇了摇头，“是邓总管亲自来的。”
“好，我知道了。”杨焕深呼了口气，吩咐道，“一会他醒来了，喊他不必等我用膳。”
曹清溪：“是。”
“你也不必跟来，我自己去。”
站起身，杨焕拂去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才转身离开。
栖凤殿……
这是行宫中，历任皇后的住所。然而自从上任皇后崩逝，便一直被封锁，再也没有打开过。就算是新皇后，每次来行宫，也不过是住在碧梧宫。
崔皇后倒是想住进去，只是提了一两次便被德丰帝严厉呵斥，更会在此后的一段时间内，脾气阴晴不定，如同触到了逆鳞。
如此一番，崔皇后便再也没有住进去的想法。
栖凤殿，就如同禁区一般，再也没有人敢提及。就连路过，都是匆匆走过，生怕一不小心就惹得圣上不快，人头落地。
杨焕曾经以为，自己只有在成功复仇之后，才有机会重回这里……
推开厚厚的朱门，是意料之中的破败荒凉，院子中杂草丛生，青石板上经年累月的灰尘早就覆盖了他幼时玩闹的痕迹，就连那株他亲手种下的海棠树，也早已凋零。
“云奴？”
似乎有声音在呼唤他……
“母后……”
“四殿下？”
一个声音突然出现，打断了他的幻觉。
却是邓永带着几个小太监，从一侧的佛堂中走出，手中各拿了几个打扫用具。
刚刚那声四殿下，正是邓永所喊。
杨焕瞬间回了神，看向邓永时，带上了些许的胆怯，微微行了一礼，“邓总管。”
“哎哎，这可使不得！”邓永连忙制止了杨焕的动作，“您是主子，杂家一个奴才怎么能受主子的礼？”
杨焕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我现在哪里还算是主子。”
邓永却正色道：“殿下是圣上的四皇子，自然是主子。”
杨焕敛下眸中神色，说道：“不知道邓总管唤我前来，是所为何事？”
“哪是杂家哟？”邓永神色莫名，“是陛下的旨意。”
“父皇？”杨焕的眼睛瞬间一亮，看在邓永眼中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父皇，父皇是有何事吩咐儿臣？”
杨焕急切的问话，活脱脱是一个渴望父亲怜爱的形象。看得邓永都不好意思说出下一句话了。
但是皇帝的旨意，他却不得不遵从。
“陛下旨意，让四殿下在此抄写佛经。”邓永狠了狠心，终于还是说了，“抄到……抄到圣驾回宫。”
杨焕眼中的神色一下就暗淡了下去，却仿佛不死心又问道：“只是抄佛经吗？父皇还有别的旨意吗？”
邓永摇了摇头。
“儿臣……知道了。”
“四殿下……”邓永忍不住说道，“这边的佛堂，我已经吩咐人打扫好了，一应用具也已准备齐全，要是有什么问题，大可以吩咐小太监。”
邓永手指了指，把一个小太监留下。
“谢谢邓总管。”
看着四皇子满脸失落的表情，邓永带着几人，行礼退了出去。
栖凤殿的佛堂不大，里面摆着一个塑着金身的佛陀。
杨焕的母后不信佛，这间佛堂在她在世时，除了宫女日常打扫，从来不曾有人进入。
杨焕今日，也是第一次踏入。
金身佛陀前的案几上，三炷清香正飘着屡屡白烟。佛陀面容慈祥，双眼微阖，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审视着台下的众生。
杨焕同样不信佛。
他忽视了案几上为他准备的三柱香，拿过淡黄的宣纸，铺陈整洁，然后倒水、研磨。
佛堂中，只有蒲团。他跪在蒲团之上，直挺着身姿，一笔一划抄写佛经。
这一抄，便是一整天。
似是故意的，整整一天，竟没有一个人来送上饭菜，甚至是一口水。
他觉得自己跪着的膝盖，比起昨日更麻木了点，一直举着的手臂也只剩下机械的动作……
等终于有人敲门，提醒他今日的抄写到此为止时，天色已经昏暗。不知从何处还传来了孩童的嬉闹声，大约是这几年新出生的皇子公主。
杨焕撑起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腿，勉力支撑着自己走出了门。
栖凤殿和他所住的院落，分别在行宫的一南一北，他垂着首，拖着麻木的脚，一步一步往回挪去。
有宫人路过，似是认出了他，远远就避开了去。
“嘭！”
一个急速而来的身影直直撞上了他。
杨焕用尽了所有力气，抓住身边的柱子，才让自己没有摔到。
“哎呦七皇子，小心点别伤着了！”有贴身太监急急追了上来，把因为撞到人却把自己摔得四脚朝天的七皇子扶起来。
“你是谁啊，敢挡本殿下的路？！”七皇子是个厚实的肉墩子，看着才四五岁的模样，明明自己才是撞人的那个，却一脸嚣张的模样质问着杨焕。
那小太监应该是认出了他，毕竟大家都知道，有他这样一个人被流放到了行宫之中，十年没回去过皇宫。
他悄悄附到七皇子耳边说道：“这是四皇子。”
“四皇子？”七皇子眼睛一斜，“我只知道我大皇兄二皇兄三皇兄，哪来的四皇兄！”
他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确定自己的记忆中没有见过什么四皇兄。
杨焕看着这位新出生的“皇弟”，悄声往后挪了几步，他并不想在这种时候惹上麻烦。
七皇子的生母，此时圣眷正浓。
“喂！你说话啊，你是我哥哥吗？”
杨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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